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身华服的甄姚。
也是如今阖府上下争相讨好、称赞良善的姚夫人。
在甄姚正式成为姚夫人的第二天,便以曹六郎和曹八郎为由,请求曹郑看在环夫人是两位公子的生身母亲份上,赦免环夫人的禁足令。
众人皆知,仅凭环夫人生有二子之功,即使环夫人下药一事触犯到曹郑的逆鳞,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会一直禁足,至于多久就无人得知。而届时再出来,曹府后宅又是一番什么天地,曹郑身边可否还能有一席之位,那就难说了。
有这一番曲折,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甄姚会为环夫人求情,此举无疑纵虎归山,要知环夫人毕竟专宠多年,甄姚在地位未稳之前,冒然让环夫人出来,谁又知环夫人不会再次得宠起来?
如是,当曹郑不知是看在两个儿子的份上,还是看在甄姚的份上,或者二者皆有,允了甄姚所请,并大为称赞甄姚良善之后,府里上下也随之道起甄姚乃是人美心善之辈。
不论甄姚此举是否真不忍幼儿失母,至少对于曹六郎和曹八郎而言,虽然他们不能再与环夫人住在一起,这会儿也不能坐到环夫人身边,但总算看见自己的母亲了,两个小儿也忘性大,也就欢欢喜喜地过起年来。
一时间,以曹五郎为首的四个总角小童,就围着堂中的大火盆打闹疯跑,场面一度混乱嘈杂。
却也因为有了孩童天真无暇的欢笑声,堂上气氛很是融洽和谐。
不过二更天一过,小童们一个个都瞌睡兮兮,大人们也是呵欠连天。
于是,曹五郎和曹七郎被他们的母亲带回去睡了,曹六郎和曹八郎也被卞夫人安排的傅母带走,府中娇客金珠银珠两姐妹更是一早有了睡意就走了,然后再是要照顾曹虎的郑玲珑以及身体不好的曹昕提前离开。
转眼之间,偌大的堂上,人就散去了一大半。
又是子时,正是人最困乏的时候,该谈天说地的都已聊完,这会儿也只有干坐着,昏昏欲睡的熬年。
甄柔随曹劲在西次席坐着,眼看眼皮子又忍不住要耷拉下来,不妨曹劲在旁暗中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她顿时一个激灵又清醒了过来。
堂上暖意融融,又饮了不少的酒,她真觉得好困……
不由想到未嫁之前,每逢除夕守岁,最多子时一过,母亲和兄长就会让她先去睡了,哪需要像现在这样苦熬着。
可是现在身为子妇,怕是不到最后一个,她是走不成了。
人疲乏的时候,最无防备,甄柔这样想着,望向曹劲致谢的目光就不觉一变,将心里想法跟着泄露出来。
也在这时,庭院里终于传来了鸡鸣之声。
一声鸡鸣,虽未天亮,堂上剩下来的人却是精神一震。
倚在凭几上的曹郑随之睁眼,罢手道:“鸡鸣了,你们赶紧回去打个盹。”
众人敬诺。
甄柔随曹劲离开,甫走出卞夫人的院子,正要搭着阿玉的手上步辇,未想曹劲快上一步,扶起她的手臂。
“夫君?”甄柔心下一叹,不明白曹劲怎么忽然这般多事,压下不耐,她强打起精神问道。
曹劲看了一眼其他人已走远的步辇,低头看向甄柔,道:“你守岁到最后可不能怪我。”
甄柔一下瞪大眼睛,好像在问怎么知道的。
曹劲笑而不语,只问道:“你可想知道以后如何避开守岁?”
甄柔现在脑子里一片混沌,根本无思考之能,闻言就眼睛一亮,点头道:“当然!不知夫君有何办法?”
曹劲依旧不答,继续循循善诱道:“阿柔看今日离席的都是何人?”
甄柔还是没反应过来,就了一个呵欠道:“除了大娘子和二娘子,其余人都是需要照顾孩子——”话语蓦然一止。
见甄柔明白过来,曹劲接过话头,也终于说出谜底道:“只要阿柔今年能有喜,以后至少十年,你不用守岁了。”说罢牵起甄柔的手,黑眸温柔凝视,“阿柔,我很期待和你的孩子。”
他一字一顿的说,眼里是藏不住的深情。
让人难以置信,一贯冷酷无情的曹三公子竟有这样一面。
既然难以置信,那就是不用信。
目光掠过四下惊讶的侍卫及侍人,甄柔脑袋清醒了一些,笑着回应道:“夫君,我也期待能早日有自己的孩子。不过明天还要祭祖,我真是困了。”
曹劲目光几不可见的一凛,随即神色自若地扶甄柔上步辇,他也不再多言上了另一方步辇。
没了曹劲找话说,甄柔一回到三房的院子,稍作盥洗,几乎是躺下就睡,她还需要养足精神,应对明日的祭祖。
彼时,祭祖是过年的头等大事。
每年正月初一,新年的第一天,就是祭祀先祖,并将家中添丁进口之人事写进族谱,或将大逆不道之人在族谱中除名。
随曹劲走入曹氏宗祠,看着自己的名字终于写在了曹家族谱上、曹劲名字的旁,甄柔莫名觉得安心。
走出光线昏暗的祠堂,看着外面正午耀眼的阳光,甄柔微微眯眼。
自三年前重生,她一直盼着永安三十四年安然度过。
如今,终是来到了永安三十五年。
接下来的未知之路,她又该如何去走呢?
垂目,地上是阳光下曹劲颀长的影子。
第二百七十四章 宠爱
过了正月十五,年也就基本过完了。
闭市休息的商家纷纷开门营业,各地文武要员也该回去处理新一年的事务了。
只是直到最后一名外地官员都离开了,齐侯世子之位的人选仍旧还是传闻而已。
其实这一年北方大统,对于曹郑,或是整个曹家而言,都是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里程碑。
这时立下继承人,当是最合适的时机——稳固根基,安众拥趸之心,昭示曹家大业后继有人。
曹郑却未趁此时机一并立下世子,显然现在尚无立继承人的心思,或者对目前已成年的两个儿子都还不甚满意。
有了这一猜测,年前竞相追捧曹氏三房的热情一下子骤减。
不过曹家坐拥的这六大州,其中有两大州是曹劲和已逝的曹勋一起打下,另又有徐州为曹劲所夺,可谓曹家的天下一半是曹劲打下的。如是,在曹勤少有功勋及曹五郎他们又太小的情况下,功勋显著的曹劲仍是世子之位的不二人选,众人对于曹劲的态度自是极为恭敬,秉承着交好的原则,只是少了对拥立之功的急切。
随着众人对曹劲热情骤降的同时,新年的热闹也渐渐落下了帷幕。
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整整半个月时间,甄柔几乎每一日都辗转于朱雀台上的宴会之中,无一日不是过了子时才能上榻休息。
这样的日子忙碌而充实,虽日日不得闲,还要打起精神随曹劲各方应酬,时时笑脸迎人,但也在过程中习惯了现在的身份和生活,更重要的是将各地要员的关系背景了解清楚了,对时下的局势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当然信都当地的各官要及世家大族,她也都逐一认识了遍,在彼此有心的情况下,还结识了不少可说上几句话的贵妇贵女们。
阿姝作为卞夫人的侄儿媳妇,在过年期间也少不得要见上一二。
甄柔对丈夫的旧情人,甚至是要一度谈婚论嫁的旧情人,委实觉得没有深入交往的必要。该是她介意阿姝和曹劲的过去,还是她向阿姝炫耀自己才是曹劲之妻?这都没有必要,所以就泛泛之交便可。
好在阿姝和曹劲的事太过久远,这几年又和卞昂一直在外地,信都这边的人要么对此讳莫如深,要么就是当时都不甚清楚,现在更是早忘记了。
如此,众人也没有异样之色看她和阿姝,加之围在她身边的内眷着实不少,使她虽和阿姝时常在宴会上遇见,却连一次单独打照面的机会也无。而这样自是再好不过了。
可阿姝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好几次宴会上,她都发现阿姝痴痴地望过来,那目光真是柔情似水,又似带着淡淡的幽怨,看得她直打哆嗦。
当年她和薛钦情正浓时,她都不曾有过这般含情脉脉的眼神。
两相一对比,让她不禁感慨,阿姝还真是对曹劲用情至深。却又不由疑惑,两人那段情都是要快十年前的事了,这中间又再未见过,曹劲当真还能让阿姝如此留恋?
于是,宴席上每每发现阿姝这样看来,甄柔都下意识地望向一旁的曹劲,看一看曹劲到底哪里值得一个女人十年了都还恋恋不忘。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让曹劲误以为自己深深为他所倾倒,她每次才看过去,曹劲都会立马回望过来,黑眸深邃,目露喜悦。
倒是对阿姝的目光视若未睹,一次两次……次次如此,不过念及年前在驿站偶遇的事,认为曹劲这样冷酷十有八九是故意为之,目的也是为了阿姝考虑,如此也就不觉得曹劲对自己频频露出喜悦有什么不同了。
整日频繁于宴会应酬的日子过得很快,倏忽就是正月过去。
二月一来,东风解冻,大地回春。
廊檐上的积雪化水一点一滴落下。
虽有句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但郊游踏春、欣赏早春景物的人还是日渐多了起来。
既然游人都能不顾早春这乍暖还寒的天气,到郊外彩幄翠帱,鲜车怒马,恣意地游乐一番,官家也当重视起新一年的农桑。
大约当年曹劲一力举荐的屯田制效用显著,也或许是为了扭转曹劲在世人心中只知道兴兵战事的残暴一面,曹劲留在信都主掌的政务之一便是农事水利。
是以,这月以来,曹劲频频带了主水利、农事的官员们到郊外,视察农田沟洫。
走得近还好,当天可以来回。
要是走得远了,光是路上都要一两天,这一去便是四五天不在府里。
但这比长年累月不在府里要强上太多,再说甄柔这时候还在调养身子,曹劲几日不在府中,三房上下都不觉得有甚。
尤其是甄柔觉得如此甚好,曹劲隔三差五外出一趟,她一个人倒更悠哉乐哉些。
这日曹劲又不知去哪里视察了,都三日没有回来了,甄柔刚从卞夫人的院子晨省回来。
甫一踏进内室,就闻一阵馥郁的芬芳送来。
正是兰花香。
抬头一看,只见南窗的案上正放着一盆开得正盛的兰花。
再看那“色”、“姿”、“形”,竟也是样样不俗,端是一盆上品兰。
而兰常在春时开放,但北地春迟,怎不过二月下旬,就有开得这样好的兰花,也不是什么窖花可比。
甄柔看得欢喜,当下住足道:“哪儿来的兰花?开得这样好。”
今日是阿丽随甄柔去的晨省,阿玉则一直留在院子里,她跟着甄柔进了内室,一听甄柔询问,就回道:“今儿少夫人刚走一会,姚夫人的一侍女就送了过来,说是君候特意为姚夫人从徐州寻来的,一共就两盆,姚夫人自己留了一盆,还有一盆就给少夫人送来了。”
闻言,甄柔这才记起,从卞夫人的院子离开时,甄姚曾给她说回去有惊喜,原来这盆兰花就是惊喜。
甄柔了悟,却不及言语,随侍一旁的阿丽就张大嘴惊讶道:“君候可真是宠爱姚夫人,这花多娇嫩,还大老远从彭城给运了过来。”
第二百七十五章 母虎
可不是宠爱么?
甄姚体弱,正月连日的宴会下来,身体就有些吃不消,忙让罗神医给看了后,不知怎就提起了不孕顽疾。
这不,没过两日,曹郑就四处命人搜罗稀有药材,给甄姚医治不孕顽疾。
连带她也跟着沾了光,得了好几味温补的上佳药材收在库房里。
这样看来,甄姚的选择也许不错。
至少有曹郑倾力支持治病,治愈的机会可谓大为提高,甄姚未来能有一儿半女傍身,这可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想到生儿育女的事,再看来自家乡彭城的兰花,甄柔忽然手抚额头,摇头道:“看我这记性,差点把阿兄的大事给忘了!”
阿玉去年一直在信都,自不知道彭城彭城发生的事,当下就疑惑道:“大公子有什么事?”
甄柔走到南窗下席地而坐,兴高采烈道:“忘了告诉你,阿兄去年纳了一个人叫矜娘的姬妾,和大嫂长得至少有七八分相似。去年我离开彭城的时候,那女子都有六个月的身子了,这会儿估计都已经生了!”
想到阿兄终于有孩子了,甄柔简直越说越兴奋,恨不得立时插上双翅飞回彭城,亲眼看一下那孩子,“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听说外甥像舅,侄女似姑,如果是女孩不定像我。”
见甄柔高兴得只差手舞足蹈了,阿玉不由“扑哧”一笑,道:“瞧少夫人高兴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的孩子。”说时跪坐到长案一头,给甄柔舀了一杯蜜水。
甄柔接过耳杯,将温热的蜜水一饮而尽,这时才觉在卞夫人那寒暄说话了一早上确实口干舌燥,心中暗道还是阿玉细心,口中却是心情颇好地怼道:“这可是阿兄的第一个孩子,当然意义不一样了,我将其视为己出,也是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