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傲心神一凛,恍然大悟,顿时后项生凉,心悦诚服道:“属下领命!”
曹劲不再理会,自行越过人潮,来到甄柔的身边,拿起胡饼向前方一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汉递过去,然后对甄柔道:“我们一起。”
不追究已是万幸,没想到曹劲还愿意亲自救灾,甄柔简直大喜过望,惊喜地看着曹劲,却不及言语,跟前这五十来岁的干瘦老汉竟识得曹劲,顿时捧着胡饼当场跪下去,激动喊道:“三公子亲自来救济我们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场的难民都知道三公子曹劲是衮州的掌权者,他们一路逃荒到此,能熬过瘟疫和灾荒,都是曹劲下令保住他们的,如今还给他们划分荒地,当下群起激动,“三公子”的呼声此起彼伏。
又不知是哪对受甄柔照顾过孩子的父母喊了一声还有“三少夫人”,转眼间“三公子”、“三少夫人”的呼声响遍陈留城内。
因缘际会,夫妻二人的名望在衮州空前拔高。
第二百九十三章 问责
分完灾粮,他们才在市楼就着一样的粥食胡饼简单用过午食,又如常为一众在这场瘟疫灾荒中失去怙恃的孤儿上完课,已是日光偏西。
落日余晖斜斜照在这间偌大的茅草棚里。
里面数十个男女幼童席地而坐,一张张童稚的脸上都被夕阳染上淡淡金光。
只听一声今日到为此,他们一下雀跃跳起,一哄而散。
小孩子们真是忘性大,世界单纯,两个来月的安稳生活,便让他们渐渐忘记失去双亲的悲伤,这会儿正三五成群地嬉笑打闹成一团,时不时就有几个小孩你追我赶地从甄柔身前跑过。
走一步停三步,甄柔这才堪堪走出茅草棚。
外面一株参天的古槐,曹劲负手而立。
高大雄健的身材,匹以褒衣博带的长袍,于秋风浩荡之中,衣袂翻飞,颇有傲立于天地间的名士气度。
委实是今日曹劲太出乎于她的意料了,与她一起分发灾粮不说,现在还等她给小童们上完课。甄柔心情悦然之下,真是看曹劲哪儿都好,甫一走进,就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曹劲,不吝于赞道:“夫君披上战甲英武沉雄,换上常裳则是俊逸出众。夫君许是不知道,今日你一出现,可是惹了好多少姑们的眼。”
没有人不喜欢听褒扬的话,饶是知道甄柔的话里存了几分刻意的讨好,多半还是为隐瞒自己救灾之事,曹劲还是抑制不住地薄唇微翘,问道:“那可惹阿柔的眼了?”
这还用问?
甄柔当即笑眯眯地点头,“那当然。”
看着笑得好不欢畅的甄柔,那精致的眉眼里还犹带一分窃喜,曹劲舌尖抵了抵牙槽,似笑非笑道:“虽很高兴能博夫人青睐,不过该说的我们还是得说清楚。”
甄柔顿时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曹劲。
刚才不是被自己奉承的挺好么?
而且这一下午都不见任何有追究的迹象,怎么现在就突然变脸了?
甄柔让自己先不慌,她镇定自若道:“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说,这会时辰不早了,回去刚好赶上暮食,要不还是叫上熊将军他们一起先回去吧。”
“叫上熊傲恐不行。”曹劲好整以暇地道。
甄柔不解道:“为何?”
曹劲微笑道:“他犯了错,要先回去领杖三十。”
薄唇微勾,笑容冷峻,并不是玩笑,而曹劲也一贯不再这上面玩笑。
这些日子多仰仗熊傲鞍前马后,甄柔一听立马就为熊傲仗义执言道:“熊将军对夫君交代下的任务兢兢业业,却不知犯了何错,要受杖责三十?”
曹劲敛下笑容,不答反问道:“你说呢?”
这一问,让甄柔立时明白过来,她正要为熊傲解释,却听一个清喉婉转的女音,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唤他们道:“表兄,表嫂。”
甄柔一听,心又是一紧,随即告诉自己这样做都是为了曹劲,于是敛下为熊傲说情的话,坦然转身,欠身一礼,“长宁公主。”
来人正是长宁公主。
她和甄柔一样,都是粉黛未施,发髻上也不见任何头面,就一身鹅黄色的绸缎锦衣昭示非平民女子。
如今寄人篱下,又听甄柔极得齐侯看重,曹劲不久后将被立为世子,都是依靠甄柔得来的,而且近来见一众将领都对甄柔颇为敬重,长宁自不肯再端皇室公主的架子,尤其是还在曹劲的面前,她忙不迭侧身闪开,回了半个礼,道:“表嫂怎又这样见外,都是至亲,长宁岂可受表嫂之礼?”
因为母亲曲阳翁主的关系,即便知道刘氏皇族如今也不过只有一个名好听罢了,甄柔对皇族也一贯敬着。
只是她待长宁公主一直这样恪守礼数,长宁公主虽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少姑,却也是极为通透,拎得清形势,在她面前并不以公主自居,往往是要侧身不受她的礼,却从没有今日反应这样大。
甄柔奇怪了一下,心里到底更惦记着自己牵连熊傲受责的事,只道长宁公主多半是顾及曹劲也在一旁吧,便也就丢开,解释道:“君臣之礼在前,才再论亲缘,臣妇礼自不可废。”
曹劲却眉头一皱,道:“长宁公主怎也在?”说话时仅瞥了一眼长宁公主,就向甄柔看去。
长宁公主青春少艾年纪特有的饱满而红润的脸颊上,却已是急遽一白——即便人微言轻,可她今日施粥时就在甄柔不远处,怎会连她在不在都不知道……
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过来,自尊心强,加之又是金枝玉叶,也是受人追捧惯了,甄柔十分理解。
于是看着一脸尴尬的长宁公主,甄柔没好气地乜了曹劲一眼,也将先前的心虚给一并揭过,代为回答道:“一月前,在营中偶遇长宁公主,闲谈几句,听闻她也愿意为百姓出力,便邀她一起来救灾了。”
哪需甄柔解释,见长宁公主这一身装扮就知为何在此了,只是未料甄柔还这样理直气壮,曹劲不愿在其他人面前展示他夫妻二人相处一面,遂暂不理会甄柔,只看向长宁公主道:“公主乃金枝玉叶,不适合在此久留,臣让人先送公主回去。”
先是被无视,这会儿又被下逐客令,长宁公主脸色越发苍白了,一双秋水般的明眸里眼泪直打转,但一念及如今的境况,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勉强笑道:“长宁正是过来询问表哥、表嫂可是要一起回去?”
似未见长宁公主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曹劲面不改色地冷硬道:“不用,臣与内子还有其他要事。”
说完,熊傲正好牵马过来。
曹劲当下交代熊傲护送好长宁公主回大营,便是带着甄柔翻身上马,直接向城外飞驰而去。
一路无话。
只纵马追着夕阳而去。
晚霞壮丽,染红碧空。
紫红色的云彩映照在陈留郊外延绵起伏的远山上。
近处旷野无际,人烟罕至。
曹劲终于勒缰驻马,然后带着甄柔翻身而下,怒视道:“可知错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正视
当着长宁公主和熊傲等一众人的面,不由分说地拉了她就走。
她顾及他身为主帅的颜面,一声不吭。
这样一路策马奔腾到此,不及喘一口气,就将她拉下马厉声质问,甄柔顿觉心里不是滋味,她这样做何尝不是为了他?
心中不快,有种一腔热情被泼了冰水之感,甄柔倔气上来,撇开头,坚持道:“可这有助你在民间的声望。”
“为了我在民间的声望?”曹劲听笑了。
甄柔更不高兴了,抿唇瞪向曹劲,仍旧坚持己见道:“不仅如此,我还邀长宁公主一起参与救灾,使她皇室公主爱护百姓的美名流传出去,同样有助于你下月邀群雄共商五皇子登基之事。”
语音未落,曹劲已是声色俱厉道:“甄柔,你还真是我的好妻子!可你知太平教数十万教众,都是来自这些平民当中么?你看他们一个个可怜,谁知他们不是太平教的人?就说今天,人山人海,难民之众数以千计,若他们将你挟持,换上一身褴褛的脏衣,根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将你带出衮州。届时,你让我去哪里找你?看你成为天平教天后么!?”
许是想到甄柔被劫持后的下场,曹劲说到后来不觉怒不可遏,心中后怕。
甄柔听着曹劲这一番言语,仔细一想,确实极有可能被藏在难民中的太平教教徒挟持,心中亦是有些后怕。“现在不是没事么?”到底念及一切相安无事,也助推了曹劲的声望,以及助力于了一月后拥立五皇子登基之事,故不去想心中的后怕。
“你还在心存侥幸!”曹劲陡然生怒,“我在民间的声望算什么?我若看重自己的名声,就不会让你以侍疾的名头来衮州了!比起什么民间的声望,甚至顺利推举五皇子登基,都比不上你甄柔在我身边重要!这江山我想图谋,可我更想要你!”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的落下,曹劲横眉竖眼地瞪着甄柔,胸腔微震,薄唇紧抿,可见到了气头上。
在这样震怒的目光下,甄柔不由地呆怔住了。
她不是未听曹劲说过诸如我心悦你之类的陈情之言,可是她很清楚,曹劲的目光里没有母亲曲阳翁主说起父亲时的会心一笑,也没有阿兄说起嫂嫂时的无限思念,甚至连薛钦面对她时的那种缱绻情丝都没有,更别说周煜那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身影……太多太多了,都再清楚不过地告诉她,曹劲对她的只是占有,只是她恰好生得不错,是他喜好的女人类型,或是她适合当他的妻子,总之曹劲没有心在她身上。
婚后她暗自立下要让曹劲倾心的雄心壮志,其实也不过是不甘心的气话罢了,至少现在她没想过自己之于曹劲会是如此重要。
“比起这江山,你更想要我……?”前世的经历让她对醉心于权势的男人,总是怀有偏见,此时听到曹劲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将她与江山并论,她还更胜一筹时,甄柔犹觉不敢相信地问了出来。
曹劲怒瞪甄柔,但看着甄柔震惊又觉不可思议地神情,他终是一叹,一把将人拦腰带入怀中,俯身额头相抵,却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道:“听着,我只说这一次,我想要这江山,但我更想要你。”
已是深秋时分,郊外旷野的傍晚,已有了几分寒意。
瑟瑟秋风呼呼而过,将他似千斤重的话语吹入耳里。
甄柔看着神情颇为凝重的曹劲,过往一幕幕浮现脑海。
他反常地对她嬉皮笑脸,找到机会就深情望着她,向她一次又一次的明示暗示,她以为他只是调剂生活的撩拨而已,便一次次视而不见,原来他的一言一行都是真的么……
这一瞬间,甄柔不得不正视曹劲眼里的认真。
许是女人都对甜言蜜语少有抵抗力,而且还是从曹劲这样的人口中听到,甄柔无法否认她此刻的高兴,笑意早已于她反应过来时浮上唇边,两年前被逼嫁的不甘、意难平也不知消失到何处去了。
“可是你所作所为让我根本感受不到。”甄柔听到自己用面对阿兄时那种肆无忌惮的语气说,“你就只会用蛮力压制我,捉弄我,看我笑话。”
他毕竟是曹劲,虽一时被激怒,吐露出了连他也惊讶的话来,但还是第一时间发现甄柔唇边泛起的笑意,再听她的语气,便知她的心意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快意在胸腔蔓延开来——似乎比当初第一次奔上战场,斩杀外寇首领于马下,还要让他欢欣鼓舞。
只是听着甄柔语气里的肆无忌惮,颇有几分想把以前受得气找回来的样子,曹劲不由摇头,无奈叹息道:“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果然如是。”
碧空渐渐向墨色过渡,远方的天际只剩一线暗红色了,两人并肩坐在草坪上看着落日,已不知不觉夜幕将要降临。
甄柔有些发冷地靠向曹劲,枕在他的肩上,偏头道:“夫君真要杖责熊将军么?其实他很尽忠职守,但我毕竟是他主母,他不好婉拒我才帮我隐瞒夫君的。”
曹劲感受到甄柔打着颤更靠近自己,知道她冷了,他张臂揽过甄柔的肩膀,将她大半个身子拥入怀中,道:“他色令智昏,这三十杖挨得不冤。”
“色令智昏?”甄柔听得瞪大眼睛,忙抬头看向曹劲,“你说熊将军!?”
看着甄柔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再一念及甄柔对熊傲的推崇,曹劲一本正经地肯定道:“你不信可以问他,看他是否对你的侍女没有非分之想。”
甄柔这下听明白了,却更加震惊,“夫君是说熊将军看上了阿玉!?”
曹劲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甄柔想到熊傲现在的军位,官家女子都能娶得,于是立马不同意地道:“让他死了这条心吧!阿玉虽是婢女,但自幼与我一起读书习字,女工烹饪样样出众,我哪怕将她嫁给贫民,也决不给人为妾。”
第二百九十五章 秋夜
斯时,贫者稍有钱帛,亦要上人市买一妾室。合乎达官显贵,世族高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