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战这么久,冥界倾尽兵力倾巢而出,天界却依旧只派遣了这么点散兵游勇。
别是趁火打劫...
溯离被他催得紧了,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奋战了一夜,冥君估计都能登仙了。”
“什么意思?”
李晚明莫名其妙,他家主君堂堂冥界之主,怎么会想登仙?
溯离手中的剑风更加狠厉了,一波过去掀翻了面前一片妖兽,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李晚明,咬了咬牙道:“我们厮杀鏖战,他在单打独斗。”
李晚明万年单身,丝毫没听出来武神语气中浓重的酸醋味,只觉得恍然大悟瞬间明亮。可是转念间心中又有些愤愤不平:“怎能放任冥君与妖主九狰单挑?他披着人身皮囊,冥力不好施展。”
溯离白了他一眼,扔下一句:“他怎会让旁人插手?”说完便若有所思地看向不远处杀得正欢白羽。
李晚明只觉得没毛病,冥君一向要强,与妖主又有新仇旧怨,定是不会让旁人插手的。
只是他再见到他们家主子的时候,却发觉白夜连走路都不太利索,还一直扶着腰。紧束的领口却依旧遮不住脖子根处的青紫痕迹...身后跟着的苏云落一直眼神飘忽,躲闪不定。
看着情景,肯定是两败俱伤,怪不得妖界的那边竟肯暂时休战,平静一时。只是看这情况,自家主君也没讨到好处。李晚明心中虽然担心,嘴里吐出来的却是冷言冷语:“明知道自己凡胎肉体,还要逞强与妖主单挑。哪里伤的很?”
白夜看了溯离一眼,破天荒的赞许了一下他的机智,随口回了句:“没什么,就是腰疼。”
昨晚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就是腰了,十几次差点累断了他的老腰。
李晚明不明所以,继续鸡同鸭讲:“那是你久未活动筋骨。”
“是,久未活动了,如此激烈,有点受不住。”白夜回头看了苏云落一眼,后者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的双眼一直停留在白夜宽大袖口中牵着自己的手,旁人看起来或许被广袖遮住了,在她看起来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小时候他似乎也尝尝这么牵着自己,那时候她还要高高举着胳膊,连走路也要垫着脚尖才能被他牵着。
自从长大之后,他似乎就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自己了。特别是拜师以后。
她忽然想起在迷雾一般的妖境中季流芳对她说的话。
她突然觉得心中一片清明,比任何时候的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原来不是仇恨,而是...解决这纷乱天下的混战之后,与他一起执手走下去。什么师徒名分,养父恩情,人伦纲常,她都顾不上了...
爱了就是爱了,旁人怎么说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师父也不是普通人,也不会在意的。
现在唯一剩下的,就是面前这场大战了,她也决心倾尽全力为此战出一份力。
想清楚了之后苏云落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轻松,心智就如开窍了一般,昨日夜里该做的都做了,既然师父非但没有生气,还说出了那样的话,心中对自己多少也是有些感情的吧?
如此想着,被他包裹住的小手,就自然而然地用力回握了一下。
白夜一时间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了一下,虽然很快就压了下来,落在关心则乱的李晚明眼里却变成了...“嘴角抽搐?莫非还受了内伤?”
“闭嘴。”白夜瞥了他一眼:“你平日最是话少,怎么今天竟然这般唠叨起来?”
李晚明抿了嘴唇再无二话。
这时白羽蹦蹦跳跳的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偌大的狼头,得意地向他爹炫耀:“父亲你看!”然后又转身给苏云落看:“落儿,看你羽哥哥厉不厉害?”
苏云落挑了挑眉毛,恍然间看着只到她腰的小肉包,突然还真有点做娘的感觉了,就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厉害。”
被当成小孩子的白羽心中明显很不爽,可是此时却只听自家亲爹忽然严肃地问了一句:“晚明,你带了多少阴兵上来?”
阴兵顾名思义,冥府阴气极重,现在正是日头当空,正午时分,他们都缩成黑漆漆的一团聚在树影下休息。
但是阴兵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虽然看起来人数不多,一棵大树就可以全部遮住,但那不过是阴影重叠起来的假象。一旦开战,阴兵可以化作各种形态万千数量,变化无穷以一敌百。
而且阴兵鬼将死而不僵,极难根除,所以冥界才能立于五界不败之地,被两边争夺讨好。
妖族暂停进攻并不是因为白夜重创了妖主,而是因为妖兽兵力真的有些跟不上了。
李晚明还以为白夜嫌少,便说了一句:“稍后楚江王和变成王手中还有半数兵力,也会前来相助。”
“...不好。”白夜脸色煞白:“你快传令,让他们镇守冥府,无需上来。”
阴兵倾巢出动,冥府空虚,妖界停战,恐怕是因为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吧?
就在李晚明都还在迷惑的时候,一直一言不发的苏云落忽然说了一句:“你是担心...魔族会乘虚而入?”
这一句话就将所有的目光视线都引到了她身上,除了李晚明一听事情严重,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立即回去调兵遣将之外,包括溯离白夜在内的一众人等都有些惊讶。
白夜不由自主得握紧了她的小手:“你...”
苏云落仰起头来,虽然有点愧疚的神情,但是却十分大言不惭:“其实...后来我偷看过师父案台上的奏折。”
明明没有看过有人搬动,可是那些折子却如影随形,白夜走到哪案台上都能堆上一堆。那时师父生病,她又疑心仇人之事,便偷偷翻开来看了。
只是一翻开就觉得阴风迎面拂来,其中的墨迹都是悬浮飘渺,其中还不时有墨灵闪动跳跃,诉诸的都是一些人世间无法评判的冤屈,和平不了冤屈无法投胎的厉鬼。
苏云落想起在他身边呆了数年之久,师父不仅没有丝毫衰老的痕迹,而且还越来越好看了,如同岁月精心雕琢的玉雕,五官轮廓愈发深邃。后来她才明白,只不过是因为这副皮囊用久了之后,就愈发贴合白夜身为冥君真身的模样。
只是再像,皮相肉身也描绘不出他真身的十分之一,那还不知,他本来的样貌又该是怎样的惊天地泣鬼神呢?
为此苏云落还特意去翻找了司天监藏经阁那本压箱底的五界全录,上有记载,夜叉一族年幼时相貌极其丑陋,吓人吓鬼,常遭厌弃。一旦成年却如脱胎换骨,五界内极难有与之匹敌者,就连以美貌著名的狐族都难以匹敌。
正是因为知晓一切,后来听师父说起天兵天将,又阴兵鬼将,才没有半分惊讶。
惊讶的是这么厉害的师父...昨夜竟然任她发了疯一般地欺负。
白夜面上高冷的表情挂不住了,试探般得问了句:“那...你不怕我吗?”
苏云落喜笑颜开,抓起他的手一翻,广袖滑落露出十指紧扣的双手:“为什么要怕呢?我有这么厉害的师父,高兴还来不及呢...更何况...你还答应,让我做羽哥哥的娘亲了!”
溯离只觉得猝不及防,虽然他明知道昨天晚上的情况,也相信冥君定能破解危机,但是他处理不好夫妻关系可是五界著名的。二人总要变扭一翻,闹上个几日...谁知这次竟然这么爽利。
比他更加猝不及防的是小包子白羽,他都看傻了,手上的狼头咚一声掉到了地上:“爹!你怎么能抢我媳妇儿?!”
第54章
比他更加猝不及防的是小包子白羽, 他都看傻了,手上的狼头咚一声掉到了地上:“爹!你怎么能抢我媳妇儿?!”
白夜其实也有点猝不及防, 有些呆愣地看着被她举起来的手:“......”
可是一想起昨天晚上如狼似虎的夫人,他就忽然觉得这一世恐怕是自己对她的性格还不够了解。
苏云落颇有些得意地又揉了揉白羽绵软顺滑的头发, 大言不惭道:“羽哥哥,以后你就要叫我娘了,叫一声来听听?”
“落儿!你!”白羽一张包子般圆润的小脸涨得通红,分明还是一个十足的小孩模样。平日里他受了天大的委屈,自己拳头解决不了的都能去找爹爹,可是这次他习惯性地转向爹爹之后心里更憋屈了。只觉得最亲的两个人同时背叛了他,连哭诉都无门, 小嘴一瘪,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看得叫人心疼。
白夜高冷的面皮都有点挂不住了, 伸出自己的手,按在了苏云落的手背上, 一同下狠手, 把自己儿子的头毛揉得更乱了:“傻孩子, 她本就是你娘。”
“...我!...你!你们!哼!”小胖墩气得差点洒泪狂奔。
溯离不自觉地抹了抹嘴角,没由来得觉得肚腹有点涨得慌。
明显这一家三口“和睦”的景象,有人更加看不过去。
只听天空中一长串响彻云霄的假笑声, 妖主九狰用妖力修复了一身华贵繁琐的长袍,重新如垂天之云一般缓缓降下。
“哈哈哈哈哈,白夜君家庭美满, 真是羡煞旁人啊。”他说着还一挑下巴,示意身后的狼妖恭恭敬敬双手献上了一个...一只...绿油油的青蛙?
九狰那张妖艳的脸硬要挤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实非易事:“侄儿,初次见面,一点小礼,不成敬意,拿回家玩。”
...吓得小包子白羽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只是妖主现身,四周的天兵阴兵瞬时间警戒起来,穿甲戴胄,缓缓逼近。
白夜一把将妻儿拉倒自己身后。九狰这个时候出现在此,恐怕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这么说的话,真正危险的恐怕就是冥府了。
他三道传音李晚明都没有回信,底下的情势只怕是不容乐观。若是他只身一人,来去自如,人身皮囊说散就散。
只是他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苏云落。若是让旁人知道妖种在她体内...为了人界苍生,拿她开刀...他想都不敢想。
上一世就是如此。本可以白头偕老一辈子,从一而终培养感情。谁知他不过稍一分神,上天一日,她就难产而死,横渡忘川,头也不回地转世了。
这一次,她的处境更危险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意想不到的人帮了他。
妖主九狰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尴尬,随手将青蛙一扔,抬脚踩了个肠穿肚烂,面上却摆出了妖艳魅惑的邪笑:“其实呢,寡人这次来,还给你们带来了更好的消息。”
他身后的天兵看准时机,一箭射出,谁知不仅没射中九狰,反而正中对面包围圈中的战友,另一天兵应声倒地。
溯离暗骂了句愚蠢。
九狰挑了挑眉,也没在意,继续说他的好消息:“你们不是就想知道妖种在哪嘛?你们来问我呀?我告诉你们。”
“你能有那么好心?”溯离身后的副将忍不住出口反驳。
这句话却让白夜眉头一皱,将苏云落的手捏得更紧了。
她只觉得吃疼,将自己的手往后缩了缩,却被他干脆抓住手腕藏进自己的宽袖中,躲无可躲。
这时只见九狰抬起手指,直直地指向白夜身后,高声说道:“你们找不到,是因为妖种没种在土里,而是种在一人的神魂中!”
众人皆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他指的是苏云落——身旁矮了一截的小包子白羽。
九狰的声音虽然低沉,却藏着暗笑:“只要他神魂俱灭,妖界在人间的宏图大业也会灰飞烟灭。溯离,你上呀。”
说得容易,谁不知那是天上地下,冥君殿里一根独苗,万把年来就得了这么一个独苗,还混血混得好处占尽,当着冥君的面要取他儿子的命?
妖族当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让天人冥三界利益冲突矛盾,仙盟都危在旦夕。
“你胡说!我才没有什么妖种呢!”众人正哑然间,肉包子白羽第一个不干了,提着刀冲上去就要跟九狰干,只不过妖主空一个幻影,连带身后的狼妖,脚下的青蛙,全都消失在一团幽绿的迷烟中,唯余长笑回声不止。
就在这个时候,白夜也知道该如何处理两难的局面了。
“只要妖种不在人间,妖界自然退兵。刚巧冥界有些事,本君就先行告辞了。”
这,这说辞,明显就是打算跑路。
可是他冥君说要走,又有几个人拦得住?
白夜说着单手用力,将苏云落拉倒自己跟前,完全换了一种语气轻声细语地问她:“你既已知我是冥君,愿不愿意跟我回一趟冥界?”
“当然!”苏云落见那般温柔的师父又回来了,勾起唇角一笑:“我既要对师父负责,自然是你去哪,我就去哪了!”
白羽一听又急了,伸出小肉手试图拆散他俩:“落儿,你做了什么事要负责?父亲之前可是说了,牵牵小手没事的!”
白夜腾出一只手将这傻儿子扛到肩膀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苏云落:“又叫师父,负责就该叫郎君。”
苏云落环视了一下周围,还有点不好意思了,连忙转移话题:“不过,我一届凡夫俗子,要怎么下冥府呢?”
白夜依旧笑得温柔,白衣浮动,宽袖翻飞,小胖子两条藕节一般的腿来回踢踹上下翻腾,也没弄皱他的衣服。
“嗯,不难。娘子只需一死。”
苏云落面色都白了:“......”
而事实上,她家夫君又哪里舍得让她吃半分苦头。
一手扛着大胖小子,一手将她护在怀中,千里遁行来到人界与冥界的交点,永夜城。
永夜城下接黄泉,上引洛阳,新死的鬼都会被鬼差引到此处,排队从死门入。
白夜却滥用职权为苏云落大开黄泉生门。只是纵然生门在侧,无鬼问津,却也依旧是鬼门关,一脚踏过去还是生死之隔。
“不会...疼吗?”苏云落问了一句。
白夜:“怕吗?”
“不,我还巴不得疼一点,如此才能彰显出...”她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很不要脸:“我愿为郎君出生入死的决心。”
“哼。”终于被放下来的小包子白羽闷闷不乐了一路:“落儿你别得意地太早!没我同意你还进不了门呢!”
苏云落从小与他拌嘴惯了,忍不住回了一句:“说得好像你自己进过冥府的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