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夫人还是那样贤良端方,堪为大妇典范。
东为尊,到底是正室夫人,她跪坐于曹郑右手,另在曹郑左手边设一席与甄姚,她们可谓平起平坐相伴曹郑左右。
席上没流露出一点儿的不悦之色,稍有话恭维到她,她也将话引到了甄姚身上。
甄姚成了喜宴上当之无愧的曹郑之下第一人。
甄姚觉得仿佛自己真是被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一样。其实,不仅于此,对比初来乍到参加接风洗尘宴那次的备受冷落,这次她可谓万众瞩目。天下一半的文武官员及其内眷都对她追捧奉承,这些人物都是多么尊贵有权有势的人,可是今天却全都要向她低头,她觉得自己就是北方六大州的女主人,更甚至是整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看着堂下一张张谄媚的脸,她矜持的微笑着。
仿佛看到了长安城里,曾笑话她、作践她的人们,正争先恐后的讨好她。
也好似看到了彭城里因她被陶军侮辱而目露嫌弃的众人,正一个个仰视着她。
一时间,案上的佳肴美酒,堂下的歌舞升平,大家的谈话说笑——所有这一切营造出的繁华盛世,让她生出一个至高无上的念头:我要手握权势!
念头过心,浑身上下的毛细孔都为之舒展开来,令人陶醉,也震动了她所有思维动作,使她忽然柔情万千起来,将酒樽举向曹郑,盈盈笑道,“君候,妾身敬您。”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双柔情似水的明眸特别亮,比初雪还要细白的肤色,衬托出两颊微微一抹暖热的绯红之色,声音则因心情激动而微颤着。
无论声音,还是情态,都是望着自己心仪之人的样子,那仿佛沉溺于恋情之中的小女儿神韵在她的身上自然流露出来。
曹郑一怔,继而心中怦然一动,接过酒樽,与甄姚相对而饮。
饮毕,看着娇美动人的甄姚,曹郑禁不住哈哈大笑,心里如是暗道:“天下半壁江山为我曹某人所夺,这等倾国倾城的佳人也为我倾倒,我难道真是天命所归?这天下就该是我曹家的?”
想到这些,曹郑笑声越发大了,引得众人不禁频频顾眸,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位姚夫人,难道就如此让曹郑满意?
卞夫人许是真以曹郑之喜而喜,以曹郑之忧而忧,见曹郑对甄姚笑得如此敞怀,她也心情悦然的笑了。
特别是看到甄姚再没有初来乍到时的唯唯诺诺,已经越发坦然地接受众人的奉承,卞夫人笑得更开怀了,仿佛真是乐见其成。
这样的愉快气氛直到深夜都未减丝毫。
毕竟到今天,所有的政务已停,再过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自该好生放松一下。
六大州的官员也正好借这喜宴,彼此联络感情,交流政治意见。
曹劲作为曹家北方大统的大功臣,眼下世子之位的热门人选,自也受到了众所热捧。
夫贵妻荣,又是甄姚的堂妹,甄柔所受奉承也不遑多让。
好在今日曹郑虽下了通宵达旦行宴会之乐,但他终归已是知天命之年了,等子时一过,还是携甄姚退席。
曹郑这一走,也就暗示了愿意离席的都可以散了。
喜宴上,男男女女济济一堂,围得那是花团锦簇,还有油香酒气释放出的热浪,简直空气都流通不畅顺了。
甄柔早是想走了,见曹郑终于离席,不由大松了一口气。
果然,又坐了一会儿,曹劲也携她离开了。
彼时,已是月上中天。
月华似水,仿佛一层淡白的水雾烟霭,薄薄笼罩在朱雀台的玉阶上。
曹劲低头瞥了一眼月光下延伸数丈的阶梯,回身扶上甄柔的手臂,道:“阶梯太长,我扶你走。”
甄柔摇了摇头,轻轻拂开曹劲的手臂,然后缓步走到丹墀边上,脚下就是步下朱雀台的玉阶。
她立定,闭上眼睛,张开双臂。
严冬的夜风刮来,衣袂翻卷,鬓发乱拂。
难怪说高处不胜寒。高处的风确实寒意森森,也极是风大,好像能将人像风筝一样吹了起来。
甄柔忍不住向阶梯前倾去身子……
曹劲心中大骇,一下攥住甄柔的手,就是猛地一用力,将甄柔一把拉进怀中,劈头盖脸地厉声斥道:“甄女!你做什么!”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甄柔怔住。
看着甄柔一副茫然无措,还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的样子,曹劲一股无名火顿起,浓眉紧皱,顾不得玉阶两头一字排下的黑甲卫护,怒斥道:“我看你就是太娇生惯养,现在该给我成熟了!一丁点小事,就承受不住!”
连斥两声,终于稍稍压下怒火,也将刚才那一瞬间的心惊胆颤给压下去了。
曹劲深呼吸了两下,让自己平静下来,又四下环顾了一眼,到底顾及两阶的卫护,还有丹墀上走动的侍人和宾客,只道:“我们走!”
三字落下,拉起甄柔的手,不给甄柔任何置喙的余地,径自下了朱雀台。
罢手挥开等候的步辇,就这样牵着甄柔手徒步回去。
已经接连晴了数日,地上的积雪早被侍人清扫干净。
一路跟着面沉似水的曹劲阔步疾行,手腕又被用力的攥住,身后还有阿丽和阿玉也是一脸害怕,甄柔眼见这会儿也没有其他人了,忙按住曹劲攥她的手,道:“夫君,你误会了,我从未想过要跳下去,只是在喜宴上待的头昏脑胀,才想吹一吹夜风。”
解释完感觉曹劲脚步稍微一顿,却还不及喘一口气,曹劲又头也不回地继续拉着她疾行。
这是做什么?
甄柔简直没好气,这人真不可理喻,她不由生气地挣脱,却哪是曹劲的对手,还没挣扎一两下,就弄的手腕发疼,痛呼出了声。
只在这时,曹劲终于脚步一停,却是向跟在身后的阿玉她们命道:“不许跟来!回去!”
听到命令,甄柔一脸狐疑的抬头,正要说话,不妨曹劲直接将她攥进一旁的假山之中。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不同
曹劲的力道太大,她又未作提防,脚下一个踉跄脊背就砰地撞上嶙峋的假山。
然后,曹劲高大的身体袭上来。
豪无表情的面庞慢慢放大,直至两人的鼻尖几乎相抵。
信都的冬天异常寒冷,触目所及都是光秃秃的一片。为了让府中的园林在冬日亦有奇景可观,曹郑在府中打造了片一亩见方的假山群。
由各种奇形怪状的山石构建而成,山石之间空洞而又相连,路径迂回曲折,形成一个个隐蔽而狭窄的假山洞口。
甄柔就被曹劲攥进了这样一个假山洞口里。
两座高约半丈有余的假山之间,只堪堪容一个人藏身其中,现在却硬生生挤进了两个人,左手又一座假山堵在那里,右手的入口被曹劲横了一只手挡着。
这个封闭又狭窄的空间,甄柔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只能被迫面对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曹劲。
她抿了抿一路疾行而有些干涩的唇,试着沟通道:“夫君,你怎么了?我们有话好好说。”
她好言好语的劝着,曹劲却置若罔闻,或者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借着假山缝隙照进来的月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光洁的额头,若星辰的眸子湛湛有神,修眉端鼻,还有那微微翘起的朱唇,一张一翕似在邀人品尝。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这都是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孔,迎合了他对女人容貌的喜好,却从不知有如此大的吸引力,让他刚才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像完全失去了理智一样,唯一一个感受居然就是害怕。
甚至她都已经解释清楚了,他还是无法抑制的后怕,若再不做些什么,他压不住这腔怒火。
他盯着她,骤然俯下头,捕捉到她微张的唇,未及思考已经探了进去,下一瞬,就像溺水的人急于吸取新鲜空气,猛然而急迫地辗转吸吮,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吞噬了她全部呼吸。
原以为这样可以让他得以平复下来,却无疑饮鸩止渴,不够,还远远不够。
早先喜宴里全是油香酒气生成的热浪,数九寒天也闷热出了一身细汗,甄柔出来时就没有立马披大氅,刚才更是一路被攥着疾行顾不上,这会儿身上只在里衣外穿了一袭宽袖窄腰的礼服。她的腰很细,他双手就可以堪堪一卡,那是真的纤腰楚楚,让他一再迷恋的双手从背后卡在那里时,她如一叶扁舟随他一来一回的荡漾,是那样不堪一握,好似轻轻一用力都能折了。
他禁锢在她腰上的手下意识一动,让他迷恋的记忆袭来,他身子微微一震,旋即急切抚上衣襟,不顾一切地用力扯开,唇也如影随形地落下,汲取着她颈间的芬芳。
他的吻如疾风暴雨般狂乱,甄柔觉得自己都要无法呼吸了。
就在快要窒息的时候,曹劲终于放开了对她呼吸的掠夺,却来不及松一口气,只觉胸前一凉,甄柔骇然大惊,用力抵着他的胸膛推拒。
“曹劲,你疯了!”甄柔急遽喘息着,声音里透着惊惧,还有被羞辱的颤簌。
感受到甄柔的害怕,曹劲停下动作,薄唇从那白皙的劲项抬起,然后笑了一笑,很想说自己是疯了,但看着一脸羞愤的甄柔,他舌尖顶了顶牙槽,痞痞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甄柔却是一怔。
她见过沉稳内敛的曹劲,也见过咄咄逼人的他,还有一派贵公子的样子,却唯独没有见过他现在这样。
就好像她以前逛市时,看到的一些地痞无赖。
可是这怎么可能?
甄柔眨了眨眼睛,再定睛去看时,只见曹劲一脸沉着,她莫名松了一口气,刚才果然是她看错了。
心下一松,又见曹劲恢复正常,甄柔不觉来气,双手紧拉衣襟,怒视道:“放我出去。”
“不行!”曹劲面无表情道:“在你认识自己错误前,哪也别去。”
甄柔只觉莫名其妙,加之今日心情本就五味杂陈,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争执道:“我哪里有错了!?我就是吹一下风,怎么了?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才不要你管!放开!”说着就兀自挣扎起来。
见甄柔非但认错,还如此不服管教,曹劲索性再次俯身狠狠吻下。
这次不同先前的急切,他先是吸吮着双唇,然后越吻越深。
甄柔又一次被攫取了呼吸,她终是挣扎无力,身体渐渐软了下来。
曹劲勾唇冷笑道:“还要不要我管?”
甄柔大口呼吸,却又力不敌人,她撇过头道:“蛮人!不讲道理。”
曹劲丝毫不在意甄柔的指责,笑了一笑,半真半假的玩笑道:“不讲道理也罢,我就是认定你了,你这一辈子我都要管。”
本是争锋相对,未料突然听到这般似情人之间的言语,甄柔一愣,不由抬眸看他。
只见曹劲黑眸深邃,似有深情。
甄柔心中一跳,想到刚才被那样对待,分明就是不尊重她,如是只告诉自己看错,她垂下眸来,胸中怒气倒消了一半,却还是控诉道:“你实在过分,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对我,若被他人看见,我如何自处?”
见甄柔回避的垂下目光,虽他早是知道她就是这样,曹劲的眸中仍是晦涩了一下,方道:“只要有我在,就无人敢非议你。”语气虽是张狂,却也有那一份底气在,但这样恣意一句后,他蓦然一叹,似妥协的道:“不过刚才那样,也确实是我太生气了。你本就饮了酒,又是深更半夜,精神疲惫,若稍不注意跌落下去,你让我当如何?何况这几日你一直郁郁寡欢,我也着实担心你有不智之举。总之,下次别再让我这样担心了。”
语重长心的说完,曹劲到底还是放开了甄柔,率先一步退了出去。
这样软和的语气,言语之间关切之情更是溢于言表,到底不好再气了。
只是这委实与以前的曹劲不同,甄柔不由又默了一默,在光线昏暗的假山洞里独自待了一会儿,等心沉静下来,又整理好衣襟,才缓缓走出来。
而这一天晚上,曹劲似乎也不同于以往。
整个人似火舌一样,吞噬了她所有的感官。
一响贪欢,一夜无眠,让她无法去想曹劲的不同。
待到悠悠转醒时,已是翌晨日上三竿。
十二月二十九日,该忙着年事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过年
曹家发迹始于曹郑,至今不过二三十年,传承也才至第三代曹虎。
但曹郑有一妻五妾,不算早逝的嫡长子,还有七子二女一孙,并三位娶进门子妇,可谓人丁兴旺。
这一年曹家又实现了北方大一统,坐拥汉室半壁江山,便还要受六大州文武官员拜见。
是以,这是甄柔过得最为人多事杂的一个新年了。
这个时候,已经有了除夕守岁的习俗。
甄柔终于亲身感受了一下身为子女和儿媳的差别。
家宴过后,就是曹家一大家子人聚首在卞夫人院子里的正堂上,围炉夜话。
甄柔不知道去年曹家除夕是怎么过的,但肯定和今年不一样。
去年这个时候,环夫人还是四位如夫人之首,必是春风得意地带着两个儿子跪坐在东首席的位上,如今却形单影只的独坐于最末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