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热血上头,像三五岁的小孩子一样生了闷气,也不等大人们说些什么,转身就跑了。
“诶,这孩子怎么了?脾气这么大?云落当初可是个软...”
“你闭嘴。”白夜的脸色已经冷到了极点,随手一挥就隔空穿过结界击穿了一个扑上来的凶兽。
冤大头的凶兽顿时间被震飞几米开外,倒在地上开肠破肚,妖异的青色血液喷得旁人满头满脸都是。
天兵天将明显被震慑到了,在援兵到达之前,他们一直都是被动防守,从来没有主动出击。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冥君大人随手泄愤,就灭了一头看起来很有料的上古凶兽...
始作俑者却赶着去追跑掉的人,空留一句给季流芳:“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偿命。”
季流芳笑了。
赫巴扎只觉得莫名其妙,用北方话叽里呱啦地问他自己的媳妇,大意就是:白夜和苏云落生了个儿子,后来还领养了个女孩,这些事你姐姐不是在一大堆的求救信里面反复跟你说过了?
季流芳一憋娇艳的嘴唇,回答道:“我就是忍不住想说几句话膈应他一下。”
当初力排众议娶回去的丑女也没能支撑几年,而被他如烫手山芋一般扔出去的季姑娘如今却还活的好好的。她可能,只是希望看到他后悔。
溯离默然转过头,作为天界的武官,人间所有的方言不管怎么切换,在他听起来都是一个样。只是妇人闲话家常的实在没意思。他运气几周天原地修养地差不多了,就转身点兵去了。
苏云落跑出来之后才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她为什么要跑。就因为得知自己跟...师娘同名同姓吗?她一直不愿意叫那个称呼,不过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不想承认那样高如皎月一般,不让任何人靠近的师父,也曾经有过同床共枕的人,会亲昵地称呼他郎君...甚至还给他生下了儿子...
真是大逆不道!她为什么要想这些?!她怎么能...对养大自己,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人有所肖想
等她冷静下来,站定了的时候,才发现周围全是陌生的景物,远方一片大雾,看不见结界也看不见妖怪,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
她一时慌了神,在空无一人的房屋瓦舍间穿梭了一会,七拐八绕地,不知怎么又见到了刚刚的那个美艳姐姐。
她掏出手帕向她招手,让她过去:“小姑娘你过来,刚刚我逗你玩的。”
苏云落本不想过去,可一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路只觉得更迷茫,只好硬着头皮朝前走。
季流芳笑着牵住了她的手,用同样好听的声音,却换了一种无限怀念的语气:“想当年,我跟那一个云落,还是形影不离的生死之交呢。”
一个台前一个幕后,可不是形影不离。
“你想听听她的故事吗?”
这个年纪的少女当然瞒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可是她刚想应下来,却又听她说了一句:“想不想知道你师父,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不想。”她一口回绝,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龌龊心思。
“不~”季流芳丹蔻染红的艳丽指甲轻轻划过她的嘴唇:“你想。”
“我不想。”
“哼。”她忽然冷笑了一声:“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苏云落刚想回答当然,却又被她无理打断,看来抢别人话茬子是她的拿手绝活。
季流芳:“你以为你想报仇吗?”
苏云落:“你怎么知道?”
她一双妆容精致的双眼,一时间毫无焦点地落在了远方:“其实你想报仇,也不过是因为,有人告诉你你想报仇。这么多年来你不断地对自己重复,然后你就相信了,以为那就是你活着的唯一目标。那如果当初不曾有人告诉你要报仇呢?”
四五岁的小孩子,哪里懂得仇恨?
季流芳这一番话彻底把她问傻了。如果当初哥哥最后一句遗言不是让她为全家人报仇,而是好好活着或是其他别的,那她还会执着于仇恨吗?
“就像我吧。”季流芳一边自顾自地说,一边牵着她向白茫茫的迷雾走去:“我小的时候,小娘就不断告诉我,我要嫁入皇宫,成为皇帝的女人,掌控权势,富贵,让所有人都向我屈膝下跪。我就以为那就是幸福,不顾一切地要达到,甚至不惜身陷勾栏,天天卖艺赔笑。
可是后来我遇到了你师父,忽然就觉得,说不定嫁给皇帝不如嫁给当世最英俊的男子,会有更多人青眼羡慕。”
苏云落默默同意了师父是当世最英俊的男人,就连那个什么浑身金光的天将也比不过。
季流芳说着轻笑了一声:“你知道吗?再后来啊,我才知道,嫁给最英俊男子女人死了,嫁给皇上的女人守活寡,唯独我啊,在北方苦寒之地,嫁给了一个谁都不看好的蛮夷粗鄙之人...可是他却对我千好万好,千依百宠,把我捧上了天。
他只爱我一个,从不多看别人一眼。我不用担心后宫争斗,行差踏错就失了帝心,也不用担心郎君太俊,上街都要被人惦记。而且他啊...床上功夫了得!”
原本沉浸在故事中的苏云落,忽然红了耳根子,连忙摆手叫她:“别说了!我还是个小孩子呢。”
“哈~?”季流芳笑的妩媚动人:“你也不小了~过几年也该及笄了。你听懂姐姐说的了吗?其实到头来,我发现我想要的不过是得一心人,白首不离罢了。什么金银富贵,他人青眼,全部都是强加给我的欲望。
不是别人说你想要,你就想要。你要去寻找,自己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东西。”
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东西....
不过在这个念头上盘旋片刻,脑海中就忽然浮现出了师父的脸。
她连忙甩了甩头,试图抑制自己的邪念。
可是邪念一旦心起,又哪有那么容易浇灭。
季流芳温柔的声音此时仿佛有了蛊惑的能力一样,只见她掌心开出一朵艳丽的小花,含苞待放,却已经能预见它的美丽。
“吃了这个,你就能得到你真正想要的。”
苏云落只觉得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接下那朵花,吃了。
“好了,封洞!”
就在她吃下那朵花的一瞬间,面前的季流芳瞬间急速后退,近处远处的浓雾全都散去,露出黑黝黝的钟乳石壁,她追到洞口处只觉得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厚厚地将她困在了里面。
“任务完成了,你该放了我郎君了吧?”季流芳对面前舔着自己爪子的妖物说。
“放了,早就放了。我们妖怪一直说话算数。不过你真有能耐,让那白夜自己吃下了魅心花?”猫九娘满意地舔着毛,觉得不枉费她消耗妖力编制幻境,请君入瓮。
“哼,让白夜吃了有什么意思?”季流芳笑起来比妖孽更妖,她怎么会猜不到这妖女的心思,什么魅心花,妖族圣物,费这么大劲儿,还非要自愿吃下去才有效,不就跟烟雨楼中常用的助兴情.药一样吗?
第51章
“可是妖主大人说要给白夜吃。”猫九娘不舔了, 抬头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季流芳。
季流芳凑得离她稍稍近了一点,看清了她眯成一条缝的猫瞳:“你们妖主, 可是与白夜有仇?”
猫九娘想了一会,点了点头。
她是妖主大人倾尽所有地面妖气, 在人间养成的妖,对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不太清楚。她只知道,妖主大人的心愿,不管是什么,都必须替他达成!
“那就对了。”季流芳摸了摸她的猫耳朵:“我已经给更有意思的人吃下去了。若想让白夜痛苦,就要拿他的心头肉开刀。”
猫九娘被摸得舒服得很,仍不住噜噜了几声, 问道:“更有意思的人是谁呀?”
“就是他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跟云落同名同姓的小姑娘呀。”
“你说什么?!”猫九娘一听袖子一挥,擦了擦像明镜一般透明的洞口结界, 里面封着的果然是一个年轻水嫩的少女。她此时已经急的满面潮红,纤细的五指末端长出的翠绿的嫩芽。可是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只觉得浑身燥热, 不停地用手扯自己的领口。
猫九娘吓得猫脸苍白, 用手一划,看起来透明的洞口上只留下了几道浅浅爪印,瞬间就恢复如常了。
这封洞的结界...可是特意用了妖主传授的无上法门, 一旦封上了她也打不开了。
此时破土而出的妖主九狰,正悬浮在结界上方,一同悬浮着的还有他手边的茶几和茶具。他一边喝着茶, 一边俯视着如同蝼蚁一般的人类和不自量力的天兵,倾尽全力抵抗入侵的模样。
喝了没两口就嘭地把手中茶杯扔了下去:“真难喝!一点味都没有。拿酒来!”
一只乌鸦十分狗腿地迅速俯冲,接住了下坠的茶杯,然后下一刻就有一只秃鹫不知道从哪叼来了一罐十几年的女儿红。
九狰打开封盖一闻,脸上露出的满意的表情。茶几上一同放着的还有一个看起来古旧的铜镜,悄悄伸出舌头舔掉了落在自己镜面上的几滴茶汤。然后呸了一声,心想真的很难喝,哪里有血和花汁有味道。
然后铜镜就被拿了起来。
它每次都觉得自己能映照出妖主大人的绝世美貌的时候,就是它最幸福的时刻。
可惜九狰每次拿起它都不消一秒,就会用它联通另一面铜镜妖,通话猫九娘。
九狰:“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哼哼哼,我还等着看白夜君好戏呢~”
一想到过不了多久,噬心花就会破土发芽,噬心花顾名思义,破土发芽之后就会疯狂生长,让人血脉喷张,精虫上脑,情.欲大盛。噬心花最好情.色,若是短时间内找不到人阴阳结合,它就会开花结果,结的果子自然也就应了名字,吞噬掉以至于代替宿主的心脏。到时候存在于世的,可就是一株花妖,世上哪里还会有什么冥君?
他在妖界钻研数千年,才培育出这新的妖花品种。
就算他能与人阴阳结合,花藤就会顺着进入另一人的身子,威力虽然小了一些,开出两株同生并蒂的姐妹花。结出的果子虽然不会完全代替心脏,但是会渗透全身上下其他血管,让人行将就木,诞生两具有意识的空壳。
“我...”猫九娘支支吾吾地,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个笑容:“妖主大人,当初是不是那个叫苏云落的坏女人害你坠困地心哒?”明明是问句,她却连气都没喘就接了下一句:“属下今日就帮您报仇了!”
她说着就用铜镜照出了身后透明的洞口中,已经难受得大口喘着粗气,却死死抓着自己领口,不肯解衣衫的苏云落。
妖主九狰双眼一眯,周身瞬间腾起黑气数十丈,遮住了本就阴森的天空。他掌心一下震碎了手边的茶几,直直地从空中下落。
空中呼啸的风,他随身的长袍从空中直直垂下,如若垂天之云,投下一片阴凉。他悬在空中,从两侧伸出双手,五指成爪,只要轻轻一捏,这层薄薄的结界就会应声而碎。从北境,沙漠,到中原京都,人界就会完全暴露在妖界的爪牙之下。
可是他却放下了手,选择悄无声息地通过结界,就像屏障真的是透明而不存在的一样。
“好啊九娘!你做的好!”他眉宇间分明就阴鸷暴戾,嘴边却偏偏挂着一抹微笑,墨绿色的长袍在他落地的瞬间铺开几丈有余,华丽摄人,衬得他整个人都有种病态扭曲的华美。
就像是水墨浓墨重彩描绘的人物,只是一不小心下笔太重,以至于美得太过极端。
猫九娘吓得全身寒毛汗毛倒立,拱着后背用爪子尖尖退到一边,生怕妖主下一秒就捏死她。
可是九狰眼里只有洞中的挣扎的少女,只见他勾起唇角,右手划过心口向她伸展而去:“落儿,你如今命悬一线。能救你的人,只有我。”
谁知此时一道金光直直向他射来,他侧身一闪毫不费力地躲了过去。
蝼蚁总喜欢来坏事。
转眼只见白夜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刚刚出手的溯离。
“九狰!你胆子不小啊!竟敢只身一个人突进结界!也不怕我们将你当场诛灭,魂归九霄?!”
就在溯离还在喊话壮声势的时候,白夜已经看见了洞中封着的人。
苏云落虚弱又绝望,穿过透明的屏障仿佛看到了最后一丝希望,将瘦小的掌心按在洞口结界上,唤了一声:“...师,父...”
她叫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微嘶哑,听起来竟然像极了宣泄时的爱.吟,一时间又羞又怒。
可是浑身上下越来越热,让她脑子也不清醒起来,一连又唤了好多声:“师父,师...父师父...”
白夜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之后就是怒火如潮一般翻江倒海。
他此时哪里还顾得上李晚明反复叮嘱的不能动用冥力,直接祭出魂器魍魉,一道青光伴随着鬼哭狼嚎,划破白日直直朝洞口结界击去。
魍魉黑镰,多年未出,每出必掀腥风血雨,积怨鬼亡魂无数,每一击都伴随着深渊地狱的无尽鬼泣,让人闻风丧胆。
这把黑镰刀,在冥君大婚之后就封存在鼎虚中许久了,才见天日,激动不已。
谁知狠狠撞上了妖主九狰的穷奇铁骨扇,擦出巨大火光的同时,撞击的金石之音更是震天响。
“白夜君,着什么急?见到故人不用先打招呼吗?”
冥界保持中立的时候一直与妖族关系不错,九狰以往常常窜门去白夜宫中讨酒喝。
时过境迁,再见已是不共戴天。
他二话不说,调转魍魉镰刀头,直直向九狰劈去:“我当你死的。”
九狰的穷奇骨扇也不是吃素的,顺风回转又对上了镰刀刃尖:“我还没死呢。”
“就快了。”
阴风呼啸间两人打得昏天黑地,从地到天从天到地,空中青光黑气,鬼泣咆哮交错缠绕,光线大做,时明时暗,难分难解,方圆百里都顷刻之间都化成了焦土。好在钟乳石洞周围都没有人烟。
季流芳和猫九娘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只剩下溯离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透明的洞口。
里面的少女明显已经在失去神志的边缘,她死死的抱住了一根凸起的巨大石笋,贪恋石面冰冷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