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婳朝祁禹那里看了一眼, 他正手脚有些僵硬的帮芯月拉扯着轴线, 芯月仰头看着祁禹,眼神里好像藏了星星, 既崇拜又畏惧, 两人相似的面容,一个冷硬冰冷, 一个甜美可人。
安婳收回视线, 转头笑着敲了安止的头一下,“让你来帮我放纸鸢。”
过了一会儿, 祁禹与芯月那里笑声传来,两人相处融洽自在了很多, 芯月也不再那么怕祁禹了。
安婳欣慰一笑, 这时一位管事模样的人躬着身子走过来见礼, 恭声道:“禹王爷, 大长公主得知您和几位贵人来了庄内,特命小的前来邀请各位去邀春殿用茶。”
邀春殿是大长公主留给自己的地方,外人轻易不能进入。
大长公主是景韵帝的姑母,长辈邀请,几人自然欣然前往,于是便收了纸鸢,一同去了邀春殿。
邀春殿不同于外面的吵闹,殿内十分幽静,殿前种着一棵年代久远的柳树,殿内几乎所有摆设都是木质的,清冷淡雅,踏进殿内,便有幽幽的沉香味传到鼻间。
大片的阳光透过花窗照在木制的地板上,泛着浅淡的光晕,地板上放着团垫,大长公主坐在团垫上,身穿一件淡青色菊花锦缎褙子,头发斑白,远远望去雍容慈善,气韵威严。
宋懿竟然也在,他坐在下首,神色十分恭敬,正低头煮茶,正襟危坐的样子,一点也不见在外面时的嚣张。
安婳想起,宋懿的父亲当年曾是大长驸马的下属,大长驸马过世后,宋懿的父亲才接替了大长驸马的位置。
宋懿抬头见到几人,放下木勺,站起身见礼。
“皇姑奶奶。”
“大长公主。”
四人恭敬拜见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是景韵帝的亲姑姑,当初是她亲自拿着遗召助景韵帝登上皇位,景韵帝感念她的恩情,这些年一直待她礼遇有加,大长公主府上养着家兵,有人曾因此事上奏过,可是景韵帝只说了一句‘公主府没有男人当家,养些家兵更安全’,便把此事压了下来,从此以后大家都知道了景韵帝的态度,对大长公主更加敬重。
大长公主露出慈笑,“都坐下吧。”
几人依次在团垫上坐下。
大长公主抬眸从大家的脸上一一看过,目光落到安婳的脸上时停了下来,端详了她片刻,温声道:“王妃长得和你母亲很像。”
“您见过我母亲?”安婳恭敬的问。
大长公主笑了笑,“你娘和皇后娘娘年轻的时,温婉又漂亮,本宫没有女儿,和她们两个倒是十分投缘,便时常邀请她们来我府上坐客,还给她们相了许多年轻公子,结果你娘一个也没看上,倒是看上了你爹那个粗人。”
能听到娘亲和爹爹的往事,安婳自然开心,不由侧耳倾听,就连安止也听得很认真。
想起以前的旧事,大长公主面色柔和了一些,“你爹那个时候还是陛下的伴读,同陛下一起到府中看望我,他和你娘不知怎么就看对了眼,而皇后娘娘和陛下不知何时竟然也动了情,那时陛下未表明身份,直到下旨封后,皇后娘娘才知道他的身份,说起来,他们四人能成就好事还是因为本宫,可惜……红颜薄命……不提也罢。”
大长公主面色暗了暗,流露出沉痛之色,她看了看祁禹和芯月,“本宫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们兄妹两个了,可是陛下骤失所爱,面对你们难免伤痛,你们要多多体谅。”
芯月乖乖的点了点头,祁禹面色冷漠,未置可否。
大长公主看着祁禹轻叹一声,再未多言。
宋懿煮好茶,端出一杯递给大长公主,“您尝尝,看看懿儿有没有进步?”
大长公主似乎很疼爱他,笑道:“本宫不尝也知道必是还差了三分,内心宁静才能煮出好茶,你啊,就是心绪不静。”
大长公主虽然这么说,却接过茶杯,含笑喝了下去。
宋懿陪笑道:“懿儿自知水平有限,还需您多多指导才可。”
宋懿说着,给大家都倒了一杯,亲手递到大家面前。
安婳端起青釉茶杯,低头轻抿一口,茶水入口甘甜,唇齿留香,意外的香甜,不由由衷道:“宋大人好茶艺。”
宋懿微微一笑,“多谢王妃夸奖。”
安婳又喝了一口茶,轻声问:“宋大人今日怎么得闲了?”
“今日我是陪我娘来的,她老人家听说后山灵山寺的签文很灵验,便一直想来,我今日正好得空,便亲自送她来了。”
临安庄的后山便是灵山寺,大长公主信佛,先帝对她疼爱有加,所以在这里建了临安庄,给大长公主做嫁妆,意在让佛祖保佑大长公主平安喜乐。
安婳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见宋家老夫人的身影。
宋懿轻笑了一声,“我娘不在这里,她还在灵山寺,她们一群女人上香,我一个大男人呆着实在无趣,便来长公主这里躲清闲。”
“一群女人?”安止怔住,插嘴问道。
宋懿点头,“我娘说灵山寺求子极灵,所以在下的七个妾室也一同来了。”
安止瞪大了眼睛,“七个妾室?”
安止没想到宋懿年纪轻轻已经这么多妻房,他惊讶不已的低头喝了一口茶,再抬头看祁禹就顺眼了很多,他心里暗暗庆幸,还好他姐不是嫁给宋懿这样的男人,相比之下,祁禹就好多了。
芯月看着宋懿,小声开口,“灵山寺很灵验么?”
宋懿点了下头,“听说是,公主如果有心愿,可去试试。”
芯月眸色动了动,似乎真的动了心。
宋懿便道:“下官正想去接母亲,公主若想去,可与下官同行。”
芯月有些为难的看了大长公主一眼,大长公主笑了笑,“公主既然想去,便去吧,年轻人多活动活动也好。”
芯月犹豫的看向安婳,她自己和宋懿同行自是不敢。
大长公主含笑道:“王妃也一同去吧,有王爷和安公子陪本宫用茶就可以了。”
安婳颔首,和芯月一起站起身,跟大长公主道别。
祁禹微微皱眉看了宋懿一眼。
宋懿微微一笑,“王爷放心,臣定当保护好王妃和公主。”
祁禹轻轻点了点头,虽然有些不放心,但大长公主发话了,他不得不留下陪大长公主。
至于安止,他觉得去灵山寺比喝茶更加无聊,自然选择留下。
灵山寺依旧香火旺盛,安婳陪芯月进香,宋懿去后院找他的母亲。
上香的时候殿内很安静,芯月不知求了什么,闭着眉眼,模样虔诚,叩拜完,拿着签盒摇摇晃晃,抽了一支签。
上完香,添了灯油钱,安婳和芯月去找庙祝解签。
庙祝接过签文看了看,道:“姑娘想问什么?”
芯月坐在板凳上,脸颊红了红,偷偷看了安婳一眼,轻咬着唇,声音细小的答:“姻缘……”
安婳会心一笑,原来是凡心动了。
庙祝摸了摸胡须,摇头晃脑的侃侃而谈道:“二十一签李旦龙凤配,阴阳道合总由天,女嫁男婚喜偎然,但见龙蛇相会合,熊罴入梦乐团圆……此乃上签,姻缘天定,姑娘静心等待,自可成其好事。”
芯月脸颊更红,轻轻点了点头。
庙祝见小姑娘可爱,便笑眯眯的道:“寺庙后院有一棵神树,据说用红布写上愿望,绑到树枝上,自可成真。”
芯月眼睛亮晶晶的谢过庙祝,转头问安婳:“嫂嫂,你不求签吗?”
安婳摇头,与命理之事相比,她更相信事在人为。
“我们去后院的神树那里祈福好么?”芯月又问。
此行本就是为了让芯月开心,安婳自然同意。
芯月找来红布写愿望的时候,硬塞给安婳一块红布,轻快道:“嫂嫂就当写着玩罢。”
她说完自己一个人躲到一边,羞羞怯怯的写了起来。
安婳笑了笑,低头看着手上的红布,拿起了笔却不知该写什么,思衬片刻,随意写道:但愿人长久,恶人有天收。
一抬头,芯月已经写好了,正期待的望着她,脸上写满了情窦初开的羞涩和向往,她不由莞尔,和芯月一起去了后院。
后院十分清静,如庙祝所说有一棵神树立于院中央,应该已经有些年头,枝繁叶茂,树枝上挂着许多红布,有色彩鲜艳的,也有经历过风霜褪了色的,每一条红布都承载了一个愿望,悠悠扬扬的挂在枝头,随风飘荡。
宋家的一群女人围着宋老夫人正往树上系红布,衣裙各色,有粉有绿,十分显眼。
宋老夫人身穿褐色锦服,头发花白,面色昏黄,眉间的褶皱极深,一双眼睛浑浊暗淡,只有看向神树的时候眼睛才放出光亮。
宋懿抱臂站在一旁,看到安婳和芯月走了过来,“王妃和公主上完香了?”
芯月点了点头,迫不及待的小跑到树下挂红布。
安婳浅笑,对宋懿道:“老夫人也来叩拜神树祈福?”
“嗯,我娘说此树灵验,必定可以旺家丁。”
安婳嫣然笑道:“老夫人对你绵延子嗣一事果真上心。”
宋家当年可以说是家破人亡,只余下宋毅这一位男丁,宋老夫人自是着急,据说宋家摆满了送子观音,宋老夫人领着宋懿的妾室们每日诚心叩拜,就期盼着宋家子嗣繁衍。
宋懿看着远处的忙的满头是汗的宋老夫人,低声道:“我娘最大的心愿就是宋家香火鼎盛。”
安婳抬眸望去,宋懿的妾室们正围着宋老夫人讨好,叽叽喳喳的,很是吵闹,安婳听着都觉得头疼,不由问道:“宋大人养着这么一群妾室不累吗?”
宋懿唇畔露出一丝笑意,“这人世间我只余母亲一位亲人,能让她舒心,便行了,其他的无所谓。”
没想到他还是一位孝顺之人,安婳对他倒是有些另眼相看了。
可是他的话,安婳却有些不解,她忍不住问:“你就不怕你以后遇到真心所爱之人,她接受不了你有这么多妾室?”
宋懿不以为意的笑了下,“我天生薄情,不会爱上任何人的。”
第67章
宋懿看了眼安婳手里的红布, “下官帮王妃挂上?”
他主动提出,安婳便却之不恭,把红布递给了他。
宋懿走到神树下, 找到一处高枝,伸手把红布挂了上去,红布迎风飘起, 露出上面的字迹。
宋懿看着红布上的娟秀小字,轻笑一声,系好最后一个结,收回了手。
“想要恶人有恶报, 光靠天收可不行, 还需自己努力,亲手血刃仇人, 方才痛快。”
宋懿说这些话的时候眸若冰霜, 眼底是深不见底的阴沉,如一潭幽深的死水。
安婳怔了怔,有些疑惑, “宋大人, 也有仇家?”
宋懿看了她一眼,忽而轻笑,与刚才的的模样判若两人, 语调轻松的道:“我家里共十一人战死沙场, 族里二十七人死在边关, 个个是我血亲, 边关的敌寇自然都是我的仇敌。”
“既然如此,宋大人何不去战场上杀个痛快?”
宋懿无奈的看了一眼宋老夫人的方向,摇头轻叹,“我娘说如果我去边关,她就撞死在我宋家门前,以死向列祖列宗谢罪。”
宋老夫人已经失去了丈夫和几个儿子,不能再失去这个最小的儿子。
安婳看着不远处宋老夫人苍老的背影,诚心道:“宋大人莫要辜负老夫人的心意,要长命百岁才好。”
宋懿勾唇,“承王妃吉言。”
宋老夫人感受到两人的视线,朝这边看了过来,视线在安婳的腰臀间扫过,顿时眼前一亮,走了过来。
安婳绽开笑容,柔声道:“宋老夫人。”
“这位姑娘,你是谁家的女儿?年方几何?可许了人家?”宋老夫人眨着昏黄的眼,眸光大盛。
安婳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懵了懵,不由看向宋懿。
宋懿无奈道:“娘,这位是禹王妃。”
宋老夫人刚才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安婳圆翘的屁股上,倒是忽略了她妇人的发髻,不由失望的垂了垂眸,简单的与安婳见礼,“原来是禹王妃,老身失礼……”
她的语气是藏不住的失落。
安婳嫣然一笑,“老夫人客气了。”
宋懿默叹,正好芯月挂好红布走了过来,于是道:“娘,您先在这里休息,我先送王妃和公主去临安庄,然后便回来接你。”
宋老夫人淡淡点了点头,失望的转身去了大殿休息。
宋懿转头向安婳告罪,“王妃,家母一时情急,多有得罪。”
安婳看着宋老夫人微弯的背影,摇了摇头。
宋懿亲自送安婳和芯月走出灵山寺。
“婳儿。”祁禹喊了一声。
安婳转头,看到祁禹和安止正站在院门前的树下。
听到祁禹的称呼安止瘪了瘪嘴,芯月则捂着嘴偷笑。
“你们怎么过来了?”安婳走过去问道。
“大长公主乏累,回府休息,我和止弟便来此等你们。”
宋懿走过来,拱手道:“王妃和公主既然有王爷和安公子护送,下官就先回去了。”
祁禹颔首,抬眸看了他一眼。
宋懿笑了笑,转身回灵山寺,四人则转身下山,背对而行。
芯月边走边低头看着手里的签文,抿唇微笑,两颊微红,不胜娇羞。
“看什么呢?”安止一时好奇心起,伸手抢过芯月手上的签文,拿在手里看了看。
“还给我!”芯月羞得连耳朵都红了。
安止不肯给,拿着签文小跑了几步,芯月连忙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安止跑的时快时慢,逗着芯月,芯月脾气被就软,追着追着就笑了起来,山间都是两人嬉闹的声音。
祁禹和安婳并肩而走,听到他们的笑声,脸上不禁也露出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