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站起,就见甄明廷直瞅着自己嘴馋好吃的模样。
甄柔不自在道:“阿兄,你瞧什么呢!”
甄明廷这下是真心奇怪道:“哪怕三公子炙烤手艺再好,可一个人的饮食习惯岂会说变就变,我记得你以前最不喜吃炙肉。现在这样胃口突变,简就像……”
想说像已逝的前妻和现在的妾室衿娘刚怀孕时的症状,胃口大变,以前不喜欢食的突然极是喜欢,可又不对,当时二人都服不住炙肉的油腥味,爱吃一口酸。
于是只有当曹劲炙烤的手法确实非同一般,半信半疑地问道:“还是说三公子炙烤的肉真有这么好吃?让你连多年的饮食习惯都变了。”
甄柔见甄明廷不是打趣,也认真思考道:“我也说不上来,就前几日在陈留郡守府邸吃了一回夫君炙烤的野羊肉,我便忽然喜欢上了,成天的惦记着夫君炙烤的肉。”说着又馋起嘴了,赞道:“不过那炙肉味确实十分可口,阿兄尝过一回肯定赞不绝口!”
甄明廷没了见曹郑的担心,这会儿见甄柔一副大力称赞曹劲的样子,又有了玩笑的心思,道:“三公子亲手炙烤的,还是阿柔你独享就好,我怕牙酸。”说完哈哈一笑,撩帘率先出了大帐。
甄柔牙痒道:“夫君,你看这哪是当父亲的人!”
曹劲但笑不语,只想着甄明廷先前提及甄柔口味大变的话,心中有了一些思量,不过只是猜测,他也先不多言,只顺着话,好言道:“我看大舅兄在外待人接物,以及如今处事,都非去年这时可比,可见他当父亲后,还是颇有长进。”
对于至亲之人,世人素来是自己抱怨可以,却听不得旁人说不好,甄柔听曹劲这样说甄明廷好话,自是眉眼弯弯的笑了,“这话夫君可别先再阿兄面前说,不然他准要得意。”
曹劲如今对甄柔一贯千依百顺,当下更是,含笑附和道:“好。”
夫妻说话间,也相携出了大帐,和等在帐外的甄明廷一打照面,便向曹郑的营帐而去。
都在一个大营里,帐子离得再远也走不到几步,稍时到了。
依旧守卫森严,经过通报,他们三人才得以入内。
帐子要比曹劲的大许多,帐帘从两侧悬挂起,不及入帐,已经将帐内情形尽收眼底。
她这位大人公没有再邀其他人,就甄姚伴他左右,还有曹安在一旁随侍。
见状,甄柔心中略有谱,又见甄姚坐在一旁笑得格外开怀,颇有几分志得意满,便估计不是因她的关系,就是看着甄姚的份上,曹郑才让阿兄一起共进午食。
如是泰然自若的行礼之后,她、阿兄随曹劲在一侧席边一人一案入座。
一切与猜测差不多,甄明廷只是附加而已。
曹郑只在甄明廷拜见的时候仔细打量了几下,也不知是对甄明廷感观一般还是如何,随后就对甄明廷神色淡淡的,虽看不出喜怒,却绝不热络,转头就一派和颜悦色地与甄柔说话,还特别关心照顾道:“你这些日子随老三在此,实是辛苦了。老夫听阿瑶说你最喜食鱼羹,便让庖人按了你惯吃的烹饪法子煮了鱼羹,稍后可得给老夫面子多食一点。”
在陈留的这些日子,甄柔自认为前半段充实,后面更是乐不思蜀,哪有什么辛苦可言,面上不觉微红,不想一听鱼羹二字,还让她多吃一点,她胃里顿时一阵恶心。
也在这时,帐内来人禀告道:“楚王世子携世子夫人,荆州牧邓大人来见。”
第三百章 干呕
午食这个点来,不是打秋风,就是受邀而来。
扬州乃鱼米之乡,最是富庶,薛钦自不可能是携妻子、内兄来打秋风。
看来是曹郑邀薛钦他们三人来的。
甄柔略一凝思,便明白了。也让这一打岔,忘了胃里的恶心,她眉宇间反而还轻松些。
又因着早在前几日,曹劲告诉她薛钦夫妻来时,她便做好必有一见的准备,如今不过是早两三日见到罢了。
另外世人皆知,她和薛钦曾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前未婚夫妻,委实不是可以隐瞒一二的,倒不如坦然以对。
如是,听闻薛钦三人来见,甄柔睫毛都不动一下地径自坐在那。
倒是甄明廷想到薛钦的背信弃义,差一点将甄柔逼上绝路,还蛊惑大伯父甄志谦,导致他们甄家这一连串的悲剧发生。甚至若不是薛钦勾结陶军,甄姚也不会受到陶军的几个逃兵凌辱,继而去信都求医,成为曹郑的宠妾!
现在只要一想到甄姚成了妾,哪怕是成了权霸北方的曹郑妾室,他还是心头窝火。
既痛心甄姚的选择,也难逃自幼所受教诲的影响,震怒他们甄家嫡出女公子竟沦落为姬妾一流。
可他无法怒斥甄姚,那么只有将这一腔怒火也尽数转到薛钦头上。
更因为他曾一度视薛钦为知己好友,如今还有一种被背叛的痛恨在,使他一听薛钦来了,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下就涨红了一张脸,只是顾及主位上的曹郑,他宽袖下双拳紧握,才忍住几欲勃发的怒气。
甄姚随曹郑高居上位,自是将堂兄甄明廷的神色尽收眼底,看着他对甄柔的维护,眼底羡慕之色一闪而逝,随即念及两人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自是不同,她这便敛去一切心思,只想着甄明廷和甄柔是她需要仰仗的娘家人,尔后向兄妹二人睇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三人自幼一起长大,一看甄姚投来的眼色,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甄明廷终是吁了一口气,让自己脸色好看些,和甄柔一起静观其变。
就在三人打眉眼官司的时候,曹郑也让了薛钦他们进来了。
只见薛钦风采依旧,并未痛失豫州而有任何晦色,至少表面上依旧衣冠楚楚,嘴角似有微微上翘,观之如沐春风,端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玉面公子。
他左右两侧有一对容貌有五分相似的青年男女。
女子约有双十年华,容长脸,但两颊丰润,使她虽只是中人之姿,却给人一种亲和之感。穿着一袭淡紫色锦袍,发髻巍峨,盘有假髻,很是雍容华贵。这样一看,只觉是一位和善可亲的高门贵妇,但略上扬的一双眉眼里,不时流露一丝矜傲之色,方让人觉得只怕也不是那般和善好接近。
甄柔一看,就忆起前世葬身火海之前,突然出现在火场外身怀六甲的女子,心中便知,这双十年华的贵妇就是薛钦的妻子,世子夫人邓氏。
而一旁容貌相似,约有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不用说就邓氏之兄,荆州牧邓成。
甄柔一眼扫过三人,心中有数之后,便敛回了目光。
薛钦由侍人领进帐中,却没想到甄柔也在,他不由微微一怔,但到底能越过楚王嫡长子,成为楚王世子,薛钦自有过人之处,几乎立马神色自若地继续上前,然后态度温和有礼地向曹郑拱手长揖,执侄子礼,道:“小侄见过齐侯。”
邓氏身为薛钦的枕边人,去年四月她还为薛钦诞下一子,二人羁绊更深了,加之她本就倾慕于薛钦的人才风流,婚后对于薛钦极为上心,三年朝夕相处下来,对薛钦的一举一动已然是了若指掌。
她几乎在薛钦脚步一滞的瞬间,就发现了薛钦的异样。
一个女人的直觉,或是作为一个妻子的直觉,让她在顺着薛钦的目光,看见甄柔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个容色绝丽到灿然生光的女子,就是她丈夫青梅竹马的前未婚妻。
三美之名已流传甚广,但天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例子太多。
不过三年了都还让丈夫魂牵梦绕,甚至与陶忌闹崩,惹出豫州被夺之耻,她也不敢托大,还是早在踏入衮州境内之前,就已做好对方将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子准备。
所以今日,她盛装前来。
却料到了会与对方碰面的可能,而未料到对方姝色至此!
邓氏一看之下,牙关紧咬,随即下颌高高扬起,目光轻蔑地从甄柔身上掠过。
再美又如何?
薛钦娶的人是自己,弃的人是对方。
甚至曾要以低贱的姬妾之名纳入帐内。
终归只是以色侍人罢了。
随丈夫薛钦一步步上前中,邓氏如是想着,心绪终是平复,仪态端方的随之见礼,道:“侄妇见过齐侯。”
邓成亦揖礼拜见。
三人皆不失礼于人前,仿佛曾经的恩怨都不存在,双方乃颇有交情的世交之家。
曹郑是何人,薛钦、邓氏两夫妻在他面前不过一小儿,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则一个留恋一个敌视早被他看在眼里,他虎目冷光一闪,面上却豪迈笑道:“贤侄快入座,酒菜已备好,就等你们来了再开席!”
说罢,向曹安一罢手,曹安立即躬身退出大帐,安排侍人上酒菜。
薛钦他们三人则在甄柔对面一人一案入座。
坐定,薛钦告歉道:“小侄来迟,让齐侯及诸位久等了。”
曹郑自是称没有,薛钦方解释道:“……小侄本意是等沛王的两子一女到了,携他们一起过来。未想沛王幼女路上偶感风寒,耽搁了行程,得入夜才能到达。”
话音未落,甄姚已忍不住关切道:“染了风寒,可严重?”
薛钦看了一眼已是曹郑宠妾的甄姚,依然客气道:“姚夫人勿忧,听人来报说是已无大碍,再则今晚上姚夫人就可与他们见面了。”
听到这里,甄柔总算明白了,曹郑为何要邀薛钦他们,原来是薛钦将甄姜留下的两子一女从小沛带来了。
沛王虽为生父,却已将他们弃如敝履,如今接到甄姚这个嫡亲姨母身边,自是再好不过。
甄柔也不由面露喜色,正为他们感到高兴,不想侍人才将鱼羹呈上案,她就感胸口一阵难受,刚才的恶心感又涌上来,难受得她一阵干呕。
第三百零一章 喜事(上)
一连干呕数下,还是惊到胃了,连着先前祭了肚腹的炙肉也呕了出来。
好在衣袖宽大,她背身呕时,就以袖遮面了。
却不及甄柔松一口气,只听两个男子的声音异口同声响起——“阿柔,你怎么了?”
一个嗓音温润清朗,一个嗓音低沉醇厚,却都是又惊又忧,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许是两人发现彼此同时出声,尾音戛然而止,帐内有一瞬间的沉寂无声。
甄柔不用移开衣袖一看,就知道谁让帐中气氛尴尬起来。
这两道声音她太熟悉了,声音温润清朗的是薛钦,她都听了十多年了。声音低沉醇厚的是曹劲,这月余来时刻腻在一起,她想忽略都没法。
可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闻到往日最喜欢的鱼羹就恶心,呕得她停不下来,哪还有心思理会其他。
眼见甄柔又呕起来,曹劲冷冽地瞥了薛钦一眼,随即骤然起身,扶住甄柔道:“怎呕得这么严重?”
又见地上有零碎的肉渣,忙又道:“难道是先前我未将肉炙熟,让你食坏肚子了?”
自责的话一出,帐中的气氛又是一凝。
除了已亲眼目睹过这一幕的甄明廷无任何意外,帐中众人这一瞬间都难掩惊讶地看向曹劲,不说时下一直有“君子远庖厨”一说,就是曹劲也委实不像会为人炙肉之人。
薛钦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粗筋暴露,他才微微抬起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坐了回去,又是一派正襟端坐,只是目光仍难从甄柔身上移开。
邓氏坐在薛钦下首,她一直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薛钦,看着薛钦终于意识到甄柔已经有其他男人,却仍关切的望着对面的甄柔,连一个余光都没有留给自己这个妻子,邓氏刹那从黯然、难以置信到失望、痛恨……目光复杂了起来,却也就转眼之间,她也恢复了一派贵妇人的矜傲之态,向对面看过去,不知想到什么,红唇微勾,凉凉地笑了。
曹劲却犹自未觉自己带来的震撼,他一句自责的话过,又转头看向曹郑告歉道:“君候,内子身体不适,我先带她离开看医。”顿了一顿,目光扫向薛钦,黑眸里有冷冽的机锋闪过,他微笑道:“至于薛世子及夫人,我和内子就改日再款待二位。”
在众人要用午食时,她居然当场呕了,着实太难为情了,这会都还呕得不停,甄柔恨不得立马离开,简直觉得曹劲这会儿太贴心了,正想抬头对曹劲笑一下,可又一闻到鱼羹的味道,她就止不住地又弓背呕了。
曹劲一见,再顾不得其他,就要扶起甄柔离开。
曹郑却念及薛钦、邓氏夫妻对甄柔的前嫌,加之他也是过来人,毕竟膝下有八子二女一孙,当下出声阻止道:“老三,枉老夫当你性子稳重,怎么遇上阿柔,就方寸大乱!阿柔这哪是食坏了肚子,依老夫看,多半是有喜了!”
“有喜?”曹劲正扶着甄柔欲走,闻言脚步一滞,下意识一疑。
他这个儿子少时桀骜不驯,比市里那些地痞流氓还要混不吝,让他头疼至极,都欲放弃这个儿子的时候,曹劲又忽然走上正途,还在边关建功立业,却又变得少年老成,成天不苟言笑,肃着一张冷脸,难得见曹劲有现在这样茫然的时候,曹郑不由笑得前俯后仰,直指着曹劲道:“老三,你也有这时候,还没明白过来么?阿柔八成是有身孕了!不过这是还得让罗神医看了才能确认。”
说着,曹郑立马吩咐曹安去请罗神医,又道:“我们与楚王即将结为盟友,薛世子也不是外人,就让阿柔在这里看脉吧,若是阿柔真有喜,老夫也是有世孙的人,这等喜事理当与人分享,哈哈哈。”说到后来又不禁朗声大笑,可以看出曹郑确实极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