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把说闲话的女史嬷嬷们都给惊动了,连忙转身就回来扶:“诶哟我的小祖宗喂,你怎么又把自己摔一身泥,这袄子可是今冬新做的呢!”
苏云落扑楞着圆圆的眼睛,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一样可爱:“别管袄子了,你们快跟我说说那神秘的客人!”
这时看门的小厮也闻声赶来,一膀子就将地上跌坐的小云落抱起来,怕她身上湿了着凉往里屋走,一边走还一边说:“你们都别瞎猜了,什么道人提亲呀?我两只眼睛真真地看着呢!那谪仙般的客人走进门的时候,手上还牵着一个四五岁大的俊俏小哥儿!”
“俊俏的小哥儿?”被抱着的小丫头听到这个更来劲了,圆溜溜的眼睛里都闪着光。惹得跟着的丫鬟婆子一阵哄笑。
“落姐儿还这么小,就迫不及待了?”
她委屈地一瞥小嘴:“才不是呢,我只是想着…终于有人能一起玩儿了!”
苏家老爷都四五十岁了,突然又喜得一女,长得又如此可爱,从小到大自然是千宠万宠。可惜她的哥哥姐姐们此时都已经大了,与她年龄最近的也已经十三岁快要及笄了,没什么时间同她玩。
所以她每天也就只能往大人堆里凑,听得多了看得多了,竟然长成了个小人精儿。
就这么一个金尊玉贵的幺女,来人说要带走的时候,老太太和苏家老爷当然不可能同意。
先前还和和气气地敬茶,一听到这话转眼见就将茶盏砸在桌子上了:“先生这是什么话?凭什么要带走我们家最小的女儿?”
那客人装模作样的抬起右手,葱白细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交错,就这么掐指一算,然后便用清凉好听的男声开始忽悠。
“尊驾贵女天生命格犯煞,命主孤寂,若是留在身边养着,恐怕会对家人不利。”
“胡说八道!”苏老爷这下可不只是砸茶盏了,干脆把茶盏从桌子上扫下去摔了个稀巴烂:“那小丫头一生出来,我们家才阖家团圆蒸蒸日上,怎么可能命主孤煞!若不是你…”
若不是他进门时偶然露出的那块玉佩…小厮描述给苏老爷听了之后,后者大惊失色。他多年经商走南闯北的见闻不少,那玉佩的描摹图他是见过的,传闻只有京城天子内阁中的司天监才配得。
这才毕恭毕敬地将人迎进了门,没想到这人一张口就说要带走他们家最受宠的幺女。
这时那人身边那个精雕玉琢的小男孩不干了,也才四五岁出头的年纪,眉目间稚气未脱,却已经有了精致无比的五官轮廓。
可是到底是小孩子,路走的多了,累了,就要往男人腿上爬。
爬上去跪坐着还不甘心,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扒在他耳边问道:“爹爹,你不是说,带羽儿出来找娘亲的么?”
这小哥儿,也不只是故意的还是怎的,明明压着声音,却硬是能让整屋子里的人都听到。苏家老太太一听就笑了。
“哥儿乖,一定给你找着娘亲!”
苏家是商贾门户,虽然有钱却常常被人瞧不起。若是有女儿能嫁到京中司天监官员家中,那可是光耀门楣的事,就算是给人续弦也不要紧。
“这…”亲生儿子不跟自己一边,还胳膊肘往外拐…白夜伸手抱住儿子被他越喂越粗的腰,小声说道:“就是在给你找娘亲。”
他将儿子放在了地上,看着那张小小的圆圆的脸,若不是这孩子长得跟他太像,那些日子里他们夫妻蜜里调油,就没有分离过,他还真怀疑这孩子是不是他亲生的,每次都与自己唱反调。
只不过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儿子解释…你娘死了投胎了,爹爹没追上,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可能比你还小一丁点?
老太太见这对父子面面相觑,连忙打了个圆场,笑着说:“让哥儿出去转一圈玩玩吧。”
那穿的厚厚的,像是一个小白玉面团一样的哥儿一听这话一溜烟就跑了出去,敢情刚刚根本就不是累了才爬上爹爹的大腿。
儿子走后,白夜言辞恳切道:“苏老爷,老夫人,在下不打诳语,若是不让五姑娘跟我走,贵门户恐怕三日之内必遭劫难!”
第35章
儿子走后, 白夜言辞恳切道:“苏老爷,老夫人, 在下不打诳语,若是不让五姑娘跟我走, 贵门户恐怕三日之内必遭劫难!”
在苏家里屋正堂中的长辈们,被白夜忽悠的人心惶惶,却又半信半疑不肯松口的时候,两个小孩子已经在外面的院子里玩开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人与人之间的隔阂,看到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小伙伴立刻就冲上去了。
让小云落最高兴的是,这个比她大一点的小哥儿似乎还比她矮一点点,她尽力绷直了腰板, 伸长了脖子。
那小哥儿似乎也不在乎,朝她一笑,把两只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
身旁的下人们看着一对精雕玉琢的小娃娃一起玩, 全都挂上了慈祥的姨母笑:“你看他两,像不像集市上卖的福娃儿?”
“我们一起来玩这个吧!”羽儿用肉嘟嘟像藕节一般的指头慢慢地从自己腰间解下一个网兜, 里面兜着一个奇奇怪怪的不倒翁:“她可好玩了, 会说话!这还是我母亲给我留下的呢, 平时我都不带别人玩的。”
没想到小女娃一摆手说:“这不对,我们应该先自我介绍!我叫云落,大家都叫我落儿, 你叫什么?”
“哦…”羽哥头一次吃了个闭门羹,在此之前还没有任何人能拒绝他的任何要求,这次竟然被一个女娃教训, 面上没光。只见他把胸膛一挺,学着那些文人墨客的样式:“在下姓白,名羽,表字…表字…”
表字什么来着?他一时间竟然忘了,挠起了头顶上父亲好不容易给他扎好的小揪揪。
“啊啊,云落?!”此时那个不倒翁忽然自己摇晃起来:“云落在哪?”然后还自己转了一整个圈。
这些白羽可找到台阶下了,抬起肉嘟嘟的小手一直:“喏,就在那啊~”
不倒翁画上的脸转向了小女孩那边,又摇了摇:“在哪啊?我怎么没看到?”
小女娃两条小眉毛的眉心往上抬,一脸迷惑地问他:“你指着我做什么?”然后还回头望了一眼:“什么就在那?”
那是白羽第一次知道自己与别人不一样。
苏云落跟她儿子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不欢而散。苏家老太太与老爷也没有同意要将最受宠的小姑娘割爱给白夜。
父子二人铩羽而归…那是不可能的。
他先带着儿子在不远的客栈住了下来。临江远眺,他忽然觉得人界的一切都让他厌烦。做惯了高高在上一呼百应的人,早就忘了普通人的辛酸与无奈。
原本以为在人界安插个人皇就能一切顺遂心意,可是没想到李晚明每日除了被奏折埋没,还要被大臣催生催育,半点忙都帮不上。
夫人必定是他此生的克星,若是换了旁人有的是千方百计可以将她夺过来。可是只要一想到那是夫人…小小的夫人…他也没想到夫人小时候能长得那般可爱讨喜,心头就软得一塌糊涂,什么都做不出来。
“哟呵,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我们的冥君殿下露出那样无奈的表情啊?”不远处另一个小楼的雅间中,一人黑衣拖地,兜帽盖头,看不清容貌身形,什么都看不清。
他的脚边还半跪了一个同样全身黑的人,只不过是利落的夜行服,低着头也是什么都看不见。
兜帽人又说了:“他这个样子看得我都心疼了,不如我们帮帮他?”
“是,属下这就去联系苏府的仇家。”
三日之内必遭劫难,三日之内必遭劫难。这句话就像魔咒一样萦绕在苏府上上下下十几口人的心中,挥之不去。苏老爷甚至还想过要举家搬迁,可是家中人口太多,就是打包都打包不完。
这种话本来就像人吞了苍蝇一样,瞬间就呲溜顺着喉咙下去了,你不想相信,可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瘆得慌。
那司天监如天人一样的白公子说的话,哪容得人不信呢?
就在第三天的深夜子时,连苏老爷都觉得快要逃过一劫,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大难临头…
看门的一对小厮被人从远处双箭贯喉咙,两人齐齐倒地,连一声都不带吭的。
然后就是一队黑衣人,训练有素的进入了苏府大宅,悄无声息地开始大开杀戒。
他们目标明显而且有计划,进入之后兵分两队,一队去下人房屠杀,一队直奔后堂一刀结果了德高望重的老太太,随后就奔着苏老爷的寝室去了。
“爹…娘亲!!”
“嘘嘘嘘,别说话!你会害死哥哥姐姐们的!”
还好苏府娘子警醒,白先生的话让她三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一听风吹草动就立马爬起来,将所有未成年的小孩子都藏在了柴房里。
可是最小的那个被吓哭了,怎么哄都哄不住。
柴房里最大的三郎已经有十五岁了,平日里也跟着师父学了点武义,此刻也按捺不住:“让我出去,帮父亲和大哥二哥!”
“闭嘴。”苏家大娘子眼明心亮,压低声音喝到:“这群杀人的利落劲,估计都是江湖上雇的专业杀手,你根本就不是对手!柴房隔墙就是后山…如果,如果…”她说着说着自己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如果不行还要靠你带着弟弟妹妹逃命呢!”
前院里。
“你们…到底是谁?啊——”苏老爷被一剑穿心,惊恐迟疑后悔不甘等等五味杂陈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而且再也没有机会变幻了。
只有嘴边的血异常鲜红。
“等你下了地府问楚江王吧!”黑衣人拔出了剑,滚烫的鲜血顿时迸射,他又直接回身一剑刺死了扑上来的苏家大郎。
这人武义明显比其他人还高,此时有人来报:“头儿,都杀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没找到苏家娘子和孩子们。”
“不可能。不在屋内就肯定在柴房,苏家娘子是出了名的精明。外面都围住了,她们肯定跑不出去,杀完了就烧。”
柴房的门被猛烈地踢开,苏家娘子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用自己的身躯死死护着身后的孩子,苦苦哀求到:“求求你们,放过孩子们吧,他们都还小啊…”
“哼。”那头儿冷哼了一声:“苏家娘子好觉悟啊?那你,要不先让兄弟们快活快活?”
她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当即吼了一声:“三郎,照顾好弟弟妹妹们!”说完就往门口十几口明晃晃的刀上撞。
“娘!!!”
她硬是用自己柔弱的血肉之躯为孩子们撕开一个裂口,三郎双眼通红,一手抱着云落一手牵着四妹,发了疯一般的往外冲。
“别回头!”身后苏娘子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嘶喊着:“快跑…”
三郎死死地捂住了怀中妹妹的眼睛,院中屋中一片狼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死人。他也才十五岁的年纪,凭着一股蛮劲冲到了墙边,可是眼看黑衣人就围了过来。
“五妹,你一定要活下去,为全家报仇。”
他眼中全是血丝,看样是恨到了极点。
可是最小的落儿此时懂什么,只会一个劲地哭,扯着哥哥的袖子不放松。
下一刻,三郎心一横,就扬手用尽全力将怀中的妹妹抛过墙头——握紧四妹妹的手,转身直面死亡。
苏云落被摔得七荤八素,以她四五岁的认知怎么也不理解,前几日还欢声笑语的家人们,怎么转眼见就躺在地上目瞪口呆鲜血横流一动不动。
她只知道娘亲和哥哥都叫她跑。
于是她笨拙地爬起来,抹了抹眼泪,一边哭一边用短小的四肢跑了起来。
后山森林漆黑一片,她哭得两眼红肿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一头热往前冲,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好像还听到了狼嚎。
脚下泥泞不堪,山坡凹凸不平,她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一边哭还一边自己嘀咕:“呜呜呜,嬷嬷们又该怪我把袄子弄脏了…”
然后忽然听到身后草丛中有声音,她连忙捂住小嘴,爬起来就继续跑。
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自己被抓住了,跑也跑不动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闭着眼睛拳打脚踢:“坏人!还我爹娘,还我嬷嬷,还我奶奶!别碰我!”
她绝望极了,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像全家人一样…
可是抓住她的人不仅仍她捶打,还用力把挣扎着的她捂到自己怀中。
黑夜中冰冷的寒风刮得她满脸通红,与那人白色披风中的温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人的声音那么熟悉,仿佛天外之音,在她耳边轻声安慰着:“没事了…”
“不哭了。”
“都是我不好,来晚了一步…”
苏云落揉了揉哭得又红又肿的两只眼睛,抬头一看,看到了一双俊得摄人心魄的桃花眼。
她好像不认识这人,可是他的气息他的声音他的眼睛,他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安心无比。
此时男人身后跌跌撞撞地跟来了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棉球:“爹爹!出了什么事让您连儿子都不要了就往外跑?”
第36章
此时男人身后跌跌撞撞地跟来了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棉球:“爹爹!出了什么事让您连儿子都不要了就往外跑?”
他跑近一看才发现, 他爹的怀抱已经被别人占据了:“啊,这不是…落儿?”
这小棉球苏云落眼熟的很, 这才确定眼前的男人就是三天前她家的客人,心头所有重担都放了下来, 哇地一声放声大哭:“哇呜呜呜,羽哥哥,羽哥哥的爹…我我家人,呜呜呜…”
她哭得让白夜心中一阵抽搐地疼。当初去苏家说的话全都是信口胡诌,只是想利用凡人迷信的心里让苏家能将女儿让给他。
可是后来他们不愿意,他也就没多想,开始筹算着在苏家对门买一处宅子, 就在这等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