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骄——西木子
时间:2019-04-05 07:58:02

    轻晓之际,曹劲早起晨练,她一个人睁着眼睛躺在黑漆漆的床榻上,屋子里静悄悄的,隔了一座屏风一外间屋子一扇窗户,就连外面呼呼咆哮的风声传进来,都几乎听不见,这委实躺得人周身不得劲。
    鬼使神差地,她摇铃叫了姜媪她们进来,说要去陪曹劲晨练。
    姜媪她们自是知道甄柔最是畏寒,一惯有秋冬赖床的习惯,这会儿见甄柔脚伤成这样,身上伤寒刚一好就要坚持去陪曹劲晨练,她们心中盼着甄柔和曹劲感情越来越好,也知大公子甄明廷能坐上徐州太守之位多仰仗曹劲,而甄家从风雨飘摇到如今更进一步也是因着曹劲,心里虽是舍不得甄柔这般折腾自己,却也不多劝说一句,立马找了两个粗使仆妇用肩輿将甄柔抬到了第二进院子的正房檐下。
    对于姜媪她们的心思,甄柔看在眼里,却也不解释,毕竟她的这番举动不能否认也存了这些心思在。
    如此,甄柔就裹着暖和的狐狸毛大氅,在廊下的坐榻上半坐半靠着一方凭几,榻旁边是熊熊燃烧的四足大火盆,手里还捧着一个精巧的圆形铜制熏炉,热气源源不断地从熏炉外层的镂空罩子传到手中,掌心暖了,从外面吹到廊下的寒风似乎也就没那么让人觉得冷了,她就一边闲适地呼吸下外面冷空气让自己精神些,一边看着曹劲在院子里晨练。
    曹劲起身的时候,就知道甄柔醒了,但同床共枕有一段时间了,也知甄柔冬日起床很是有些困难,却没想到竟然跟他前后脚起来了,还到檐下吹起冷风。
    想到甄柔风寒才好没两日,曹劲停下正打的五禽戏,夹着一身寒气拾阶而上,到檐下道:“你脚都伤成这样,不必陪我晨练了。”
    甄柔看着曹劲一身单薄的玄色劲衣,两肩上还有一些雪水浸湿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继而眼底露出几分羡慕,她实在不懂为何曹劲就不怕冷,难道学几下拳脚功夫,就会让体质变好么?
    蠢蠢欲动的疑惑闪过,甄柔仰起头道:“原是和夫君约定好了的事,都已经因着风寒缺席了好几天,我不能再食言了。”语气坚定,显然是下定决心了。
    曹劲听得眉毛一轩,但还是劝道:“你风寒虽好,但脚伤未愈,这之前不陪我晨练,也不算食言。”
    甄柔抓住曹劲的字眼漏洞,回应道:“不算食言,若较真,就是食言。”咬文嚼字过后方道,“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心中有数,夫君不用为我担心,时辰不早了,夫君先去晨练才是。”
    都已经劝过两回了,甄柔又这样说了,曹劲也不再多言,转身下了阶梯,回到院子里继续晨练。
    这样一番,甄柔就又过上了每日早起陪曹劲晨练的日子,也因着每日起得早,白天再睡得多些,晚上也没有失眠了。
    闲散的日子真是过得快,倏忽就是七八日过去,到了农历十一月二十二日,卞夫人的暖寒会那一天。
    这日倒是天公作美,下了整整半月之久的雪,在入夜时分就毫无征兆的停了,待天光大亮时,不见踪迹了半月之久的太阳也跟着露脸了,接着一个上午都是阳光普照,没有风息,也没下雪,是自进入十一月以来难得的好天气。
    甄柔右脚上的伤也经过这小半月的养护,已经取了固定骨头的木条,可以由人搀扶着慢慢地踉跄而行。
    这天早上在正房一起用过早饭,甄柔让阿丽搀扶着,如常走到檐下送曹劲离开。转身回房时,见外面大雪初霁,太阳从东方升起,照着头上的屋宇和院子里的青砖格外敞亮,屋檐边滴下的雪水也闪耀金色的珠光,不由贪念这放晴的好天色,于是停下脚步对阿丽吩咐道:“难得出太阳,一会儿你让人置了坐榻到院子里,我们晒会儿太阳。”
    不等阿丽答应,阿玉正端了罗神医给开的汤药,从西跨院的小厨房走到正房檐下,听到甄柔的吩咐,已先说道:“院子里的积雪才扫干净,这会儿地面还有些湿气,少夫人再等个把时辰,地面的寒气蒸得差不多了,又有临近午时的太阳,再出来晒太阳正好。”一边说一边捧着放了汤药的盘子走了过来。
    到底还是冬日时分,汤药从西跨院端过来就已温热下来的,加之罗神医给她开得汤药也不苦,顶多味儿不甚好罢了,甄柔索性就立在正房门口,将汤药端起来一仰而尽。
    “阿柔,你现在吃药的爽快劲儿,可比以前好太多了。”
    温柔女声从右边传来。
    声音似黄莺啼叫,如百灵鸟歌唱,不用看也知是谁。
    甄柔放下空碗,从捧盘上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循声过去便是一笑,“阿姐,你……”
    一语未了,声音蓦地一停。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未归
 
    只见亮昭昭的暖阳下,甄姚从东跨院的院门盈盈转出来,手提长裙,拾阶而上,缓步走来。
    她穿了一身青荷色锦衣长裙,外罩鸦青色白毛锦裘,整个人好似笼在一汪碧潭上如烟似雾的水汽之中。她又生得极为纤细,秋天那场为甄柔挡的刀伤让她大伤元气,身子更是肉眼可见的清瘦,在这一身清浅的衣饰衬托下,端是如三月春风中吹拂的柳条,婀娜多姿。她一双秋水般的剪瞳流露出笑意、不安和怯弱种种糅合的光芒,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少女模样,甄家那位柔善娇弱的二娘子,似彭城六月间夏日荷塘边最鲜嫩的那一抹绿,清新脱俗。
    这样动人的风情,真是更甚以往。
    阿玉和阿丽定力稍差,忍不住流露出惊艳之色,呆呆地看着款款走来的甄姚。
    行走间,锦裘迎风而动,楚楚纤腰时隐时现,当真是不盈一握,看得她们羞愧了脸颊,都是生而为女子,都穿了厚实的棉衣,怎么她们就是臃肿不堪,二娘子却如此身姿绰约。
    甄柔眼里同样不禁闪过一丝惊艳之色,但看着太久没像这样梳妆过的甄姚,深埋在心底的不安莫名有一种松动迹象,她呼吸滞了一滞,方微微一笑,接着说道:“阿姐,你今日真漂亮。”
    甄姚走了过来,听甄柔这样夸奖她,似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正是低眉浅笑,好不动人,“阿柔你又再打趣我了,我看你这不是夸我,是变相夸你自个儿吧!”抬起眼眸,如以往闺阁十六年中的任何一次般,宠溺而包容地看着甄柔,目光里尽是柔善美好。
    “吾家阿妹初长成,娉娉婷婷玉女郎,阿姐若有一分俏,阿妹就是十分娇。”
    甄姚轻启朱唇,一字一词一转折,如珠落玉盘的声音缓缓念出。
    这是闺阁之时,她豆蔻之年,初潮初至那天,她慌张害怕又娇羞,阿姐却骄傲又欣慰地看着她,随口便是一首打油诗吟出。
    这就是她记忆中的阿姐,为她的成长骄傲,为她甘愿贬自身,将所有好的让给她,无条件地包容宠溺着她。
    一首闺阁时嬉闹之作,勾起了过往无限美好回忆,甄柔不禁敛去心底的莫名情绪,恢复如常,毫无芥蒂地拉着甄姚的手,为甄姚高兴道:“阿姐年轻貌美,往日里就该好生打扮一番,这才不辜负这般姿容。”说着一边要跨过门槛携甄姚进正房里去,一边又闲话家常道:“今儿太阳正好,我让阿玉她们在院子里置了案几坐榻,一会儿再让厨房备些吃食,我们晒晒太阳,免得我俩每日就在屋子里待得都要发霉了。”
    说完,已就着阿丽的搀扶跨过门槛,却感手牵着的甄姚似乎没动,不由松开甄姚的手,转头看过去,眼露疑惑,“阿姐……?”
    甄姚歉意的回视甄柔,犹豫道:“阿柔,我今日恐是不能陪你了……”说着声音渐低。
    甄柔觉得自己养伤养得脑袋混沌了,一时没有明白过来,还是端着药碗的阿玉立在门槛外提醒道:“少夫人,今日是卞夫人的暖寒会,二娘子这会儿该是去赴宴。”
    甄姚看了一眼阿玉,眼底不着痕迹地闪过一丝不安,还有一丝她自己也不知道的莫名希冀,尔后向甄柔颔首道:“就是阿玉说的,今日是卞夫人的暖寒会,我这会儿得先去寻长……”
    一个“长”字出口,忽而想起这么久以来,郑玲珑和甄柔一直没有往来见面,当下改了口道:“先去大少夫人那里,然后再随她一起去卞夫人设宴的地方。”
    距离小虎子生病那日已经过了十一二日,这期间她和郑玲珑依旧没有见过面,就只有她受伤的第二日,郑玲珑和府中卞夫人、环夫人她们等一起差人送了些有助于恢复脚伤的物什过来,以表关切之情。她见郑玲珑派来的人是阿致,便直接给阿致说了,她不能出席卞夫人的暖寒会,到时就麻烦郑玲珑在宴会上多照顾一下甄姚,等她脚伤好了定当登门拜谢,这样一来也算是有了往来。
    这会儿乍然听到郑玲珑的名字,甄柔不禁微微凝神,暗自想道,今日之后,她也当和郑玲珑破冰了。若今日郑玲珑不顺道随甄姚过来他们二房,明日她也当坐了肩舆,携甄姚去大房表示谢意。
    不过以郑玲珑八面玲珑的处事习惯,当是今日主动来寻她才是。
    这会儿没过来找甄姚,估计今日下午宴会结束后,也会与甄姚一起过来吧……
    心中刚一念掠过此念,果然就听甄姚说道:“昨日掌灯的时候,阿致就过来了一趟,说大少夫人今日要来找我一起走。我想着总不能让大少夫人来迁就我,便给阿致说,还是我去找大少夫人好了。”
    原来如此,难怪这会儿郑玲珑没过来,看来多半就是今下午过来了。
    甄柔听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甄姚道:“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阿姐你且去寻长嫂,让长嫂久等了也不好。”
    甄姚点了点头,道:“好的,我这就去了。”说着觉自己答应太快,又补充道:“等给卞夫人献过歌,我若能提前走的,就早些回来陪阿柔。”
    自到曹府之后,只要曹劲不在府中,甄姚总是要过来陪她解闷说话,甄柔明白甄姚这话的好意,当下笑道:“那好,我就一边晒太阳一边等阿姐回来!”
    如是对话过后,甄姚径直带了阿簪离开,去大房院子寻郑玲珑。
    这日的天气,是少见的好。
    没有风雪肆掠,太阳一直高悬空中,阳光暖洋洋地普照大地。
    午饭过后,甄柔如她说的,置了案几坐榻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等甄姚回来。
    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一分分偏西,直至最后一抹阳光消失在层层乌云之后,已是下午向晚,却仍不见甄姚回来。
    甄柔不免担心,正欲让张伯寻人去卞夫人处打听一二,只听有一侍女来禀,“大少夫人来了,正在院外等候。”
    
 
第二百一十七章 带走
 
    冬日昼短,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晦暗了。
    想必要不了多久,灰暗的天空就将渐渐从浅灰、深灰、浅墨直至深墨色一片,便真正天黑了。
    太阳一消失踪迹,外面就有了风息,好在尚未落雪,只将将风乍起,有些冷意罢了。
    彼时,甄柔还待在院子里,寒风吹着身上锦裘上的白狐狸毛飘动,她被姜媪和阿玉同劝,说是起风了,让回屋子里。确实天已渐晚,遂听了她们的劝,正由阿玉小心搀扶她起身回房,就听见侍女来禀郑玲珑来了。
    两人同时赴卞夫人的暖寒会,当回来之际,却只禀一人到,一人却未被提及。
    心中久见甄姚未归的不安生出,对郑玲珑这回等在院子外差人通禀的行为,也没有心思满不满意了,忙吩咐来禀的侍女道:“快请大少夫人过厅中说话。”
    侍女见甄柔语气略急,不敢耽误,双手交叠在腰边,快速屈膝行了一礼,就急忙领命而去。
    甄柔看着侍女身影消失在第三进的院门后,她也由阿玉搀扶着转身,径自回了正房大厅。
    姜媪见天色已暗,大厅里光线不好,连忙让阿丽带着小侍女们掌灯。
    稍时,正房大厅里灯火通明,甄柔因着右脚不便,无法仪态端庄的跪坐,就拿了凭几,半坐半卧地靠着凭几,在正厅的主位坐下。
    甫一坐定,就见郑玲珑和阿致主仆,被那来禀的侍女领进了大厅。
    甄柔心里惦记着甄姚,请郑玲珑在东首边的尊位坐下,欲要问甄姚为何不见回来,郑玲珑已面露愧疚,不安地先说道:“阿柔,我愧对你托付,甄二娘子被大人公带去朱雀台了。”
    甄姚是一个成人,即使遭遇颇多周折,让她下意识紧张以待,但甄姚到底还是甄府的嫡出二娘子,又曾出入过天底下最繁华的社交圈,对于一个后宅妇人的冬日聚会活动,自是能应付自如。
    她之所以还要麻烦郑玲珑多为照顾,不过是甄姚身后无所依仗,面对的又是各怀心思,连她也尚摸不清头脑的众人。
    甄姚赴宴之前,她也是思量过的,对甄姚可能有为难或不利的唯有二人——便是卞夫人和李玉莲婆媳。
    目前看来,卞夫人不仅颇有贤惠之名,又对她看上去处处充满善意,但她自成为曹劲的妻子,她与卞夫人就是天然的对立立场。
    时下出身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卞夫人却能凭己之力,从一低贱的歌舞姬女,力压皆是贵女出身的四位如夫人,一跃成为曹郑的正室夫人,自此改换门庭,必有过人之处。
    是以,卞夫人通过对甄姚下手,从而对付她,乃至她身后的曹劲,这种可能性极大。
    此外,就是第一次见面就与她争锋相对的李玉莲,且行事看上去颇有几分肆无忌惮,有道是厌屋及乌,她回府当日就对她露出恶意,难保不牵连身为她堂姐的甄姚。
    至于环夫人等四位如夫人,她们的子嗣年纪尚幼,跟曹劲如今尚无竞争关系,甚至因着年纪相差太大,反而需要多为依仗曹劲,自是对甄姚不利的可能性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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