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却被熊傲这一声“少夫人”提醒,瞬时向门口看去,果然见甄柔正立在那,又听熊傲越描越黑的解释,连素来潇洒随性的肖先生都不觉尴尬,直看着熊傲和张大胡子暗暗摇头。
曹劲也未料甄柔会突然出现,想起张大胡子口无遮拦的话,他也不由皱了皱眉,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而且他相信甄柔并非无心之人,能感觉到自己对她的这份用心,遂神色自若地笑道:“怎么过来了?用朝食没?”
甄柔看着一脸尴尬的众人,她定了定心神,让自己随曹劲一派无事人的样子,尔后一步踏进书房,微敛衣裙,向曹劲欠身一福,“用了些糕点,听闻肖先生和众位将军来了,想着午时将近,就让人将昨日猎的野羊给夫君和众位添午食,这会儿莽撞过来说一声,不想打扰到夫君和众位议事了,妾先告辞。”
说罢,甄柔就要转身离开。
听着甄柔口中自谦的称“妾”,不再像平时私底下直呼称“我”,知道甄柔是顾及他在部下面前的颜面,连张罗午食也是为了他与部下的关系,曹劲黑眸笑意渐浓,道:“稍等,我和夫人一起走。”
甄柔闻声止步,纳罕今日这么快就议事完了。
她诧异了一下,也就从善如流地在旁稍候。
曹劲敛去笑容,向众人道:“既然少夫人来了,我等又议事了一上午,现在就暂停片刻,等午食后再议。”
言简意赅地交代过,书房也无重要物什,何况都是自己的亲信部下,曹劲于是径直越过众人,揽上甄柔的肩膀,便是旁若无人的离开。
众人直到夫妻二人走出书房才堪堪反应过来,他们在一旁穷紧张,当事人却根本没放在心上,不过这感情还真是好。
张大胡子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又得意忘形起来,“真是吓我一大跳!还有你们一个个都来瞪我,弄得我都以为犯了什么大错……你们看主帅和少夫人这感情好的!再说少夫人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着实太过大嗓门,声音立时从书房传了出来。
甄柔都走到庭院里了还能隐隐听到几分。
曹劲揽着甄柔的肩膀,无奈摇头道:“张大胡子和熊傲他们两人都是草莽出身,熊傲兼任我的护卫,常扈左右,如今倒还好。可这张大胡子真是这么多年没一点长进,愣是满嘴胡话。”
他话一顿,随即一脸正色地看着甄柔,郑重道:“阿柔,我确实在四处带你狩猎之余,勘探了地形。但是即使不需要勘探地形,我也会带你去的。我不认为女人就该禁锢在后宅的一方狭窄的天地之中。天下之大,万里河山,千里冰川,每一处都是不同的景致,我望能带你一起走遍这山山水水。只是如今天下四分五裂,暂不能达成,但我相信有生之年我定会实现携你游历天下的愿景。”
说到后来,曹劲语气傲然,黑眸尽是勃勃野心。
甄柔止步,仰头望着在自己面前不掩饰野心的曹劲,想着这月余来曹劲带给她的快乐,她选择相信,就像外祖母下邳太后说的,生活不必太较真,非黑即白的执拗劲,只会让自己不好过,也让对方难做。
是以,只要曹劲有一半的真心诚意在就可,她又何须紧抓不放,非要弄个是非黑白,孰轻孰重。
如此想法之下,又在曹劲亲口解释之后,甄柔初闻张大胡子那一番言语的黯然终是烟消云散,她“扑哧”一笑道:“夫君不必解释,我相信夫君待我之心。至于游历天下的宏愿,夫君可要言出必行,我等着那日。”
甄柔是想一语将先前的事揭过。
曹劲却听着甄柔那一句相信,喜悦骤然盈满了整个胸膛,他的感觉没有错,甄柔并非无心,这月余来她在向他敞开心扉,也不枉他这段日子抛开一切陪她。
他黑眸惊喜地看着甄柔,醇厚的声音低低地笑了,声音带着浓厚的愉悦,“阿柔,你可知若是两年前,你也会这样回答,心里却会想果然如此。不过如今终归不同了。”
甄柔没想到曹劲会突然说起以前,她不觉一愣,下意识回想起来,不由称赞曹劲洞察力过人,确实如此,若在成婚之初,她定会面上相信,私下却会认为必是曹劲拿自己当幌子。
真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思维想法都变了……
却不愿在曹劲面前承认,显得自己一切都被看透了一般。
于是见两人说话的空档已走回室内,甄柔另寻了话道:“熊将军他们今日来寻你,应不是为周边的舆图,可是诸州的掌权者要到了?”
闻言,曹劲不由看了甄柔一眼,方道:“楚王世子薛钦携世子夫人邓氏已经进入衮州地界。”
第二百九十八章 有请
有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为了利益,天下没有永久的朋友,更没有永久的敌人。
一年前还兵戎相见的薛家,甚至于还有曹大公子曹勋这笔血海深仇在,但为了进入皇权之地——司州,将何氏兄妹成正统大义上拉下来,所有人有志一同地忘了曾经的恩怨,忘了豫州还有太平教虎视眈眈,也就更不要说甄柔与薛钦曾经那一点未婚夫妻关系了。
如是,薛钦、邓氏夫妻二人一到来,就被引为了座上宾。
不过到底彼此间信任太薄弱,薛钦、邓氏是带了五千骑兵来的,城内自是不可能安顿下,曹劲为了以示对他们的尊重,由他们自行在郊外选址安营扎寨。
甄柔与他们自也无见面的机会。
而如今天下还是汉室刘家的天下,受邀之人不论在各自割据之地如何称王称霸,但名义上都还是汉室官员,于是在薛钦代父以扬州掌权人身份赴约后,其大舅兄,妻邓氏之兄邓成也以荆州牧身份晚半日抵达,然后直接入驻薛家大营。
随之,除司州、豫州两州无人到场外,各路州牧、太守、郡守相继到来。
十月十六日,将凉州十四个郡三分而治的王杨、张允、郭怀同行到来,各率兵三千比邻扎营。
十月十七日,瓜分益州二十一郡的程堪、李选、李银、王牧四人前后脚到,亦是各率兵三千比邻扎营。
十月十八日,交州牧孙束率五千兵马至。
与此同时,已依附于曹家的幽州牧马纪元、并州牧黄兴、青州太守陈国栋、徐州太守甄明廷也在期间陆续到来。
十月十九日,曹郑作为名义邀约人也在大会前三日到了。同行的还有亲信部下李远、次子曹勤、妾室甄姚,自然也少不了侍候左右的曹安及随医的罗神医。
如是,全天下最有权势,亦掌握有天下命脉的人,几乎全部汇集陈留。
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遍及整个陈留。
才从瘟疫和灾荒中挺过来的百姓,眼见突然全城警戒,还不知从何处增添了众多兵马,顿时如惊弓之鸟,人人自危,都不约而同地尽量减少外出,甚至是闭门不出。
甄柔却忍不住有些激动。
前世他们甄家需要仰他人鼻息,几乎惶惶不可终日,如今却可以在决定天下大势的盟会上有一席之位,这如何不让人兴奋激动。
当然,能趁此机会与阿兄甄明廷聚首,也让她高兴不已。
尤其是甄明廷现为徐州太守,是为曹家重臣,可直接带上数百名护卫入驻曹军大营。
底下人都知道甄明廷乃他们少夫人的嫡亲兄长,主帅的大舅兄,无需甄柔特别打招呼,便将甄明廷的营帐安排在甄柔和曹劲的营附近。
有了这个地利之便,兄妹俩往来更是方便,就连一日三餐都在一起食用。
甄柔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不能看到小侄儿。
这日,曹劲与甄柔又在他们的帐中款待甄明廷午食。
郊外天寒,这个时候炙肉最是适宜。
一人一案,案上置碳火,可炙肉,可取暖。
甄柔却不愿一人一案,她让人将自己的食案撤了,黏着曹劲同案而食。
片好的牛羊肉尚未炙烤好,甄柔就与阿兄闲话家常,不觉又说起未见到小侄儿的遗憾。
来了不到三日,就听甄柔提了不下三次,甄明廷听得无奈,加之这三日奉母命暗中观察之下,见甄柔与曹劲关系融洽,且他也是过来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下虽纳罕两人都成婚两年了,反而比刚成婚时还像新婚,但他身为甄柔的阿兄,自是乐见其成,也因了这层发现,他说起话来也不再多顾及,当下就恢复到兄妹俩以前私下争锋打闹的样子,道:“你眼馋我的儿子作甚,自己生一个便是!对了——”
话一停,甄明廷目光顿时疑惑地在二人身上打转。
先被刺了一句,又被瞧得奇怪,而且一看阿兄那样子,接下来准没好话,却未料曹劲炙烤好一片羊肉夹与她,舍不得冷后口感略欠一分,甄柔暂敛下阻止的话,忙挑起羊肉一口食下。
撒了盐,抹了花椒,火候拿捏得丝毫不差,食进口中,真是不腻不膻,香酥可口。
甄柔吃得一嘴油香,满足极了,不由眉眼弯弯的仰面看向曹劲。
一副等他喂食的样子,哪还有外面百姓和他部下称的娴静温雅,曹劲舌尖抵了抵牙槽,啼笑皆非地看着甄柔,但见甄柔吃得甚是满足,他手下翻烤肉的动作也不由加快。
兄妹俩自幼一起长大,最是了解对方,甄明廷知道甄柔刚才必是要埋汰他,又见这两人旁若无人般的对望,那眼里的黏糊劲看得他都要直嘬牙花子,这就趁着甄柔忙着眉目传情的当头,接着道:“阿柔,你上回不是来信,说是调养好身子,能要孩子了么?可还不见传喜讯,莫不是你俩不够努力?这也太奇怪了,我看你和三公子这黏糊劲,连吃个炙肉都要腻歪在一起,让我都快没脸看了!分明是努力够了!”
说完还犹觉不够,口里啧啧称奇,一副纳闷不解的样子。
都是成婚的人了,哪里不懂甄明廷“努力”的意思,最可气的都这么多年了,还斤斤计较当初被自己嘲笑新婚黏糊的事儿,甄柔一下被甄明廷说得没了心思与曹劲对望,连忙回头辩解道:“阿兄,你当谁都和你一样娶了新妇,忘了阿母和阿妹!我和夫君同案而食,乃是夫君炙烤手法极佳。”
听到自己被称赞,曹劲又将炙烤好的一片肉脯与甄柔,含笑不语地看着兄妹感情极好的你来我往。
甄明廷就抓住甄柔为了曹劲炙烤的肉才同案而食这一句话,正要反击甄柔以前最不爱吃炙肉,就见一士兵在帐外求见。
曹劲放下翻烤的长箸,让士兵入内,敛下笑容道:“何事?”
士兵单膝跪地,禀道:“君候召三公子、少夫人及甄大人共进午食。”
第二百九十九章 反胃
大人公昨日傍晚才到,她身为子妇,自当今日一早就去拜见。
只是念及大人公一路舟车劳顿,今早怕是会晚起,便和曹劲决定下午再去拜见。
却不想他们还未去拜见,大人公倒先召了他们共进午食,还让阿兄也跟着一起去。
甄柔听得讶异,询问地看向曹劲。
曹劲会意,复又问道:“同受邀的还有谁?”
士兵回道:“小的不知,只是负责向三公子、少夫人、甄大人您们三位传话。”
见问不出什么,曹劲罢手,示意传话士兵退下。
甄明廷去年因要坐镇徐州,负责全力铲除陶家势力,便未在年关时赴信都述职,是以自任徐州太守一年多来,他还尚未见过曹郑,现在听到曹郑主动召见,不由思索道:“今晚君候就要召见我和幽州牧马纪元、并州牧黄兴、青州太守陈国栋他们三位大人,不知这时又叫我去所为何事?”
说着眉头深锁,言语里也透出一丝紧张。
曹劲看了眼立时一脸关切的甄柔,他不动声色地安抚甄明廷道:“大舅兄许是不知,阿柔如今深得君候看中,在她来陈留之前,君侯还道看在她的份上,要将立我为世子。想来大舅兄也是沾了阿柔的光,才提前被君侯召见。”
甄明廷还不知道有这桩事,简直大喜过望,惊喜道:“三公子要被立为世子?还有阿柔的功劳?”
曹劲笑道:“大舅兄若不信,可以向阿柔确认。”
甄明廷立马看向甄柔,眼睛发亮,“阿柔,可是真的?”
这确实是事实,甄柔无可否认,她点头道:“是夫君说的那样,但是……”
不知如何说起,委实曹郑对她的好感和欣赏来得太莫名其妙。
不过想到曹郑对自己一再抬举,倒也极有可能因了她的关系,而高看身为她兄长的甄明廷。
帐中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胞兄,都是最为亲密的关系,甄柔也无甚好遮掩的,她暗自思忖时,神色间也就带了出来。
甄明廷太了解甄柔了,一看就明白甄柔所想,心中担忧顿解,故作与有荣焉道:“看来我这次要沾阿柔的光,提前在君侯那露个脸了。”
见阿兄又恢复先前的泰然自若,甄柔眉宇间的关切也不觉一扫。
曹劲看在眼里,如是揭过这一茬道:“莫让君侯久等,我们过去吧。”
闻言,甄柔可惜的看了一眼旁边新鲜腌好还未来得及上铁架炙烤的肉脯。
这一看,甄柔就想起刚才炙肉入口的滋味,不由又执起箸子将曹劲才炙烤好的肉脯连吃了两三口,才依依不舍的放下箸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