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平静里透着藏不住的悲切,“可是我知道我身体里流着他的血,我是他的儿子,母后虽然清冷,可是她每次看向父皇,眼里都是浓浓的爱意,她怎会背叛父皇?但我却亲眼看到母后与别的男子纠缠,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甚至很主动……这些年我心里既埋怨母后,又恨极了父皇……心底更有浓浓的疑惑,总觉得事有蹊跷,只是等我有能力去探寻真相的时候,凤翎宫的旧人已经死的死,被赶出宫的赶出宫,再也无从查起了。”
安婳不知该如何劝慰他,只能默默的陪伴他,等他自己冷静下来。
祁禹眸色深了深,“所以我想得到那个位置,只有这样,我才能把父皇掩埋的一切重新挖掘出来。”
安婳看着祁禹赤红的双眼,亦觉心中悲凉,当年的三个好姐妹,因为卫贵妃的一己私欲,分崩离析。
卫贵妃此招用的不算高明,只是她素来最会揣摩人心,她在宫中隐忍几年,摸透了景韵帝的性格,知道他最爱面子,容不得阮皇后将他的一番情意踩在脚下。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这些年才能在宫里过得风生水起,因为她知道,经过阮皇后的事后,景韵帝最想要的是一位安分守己的枕边人,相比热烈的爱,他更需要不会背叛他的女人,所以在景韵帝因为阮皇后过世,伤心病倒时,卫贵妃抓住机会,贴身不离的照顾他,一次次的表忠心,表达对景韵帝的爱,让景韵帝以为她的心里只有他,她的人生是以他为中心的,她的举动,弥补了景韵帝当时心里缺失的那一块,抓住机会得到了景韵帝的注意,这些年一直维持着恩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定可以查明真相,为皇后娘娘报仇。”安婳劝慰道。
祁禹抬眸,沉黑的眸子看向安婳,“谢谢你,也谢谢卫姨……”
他没有称呼卫卿凝为岳母,而是不自觉叫了多年以前的称呼。
安婳轻轻的摇了摇头,“母亲与皇后娘娘是多年姐妹,为皇后娘娘查明真相,是她心之所愿,要怪就怪卫贵妃手段残忍,至于我……”
她抬眸看向祁禹,“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卫海棠。”
祁禹眼神沉寂,声音缥缈却笃定。
安婳点头,“我从看到这封信的那日起就开始提防卫贵妃,我怀疑娘亲当年的死也和她有关,我娘在调查这件事不久,就突染重病,卫贵妃派了太医来诊治,太医说查不出我娘所患的是什么病,担心会引发瘟疫,让皇上封锁了将军府,我爹收到消息还没来得及赶回来,娘便过世了,病情来势汹汹,至今不知是何病症,只知是‘怪病’,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我娘重病期间一直是朱香蓉端药服侍,我当时年纪虽小,却都看在眼里,后来我爹之所以会把朱香蓉升为侧室,就是经过卫贵妃的劝说,所以我怀疑她们之间有某种联系,也是因此,我担心小止留在府中会有危险,才把他送出去学武。”
“如果卫贵妃和岳母的死有关,那么你根本不可能嫁给祁叹,所以换嫁的事你早就知道?”祁禹几乎是肯定的问。
安婳轻笑一声:“朱香蓉虽然是侧室,但安府还是由我说了算的,我一直暗中提防着卫贵妃和朱香蓉,朱香蓉在府中的一举一动,自然瞒不过我,她把送嫁的轿夫换了之后,立刻就有人禀报我,我派人一查就猜到了她们的目的。”
安婳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而这也进一步证实了我的猜想,有什么能让卫贵妃舍弃我,而选择瑶瑶?除非朱香蓉用她的某个秘密威胁她,又或者她怕我知道真相,不敢让祁叹娶我,所以我几乎可以确信我娘的死就是卫贵妃和朱香蓉联手所为,我与祁叹的婚约,当年是卫贵妃一手撮合的,她没办法提出解除婚约,一来对皇上没法解释,二来她不想得罪我爹,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送错’花轿。”
祁禹手指轻轻拂过手中的茶杯,声音沉沉:“卫贵妃算尽一切,却算漏了我和你看到了当年的一切。”
安婳点头,“就连皇上亦不知我们对当年的事一清二楚,所以绝不会怀疑孙娘是我们刻意安排。”
“我定要让害母后和卫姨惨死的人付出代价。”
祁禹看着晃动的烛火,双目通红,目光却坚定无比。
……
景韵帝推开沉重的枷锁,步履沉重的走进凤栩宫,里面的一切还一如当初,红砖碧瓦,错落有致,只是因为无人打理,院内杂草丛生,堆满了灰尘。
景韵帝一步一步的往里走,好像还能看见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在这华丽的宫殿里微笑,美好如初,却恍如隔世。
景韵帝颤抖的手轻轻抚过长廊下的桌椅,他还记得,当初阮皇后曾坐在这里含笑看着他与两个孩子玩耍,那时他在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在这里却只是一位丈夫、一位父亲,他会把祁禹放在肩膀上,逗得祁禹哈哈直乐,他会温柔的抱着阮皇后一起给小女儿梳发髻……
“觅儿……”景韵帝的喉咙里挤出一丝微弱的呼唤。
香魂已逝,再无人答。
他骤然用手捂住了脑袋,这些年他都做了什么?他亲手杀了阮皇后,对儿子百般刁难,对女儿冰冷如霜,如果一切都是误会?如果是他冤枉了阮皇后……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最爱面子,又深爱阮皇后,所有当年面对阮皇后的背叛才失去了理智,他也曾在午夜梦回时后悔过,可是他无法容忍一个女人将他的爱踩在脚下,阮皇后和曾太医纠缠在一起的模样一直深深的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蹒跚着,终于走到一处红门紧锁的殿前,他抬头看着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宫殿,这里曾是阮皇后的寝宫,他曾经和阮皇后在这里如胶似漆,有许多美好回忆,却也是阮皇后香消玉殒的地方,是他最痛苦的根源。
这些年他让人封锁了凤翎宫,不曾踏进来一步,也封锁了所有的消息,从不曾探查过真相,对曾谭白更是深恶痛绝,想起就万分厌恶,根本不曾调查过……他一直以为眼见为实,如今……
“来人……”
景韵帝的声音苍老而干涩,好像是从胸口里硬发出来的,带着丝丝血腥之气。
暗卫躬身给他行礼,眼角看到他阴冷的面容,连忙把头低了下去,不敢抬头。
“去查清楚曾谭白的身世,再查一查他与他娘子的关系如何,还有查清楚……他是不是患有不举之症。”
景韵帝最后一句话说的很轻,带着颤抖,他在害怕。
如果曾谭白真的不举,无论阮皇后与曾谭白是什么关系,祁禹与芯月都一定是他的亲生子,那么他所有的冷漠无情都是错的。
景韵帝的眸子闪了闪,若当年阮皇后是被陷害的,那么设计陷害她的人会是谁?还在这冰冷的皇宫里吗?
他眯了眯眼睛,沉声对暗卫道:“暗中调查,不可声张。”
第64章
安婳和祁禹回府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 今日发生的一切继续被他们埋在了心底,在人前他们仍然是一对互不关心的夫妻。
两人从走进王府便很有默契的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祁禹一言不发的目视前方,安婳扭头漫不经心四处张望, 好像互相懒得多看对方一眼。
两人路过莲花池的时候同时停下了脚步, 远远望去, 安止和芯月正站在池边赏月,安止不知说了句什么, 芯月乐得停不下来。
安止手里的灯笼随着夜风摇摇摆摆,两张小脸被映的红彤彤的,一高一低的身影看起来单纯又无忧无虑,安婳轻笑, 希望他们能永远保持这样的快乐。
祁禹挑了挑眉, 与安婳对视一眼, 同时微微一笑,没有过去打扰他们。
两人走过长廊拐角, 恣柔迎面走了过来。
祁禹看到她,面上不但不见喜悦, 眸色还冷了几分。
恣柔今日新换了一副白玉耳坠,在月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她特意送来给祁禹看, 见祁禹神色冷淡, 目光中不由流露出失望。
她抿了抿唇, 含笑问:“王爷, 姐姐,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陛下今日不是去如云楼用晚饭了么?”
祁禹深深看了她一眼,微不可察的眯了眯眸,目光森冷,眸中黑光一闪而过。
恣柔不自觉后退一步,忍不住就打了个寒噤。
祁禹收回目光,只是神色愈发冷漠,淡淡解释了一句:“宫中有事,父皇先回宫了。”
恣柔眸色微动,没有再多问,她甜笑道:“王爷,我亲手给您做了糕点,您到我屋里尝一尝吧。”
祁禹摇头,“今日乏了。”
恣柔从晌午起就开始准备糕点,祁禹不尝一口,她自然不甘心,嘟着唇继续劝说,声音里带着几分撒娇。
见恣柔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安婳轻声道:“我先回屋了。”
祁禹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的点了点头。
春季,京城里的贵人们都喜欢到城外的临安庄踏青,临安庄是先皇当年给大长公主的嫁妆,驸马过世后,大长公主便把临安庄用来给京城里的贵人们玩乐。
芯月好不容易出宫,脸上的红疹又好的差不多了,安婳便想带她出去游玩,于是便约了林宛柔一起去临安庄。
安止正好休沐,便主动请缨给她们当护卫。
三个女儿家乘坐八宝马车,安止在马车前骑着高马,这马是祁禹刚送给他的,和祁禹的那匹坐骑一样,都是千里良驹,安止喜欢极了。
他又开始在‘好姐夫’和‘负心汉’之间纠结,对了安婳叹了几次气。
但那点纠结的小情绪一点也不影响他对这匹马的喜爱,今日出行,就迫不及待的把马骑了出来,神气活现的坐在骏马之上,背都挺直了几分。
天朗气清,清风徐徐,安婳便把车帘掀开,粉色纱绸随风飘荡,微风拂过面庞,偶尔还能闻到路边阵阵的花香,十分舒服。
马车内三人的容貌实在出挑,引得路人纷纷看了过来,吸引了许多的目光,有的还忍不住追逐了几步。
透过掀开的车帘,一眼便能看到前方丰神俊逸的安止,林宛柔忍不住笑道:“前几年小止还跟在你后面的要糖吃,不知不觉便已经这么大了。”
“是啊。”
安婳笑了笑,安止这几年确实成长了不少。
芯月抬头看了眼安止如青松般挺拔的清秀背影,脸微微红了红。
林宛柔问:“小止也到了快说亲的年纪,可有相中的姑娘?”
“还没有。”安婳回道。
林宛柔轻笑了一声:“也不知小止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芯月脸颊绯红艳艳,忍不住又偷偷看了安止一眼。
安婳看着安止笑道:“我只望他能找到一位真心待他的姑娘,相伴终老。”
正说着,前面带路的安止停了下来,三人抬头一看,原来是遇到了祁禹和墨亦池。
祁禹今日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腰间束了一条镶墨玉的宽腰带,衬的他宽肩窄腰,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他朝马车内看了一眼,然后打马到车旁,低头问安婳:“要去何处?”
“想去临安庄走一走。”安婳柔声答道。
墨亦池也打马跟了过来,听到安婳的话,微微皱眉:“去临安庄必经的那片树林最近不□□宁,听说有土匪的时常出来拦路。”
除了车夫,一行人里只有安止一个男人,若是有土匪,即便安止武功高强,怕是也双拳难敌四手。
安婳沉思片刻,“安全为上,既然如此,还是改日再去吧。”
芯月失望的垂下眸子,一路神采奕奕的脸也失去了光芒,不过她明白没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因此没有出声。
祁禹道:“无妨,我带两名侍卫送你们过去。”
芯月黯然的眸子霎时焕发出光彩,期盼的看着安婳。
若祁禹能去,那自然是极好,但刚刚看他和墨亦池行色匆匆,像是有事在身,安婳忍不住问:“你今日没有公务要处理吗?”
祁禹看了墨亦池一眼,淡淡道:“有墨大人处理就可以了。”
墨亦池一听不干了,摇晃着折扇道:“公务是处理不完的,改日处理也一样,你们别想甩下我,自己去逍遥快活,我也要同去。”
几人无奈一笑,就这么相伴出了城。
临安庄环境奢华雅致,里面有不少歌姬和伶人供贵人们消遣,瓜果梨枣更是源源不断的供应,虽然比不上酒池肉林,却也足够奢靡。
贵女们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装,走起路来,腰肢摆动,似花间飞舞的蝴蝶,文人书生在园中吟诗作对,听曲作乐,扑蝶放纸鸢,雅与奢结合的恰到好处。
这里人多,芯月便把面纱又围到了脸上。
几人漫步往庄内走,墨亦池慢慢摇着折扇,悠闲赏景,感叹道:“这大长公主真是一位妙人。”
安婳低笑打趣:“大长公主的孙女广安郡主也是一位妙人。”
广安郡主与墨亦池的那点纠葛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有芯月还一脸懵懂。
墨亦池摇头轻笑,求饶道:“王妃莫要取笑臣了。”
“不是我故意取笑你。”安婳笑着朝前方抬了抬下巴,提醒墨亦池。
墨亦池不明所以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抬头便看到广安郡主正站在不远处的路边,目光定定的看着他,眼睛里满含委屈与情意。
墨亦池顿时头大起来,这临安庄虽然是大长公主的地方,但大长公主和广安郡主也不是经常来此,怎么今日偏偏遇上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拱手道:“拜见郡主。”
广安郡主走过来给祁禹和安婳行了一礼,芯月蒙着面纱,广安郡主便只当不知她的身份,至于林宛柔,广安郡主连声招呼也懒得打。
准确来说,他们一行人里除了墨亦池,广安郡主是一个也看不上的,所以她简单见礼后,便转向墨亦池,声音极其温柔,“墨大人……近来可好?”
“劳郡主挂念,下官一切都好。”墨亦池神色冷淡,语气疏远。
“墨大人对我一定要如此冷淡么?”广安郡主秀眉微蹙,眼含不甘。
“下官与郡主既非亲人,又非故友,理应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