这封信很快送到了雪茶那里。雪茶一惊许久没接到兰茹的信了,今日赶忙拆开一看,却是直接以懿皇贵妃的名义写的。她吃惊地看完,便老老实实将信呈给了南荣鹤。
此时她早已是南荣鹤的宠妃了,但凡无关紧要的事情,南荣鹤都愿意听一听她的枕边风。
“小美人儿,你怎么看?”
南荣鹤看完信,宠溺地问靠在他怀里的雪茶。他心里却早已在权衡了。
雪茶自然是帮着大燕的:“陛下,臣妾看这个提议好得很呐!这可是个与大燕重修旧好的契机呀,更不用说若与昭帝联手对付那两个小国,胜算还是很大的。陛下若能将高南国与萨瑟国尽收囊中,那不是挺好?”
南荣鹤哈哈笑道:“胜算很大?你这么敢断定昭帝胜算很大呢?”
雪茶娇滴滴分析道:“陛下想啊,那萨瑟国本来就与高南国有仇不是?他们敢杀高南王,就不会真心帮着高南王对付大燕。否则高南王一旦取胜,下一个收拾的就是他们了。所以呀,依臣妾看,陛下不如就顺水推舟帮大燕一把,自己也捞个大好处。再说了,”她小猫儿似的拿脑袋去拱南荣鹤的脖颈撒娇道:“这么一来,播罗国就不用与大燕打仗了,臣妾也不用再为两边心痛了。”
她捂着心口泫然欲泣的样子,叫南荣鹤好心疼。南荣鹤亲她一口道:“本王再好好想一想。”
说是想一想,其实他心里早已有个决断了。播罗国与大燕争斗了这么久,也是元气大伤,他本不欲再与大燕打持久战,不如趁此机会,两方做个清算吧。
南荣鹤下定了决心,直接给昭帝回了封信。
大正八年十二月,继上回亲征一年后,昭帝开始准备第二回 亲征。这一次,他将自己作为了诱饵,要引得高南国倾巢出动来围剿他,他再与播罗国里应外合,彻底踏平羞辱了大燕的高南国与萨瑟国。
他赌了一把,赌以南荣鹤的胸怀抱负,不会纠缠于与大燕没完没了的持久战,而是会选择能够一举吞并高南国与萨瑟国的机会。换句话说,就是英雄相惜,他相信南荣鹤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懿皇贵妃却对此担心不已。一来时隔不久再次亲征会引发前朝动荡,二来天下本就为她立后之事争吵不休,倘若此时她再接管皇城,不知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又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但是昭帝安慰她道:“爱妃莫慌,朕的预料没错的话,这场仗很快就会打完,不会像万太后那时那般持久。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四五个月,朕就会回来了。爱妃若能在此时稳住了,就能向天下人证明你是有能力做国母的,自然可以堵住那些人的嘴。”
这话不无道理。懿皇贵妃最终决心听他的,全力以赴向天下人证明自己。
大政九年元月,昭帝再次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向着高南国出发了。
作为摄政王的钟离,和接管皇城的懿皇贵妃仍像上次那样,站在城墙上目送他远去。只是这次,她的心却跳得越发厉害,总觉得这次出征更加凶险。上回只是与万太后对抗,这回却要与周边三国周旋,昭帝他还能全身而退吗?
钟离依旧戴着假面,夹着雪花的风又拂起他的发丝遮住了侧颜,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摄政王殿下,本宫先回去了。殿下有空的话,常来宫里看看阿瑛吧,你们兄妹关系总僵着也不是个事儿。”
懿皇贵妃勉强定住了心神,对钟离说道,却没得到他任何答复。
“摄政王殿下?”
她犹疑的声音惊醒了钟离。他心不在焉回答道:“多谢皇嫂关心,本王有空自然会去的。本王先告辞了。”
说罢转动轮椅就走。懿皇贵妃看着他远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仔细想想,她明白了。不知为何,钟离那永远在微笑的嘴角已经平了下来,而他周身曾有的温煦气息也没了。那曾经如春冰化水般的声音,也结了层厚厚的寒冰。
她心中的不安,不知为何更甚了。
钟离面无表情送走了皇兄。不知怎的他想起了无数个难熬的夜晚里,将自己和皇兄一遍又一遍做的对比。他想,如果这次皇兄没能回来,会怎么样呢?
一直以来,昭帝如光他如影;昭帝正大光明处理着政事,接受所有臣民的跪拜臣服;而他则在暗中干着所有的脏活儿,默默不教一人知。倘若有一日没了光,那影会怎样?是会随光消逝,还是会取而代之?
懿皇贵妃回了万寿宫去,心里空落落的。兰茹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着急:“娘娘,您若是累了,不如去休息一会儿吧?奴婢给您点上檀香好不好?”
懿皇贵妃叹气道:“罢了。对了,司寇瑛怎么样了?”
一个宫人回话说:“公主还是老样子,除了贴身侍女,谁都不让接近。一靠近她就要摔东西打人。”
兰茹嘀咕道:“真是奇怪。前些天看公主还整日欢天喜地得很,见谁都要撒娇,怎么这么快就变脸了?”
懿皇贵妃说道:“许是在高南国寄人篱下久了,也学会了戴面具吧。在那种地方,只有做出讨人喜欢的模样,才能活得好一点吧。”
正说着,又听宫人来报说:“娘娘,惠贵嫔来了。”
懿皇贵妃说道:“叫她进来。”
惠贵嫔一进来就跪下哭泣,可还没开口,懿皇贵妃就发话了:“本宫知道你为什么而来。你的孩子,本宫已经叫人去嘉妃那里抱了,现在便会给你送回去。现在陛下不在,这皇城就是本宫说了算。你尽可安心养着阿瑶了。”
惠贵嫔激动地无以复加:“多谢皇贵妃娘娘!”
“只是有一样,”懿皇贵妃继续说道,“你这个做母妃的,有时候忒不懂规矩,没得带坏了阿瑶。本宫已经给阿瑶请了位女先生,即日起就让她时刻跟在阿瑶身边,教她读书识礼,你不得干涉。”
惠贵嫔含泪道:“只要阿瑶能留在臣妾身边,臣妾什么都能答应,谢娘娘恩典!可是,娘娘……”
她欲言又止,又一副很难过的样子。懿皇贵妃奇怪道:“你又怎么?”
惠贵嫔艰难说道:“臣妾想问娘娘……阿瑶她,将来也会像瑛公主那般,被送去和亲吗?”
懿皇贵妃皱眉。为着这个问题,惠贵嫔之前就闹过一番,现在只怕是被司寇瑛的经历给吓着了,便又提了一遍。
“阿瑶年纪还小,你不必想太多。”懿皇贵妃其实并不能对她保证什么。既然身为皇家的女儿,享受了至高无上的荣华富贵,自然也就该担起相应的责任来。况且眼下昭帝与南荣鹤若赢了这一仗,大燕与播罗国势必会交好,两国早晚有一日会再次和亲的。哪怕是她亲生的阿玥,也不一定能逃过和亲的命运。
懿皇贵妃不想欺骗惠贵嫔,给她一个虚假的承诺。可惠贵嫔会错了意,她以为懿皇贵妃这个态度,就是在说阿瑶将来的和亲是势在必行了。
惠贵嫔几乎咬碎了银牙,找上了为被下药之事将昭帝、懿皇贵妃一并怨恨着的司寇瑛。
她近乎疯狂地想,眼下六宫中有孩子的只有她和懿皇贵妃。倘若没了懿皇贵妃,她也许就能当上皇后,那么阿瑶就是嫡女,而嫡女,是不可能会被送去和亲的。
第69章 大结局
惠贵嫔敲开了裕福宫的大门。守门宫女为难道:“娘娘, 咱们公主身子不适, 谁也不想见的。”
惠贵嫔说道:“你去告诉公主, 关于懿皇贵妃, 本宫有话要说, 还请公主听我一听。”
宫女只得去了。过不多久又回来,将惠贵嫔领进了寝殿。
几日不见,司寇瑛已经宛若两人。她惨淡躺在榻上, 见惠贵嫔来了仍是面无表情道:“你有何贵干?”
惠贵嫔欲要摒退众人, 宫人们看向司寇瑛, 她只点了点头, 宫人们只得下去了。惠贵嫔凑近榻前,司寇瑛却下意识向里头躲了躲。惠贵嫔愣了一下, 只得又后退半步, 勉强笑道:“妹妹近日可大好了?”
司寇瑛冷冰冰说道:“有话就说,我不想听这些客套话。”
惠贵嫔暗自咬牙道:“是这样。本宫听闻你是为了……为了懿皇贵妃她耍弄了你才郁气成结。本宫也有与你一样的烦恼。”
她将近日来的想法与司寇瑛说了一遍道:“妹妹看如何?只要你我二人联手除掉懿皇贵妃与她的孩儿,妹妹可解了心头大恨,本宫与孩儿也可一世无忧, 不是很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 本是成竹在胸,是吃准了司寇瑛被伤透了心,定会对懿皇贵妃怀恨在心的。却不料司寇瑛沉默半晌, 苦笑道:“你看看我的样子, 还禁得起这般折腾吗?”
惠贵嫔心下有些慌了:“可公主难道不想报仇吗?”
司寇瑛冷笑道:“报仇?向谁报仇?”她向惠贵嫔勾勾手指, 惠贵嫔犹豫着凑过去, 却猝不及防被她“啪”地狠狠甩了一个巴掌。
惠贵嫔惊道:“本宫可是皇上的嫔妃,公主怎能打我?”
司寇瑛大怒道:“我怎么打不得你?我本尊着你比我年长,还肯在心里叫你一声嫂嫂,不想你都做了娘的人了,竟还这样糊涂!与我有仇的是我父皇、万太后和高南王,又与我的哥嫂,与他们的无辜的孩儿有何干系?你这样挑拨我去杀人,是何居心?”
她的话语,外头宫人们皆已听到了,早已有人匆匆跑去万寿宫报信了。惠贵嫔万没想到司寇瑛会是这样反应,吓得面无人色,语无伦次辩解起来。司寇瑛喝道:“来人!把她给我撵出去!”
惠贵嫔喊叫着这是个误会,可谁知万寿宫的人来得极快,在裕福宫门口便堵住了她,径直带到懿皇贵妃跟前去了。
惠贵嫔近乎疯魔地伏地嘟囔着:“不,不是这样的!这只是个误会!”她爬到懿皇贵妃脚边,扒住她衣裳喊道:“娘娘,这只是个误会!”
可懿皇贵妃的目光叫她不寒而栗,那是一种掺杂了失望、愤怒与鄙夷的目光。她的手被兰茹拉开了,只听一个极其冷淡的声音说道:“自你们姐妹入宫,也不知闯过多少祸事,多少次都是本宫替你们给圆过去了。为你们姐妹二人,本宫也不知落了旁人多少口实。如今你身为人母,有了阿瑶,本宫本以为你会更加自重懂事,却不想你仍是这般急躁狠毒,实在叫本宫心寒透了。”
惠贵嫔听提及阿瑶,便知此事不妙了,她滴泪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娘娘,这只是个误会……”
懿皇贵妃长叹一声道:“你以为阿瑛恨透了我们算计她,就一定会设计杀我们是吗?可是万柔惠,你要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那样狠毒,会认为对亲人下手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惠贵嫔哭道:“可是她亲手杀了高南王不是吗?”
懿皇贵妃气得笑了:“高南王是十恶不赦,就算阿瑛自己不动手,陛下迟早也不会放过他。你这是拿高南王与我们做比吗?看来你当真是糊涂了,阿瑶也许并不需要这么一个糊涂又恶毒的母妃。”
惠贵嫔这才真正哭得撕心裂肺了:“娘娘!皇贵妃娘娘!你可以羞辱我,打杀我,但不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懿皇贵妃厉声喝道:“来人!把公主司寇瑶抱去万嘉妃那里,从此以后着她管教!撤去惠贵嫔的嫔位服制,打入冷宫!”
惠贵嫔叫得凄惨,但等她被拉了下去,万寿宫又是一片寂静。门外斜阳照进,将正对着门的香炉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浓郁的檀香雾顺着落日的光爬上懿皇贵妃鬓边,遮去了她眼角一颗泪珠。
第二日,司寇瑛着人请了懿皇贵妃去,告诉她,自己不想在这深宫里呆了,想去佛寺里了此残生。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早已没有了从前神采。明明还是妙龄少女,那双美丽的眼却沧桑得令人心疼。懿皇贵妃不想再多劝什么,现在也许只有清寂的青灯古佛,才能慢慢抚慰她残破的心吧。
司寇瑛走后,六宫中又寂静不少。
摄政亲王钟离很快也得知了此事。他进宫来与懿皇贵妃商议事情时,在御花园里远远看见小阿瑶正扑在万嘉妃怀里哭着要母妃,便深有感触。
回到勤政殿后,他立刻吩咐下去,叫早已在京城内整装待发的最后一支轻骑兵即刻开拨去往高南国。
而此时,距离播罗国王南荣鹤率军去往高南国已有三日。这只轻骑兵原是昭帝安排下的“黄雀捕螳”的策略,就等南荣鹤率军过了大燕后就立即派出跟在其后,为的是怕南荣鹤到了高南国出尔反尔,与高南国两面夹击昭帝的军队。
可钟离藏有私心。南荣鹤过境三日,轻骑兵再不出发,昭帝在前线将有很大可能会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钟离拖了这三日,内心也受了整整三日的煎熬。一面是唾手可得的皇位天下,一面是亲于骨血的皇兄。
直到得知司寇瑛离宫,又看见阿瑶哭着要母妃,他才下定了决心,到底还是派出了轻骑兵。
他想,自己已经失去许多,再不能承受失去亲人之痛了。
这支迟来的轻骑兵快马加鞭,在南荣鹤进入高南国边境时便追上了他。南荣鹤得知身后还有追兵时吃了一惊,随即笑道:“这司寇琮可真是心思缜密,看来从前本王听到的那些他昏庸好色的传言,多半也是他的诡计吧。”
如此一来,南荣鹤自然不会再轻易与昭帝树敌——鬼知道这个仅比他年长几岁的年轻帝王肚子里还有些什么谋策。两人联手的这一仗打得极为漂亮利落,颇得后人赞赏。
不过短短一个半月,四国交战的局面就结束了。昭帝按照约定,将投降的高南国与萨瑟国交给了南荣鹤处置,自己便班师回朝了。
这一招不光是为了向南荣鹤表示友好,更是为了能用这一片烂摊子牵制住南荣鹤,叫他近几年不得不专心料理这边国事,就没有多余的精力来与大燕对付了。
钟离曾担心这样做反会壮大南荣鹤的势力,将来对大燕朝更为不利。昭帝却笑说:“无妨,到那时朕也已经韬光养晦,正好可以好好感谢南荣鹤这些年为朕料理天下的好意。”
钟离恍然,原来昭帝是想借南荣鹤之手将高南国与萨瑟国收拾得服服帖帖,来日再将三国一起吞并,便省去了挨个征战之苦。他扪心自问道,这样的事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也就只有皇兄才做得到了。
大政九年五月,昭帝在暮春时节回到了大燕。
远远望见最牵挂的一群人站在城楼上,有坐着轮椅的弟弟,有拿团扇掩着泪眼的心爱之人,也有又长大了一圈儿的孩子们。他下马上前,握住了懿皇贵妃的手,又看见钟离带有愧疚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