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骄——西木子
时间:2019-04-05 07:58:02

    过来的这十日里,一来急着赶路,二来心下担心,加上烈日炎炎,都是囫囵吞枣般草草对付几口吃食。
    又今日进入陈留地界,看到满目苍夷更胜之前,她如何能无事人一般安心进食,可谓这一天下来就用了半个胡饼的样子。
    这会儿一切稍安,看着案上摆的热汤热饭,自是更加饥肠辘辘,哪里还顾得先前的尴尬和闹出的笑话,甄柔就跟着曹劲一起大快朵颐地饱腹一顿。
    食过之后,便是沐浴。
    这里扎营了十万曹军,境内有瘟疫横行,境外还有化名为吴名的陶忌在伺机而动,如今防疫和治疫的药又到了,可谓还有许多事等着曹劲处理。
    他怜惜甄柔一路跋涉赶来,吃不好睡不好,人比二月间他离开时消瘦了一圈,遂也不急于与甄柔叙夫妻情谊,让人抬了大木桶进来,满满当当注了一桶的热水,就自动自发地让阿玉进来服侍,他道了一声还有些事务处理的话,便撩帘出了大帐。
    甄柔最是爱整洁,又是在炎热的夏季十日未沐浴过了,她自是十分难受。现在终于可以好生沐浴洁身一回了,也顾不得曹劲离开,甚至觉得曹劲极为识趣,还知道先避开,她立马就三下五除二地褪了一身衣物,进到温热的浴桶里,才觉得重新活过来了。等一连换了两桶水,心满意足地从浴桶出来,再换上阿玉带来的干净衣服,甄柔整个人好似刚剥壳的鸡蛋,格外容光焕发。
    然,湿发一时未干,营帐简陋,也无可以熏头发的物什,甄柔于是百无聊赖地坐在案前。
    这时,听见帐外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天了,却仍不见曹劲回来,加上从下午到达这里,就一直待在帐子里,甄柔索性将半干的湿发在脑后随意一束,便带了阿玉走出帐外。
    农历七月,是秋季头一个月。
    夜晚,暑气渐消,凉风送爽。
    甄柔甫一踏出大帐,真是夜风习习,身上的宽袖长裙被风一吹,感觉十分舒服。
    帐外曹勤的亲信部队在轮值守夜,他们约有二十人,分两列而立,见甄柔主仆走出来,立时单膝跪地,齐声喊道:“少夫人!”
    声如洪钟,干脆利落。
    甄柔含笑以对,请了诸位起身,尔后问道:“夜已深了,我久等夫君未归,不知他人在何处?可是有要事羁绊。”
    左首一黑甲侍卫列队而出,抱拳道:“回禀少夫人,将军在议事的大帐内,至于有何事,末将就不知。”想了一想,又补充道:“只是自五月豫州被太平教所夺以来,疫情又大规模扩散,将军每日临睡前,都要先去议事厅看可有太平教可否异动,疫情及司州的情况,常常通宵未归。”
    闻言,甄柔默然。
    是了,还有司州的情况。
    来之前,就听闻天子也极有可能染上瘟疫。
    若是天子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怕是天下局势又该有大变了。
    对了,当今天子似乎和阳平公主乃一母同胞的兄妹,这样的话那可就是曹劲的嫡亲舅父了。
    在当今,这是一种极亲的亲缘关系。
    也不知曹劲对于远在洛阳的亲缘,他又欲以为何?
    望着七夕璀璨的星空,甄柔的思绪正天马行空地胡乱想着,就见宁静的大营里,一列车马从夜色中驶来。
    
 
第二百八十九章 变天
 
    营中火把万炬,照亮方圆数里。
    借着火光,只见那一列飞驰而来的车马,当先是一辆二马骈车,接着十余骑人马随扈。
    马上之人皆是粗布短衣打扮,腰横大刀,看上去像是乡绅富户的卫护,但再仔细一看,却是孔武健硕,风霜凛冽,仿佛是从修罗战场走出来的,气势逼人。尤其是他们眼中流露出的冷酷沧桑之感,绝非普通的家丁护卫可以企及。
    这种感官极为熟悉,与曹劲可谓如出一辙。
    甄柔看得纳罕,已是子初时,怎么突然来了这样一对车马?
    他们是曹劲派出去执行命令的人么?
    还有那被严密保护的二马骈车应坐有人,就是不知谁如此重要了。
    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却念头还未转完,那一列车马已风驰电掣驶到前方不远处。
    一辆二马骈车,又十余骑人马,一起停下勒马,顿时扬起黄沙阵阵。马上当先一人却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在黄沙中率先翻身下马,然后进了一旁的营帐中。
    甄柔好奇的看过去,这才注意到三丈之外还有一重兵把守的营帐。此帐亦有二十余黑甲侍卫执戈肃立于营帐门前。
    这时,帐帘掀起,先前那布衣骑士引着曹劲头一个走了出来,熊傲和肖先生随后,接着又有四五名身穿甲胄的将领陆续而出。
    想起刚才卫兵的回话,甄柔心中明白,这应该就是卫兵口中用于议事的营帐。
    能让正议事的曹劲及诸位将领立马迎出来,看来这二马骈车所载之人十分重要,不觉越发好奇,但她也不喊曹劲,毕竟一旁还有众多将领在,她不能扰了曹劲的正事,就无声立在原地,默默看着不远处的情形。
    便见曹劲来到骈车前,早已下马的那十余骑骑士果然是曹劲的部下,立即单膝跪地,待曹劲罢手后,这才动作整齐划一的起身,退到一旁。
    骈车内却依旧安静,无任何人走出来。
    等了片刻,也不知曹劲对骈车里说了什么,安在车尾的门帘终于从内掀起,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从车上跳下来,然后却是一个荆钗布裙的少女,紧紧牵着一个六七岁的男童从车上下来。
    少女,男童?
    甄柔看得愕然。
    夜色中,依稀可见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身形苗条,虽是贫女装扮,却掩不了姿形秀丽,是一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一旁的男童,也生的粉雕玉琢,有小童时期应有的圆润,而且看样貌和少女有六七分相似,一望即知是一对有亲缘关系的姐弟。
    来时的这一路上,见过真正的布衣平民,他们饱受瘟疫和饥荒折磨,人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形如乞儿。眼前这对姐弟虽有些憔悴,但肌体丰润,行止文雅,一看就是出身不凡的高门子女。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是普通百姓,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军营当中,还让曹劲率众将领直接迎出来。
    甄柔心中有了猜疑,便定下心来,静观其变。
    这位美丽纤秀的少女,大约对当下的环境十分陌生,她一脸惊惶之色。不过很快镇定下来,她紧攥着男童的手,从车尾走上前,在曹劲一行人中飞速地看了一眼,极有眼色的认出曹劲是众人之首,她松开男童的手,轻敛裙裾,盈盈一福,道:“长宁感谢表兄救我姐弟逃离洛阳,请受长宁一拜。”
    长宁观一众铠甲将领,唯有当中的曹劲仪表最为出众,又见其气度沉雄,不怒自威,便将人认出来了。
    他们虽是姑舅表亲,但之前从未见过,与陌生人无疑,可此刻她姐弟二人寄人篱下,虽知亲情血缘在这些野心勃勃的乱臣贼子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却还是寄希望能依靠这一丝血脉得到些许善意,那一声“曹三公子”到嘴边就成了表兄。
    这是在上杆子套近乎,到底是刚及笄的少女,心中虽有些许成算,但这样唤出来犹觉脸上臊得慌,粉颊生红,心下却更为凄惶,自己本金枝玉叶,竟要靠逢迎讨好求生。
    曹劲身后众将领也被这一声“表兄”听得纷纷虎躯一阵,这才想起,他们的主帅可与他们这些泥腿子出身不一样,而是真正的天潢贵胄,是与天子一母同胞的公主之子。
    一时间,倒忘了眼前这对金枝玉叶的皇家血脉,都不约而同地目露惊异之色向曹劲看去——这比他们还能忍饥挨饿,往死里操练的粗人,居然是堂堂公主之子?
    身后众将领都是当初在边关随他一路厮杀出来的,彼此可谓死生之交,曹劲对他们了解甚深。感到身上投来的视线,他心中冷笑,只是想着在营帐里休息的甄柔,他暂敛收拾他们的心思。
    不过想到甄柔,目光下意识就往营帐一看,见甄柔正娉婷而立,长发未梳髻,又素白衣衫,极轻减的装扮,却璀璨的好似今夜星辰,绽放着月华般的流光,让他移不开眼睛。
    曹劲心情转好,薄唇不禁上扬,对长宁道:“不必客气,卫护长宁公主和五皇子,本就是在下本份。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先是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说罢,不予理会长宁公主秀目之中鲛泪欲落,一副言未尽之态,转身将姐弟二人交于肖先生安排,便径自向甄柔走过去。
    “都已深夜,怎么不睡?”
    曹劲一来,帐外护卫又是齐刷刷见礼,他随意一罢手,就牵起甄柔的手往帐内回去,边走边道:“今夜事多,你不必等我了,明早我再一起陪你用朝食。”
    甄柔随意应了一声,问出心中好奇,“我看夫君对马车来人颇为重视。不知道他们是何人?”
    曹劲脚步一滞,低头看向甄柔,黑眸微睨,眼底一片莫测高深,道:“李贵妃所出子女,当朝长宁公主及五皇子。”
    竟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甄柔听得又是意外,又是意料之中。
    她正欲跨进营帐的脚步当下一顿,随即回头,长宁公主也正好奇看来,二人目光交汇。
    也在这时,曹劲的声音蓦地响起,“阿柔,变天了。”
    声音低沉暗哑,却隐藏了一丝不可言说的兴奋。
    
 
第二百九十章 怦动
 
    永安三十五年五月,瘟疫在全国十三州大规模爆发,司州染疫人数过半,其中京都洛阳为最。天子亦不幸染疫。
    及至是年六月下旬,天子疾大渐。召皇后何氏、大将军何近,及太尉、司徒、司空三公重臣至榻前。降旨一一自责:
    称天灾不断,瘟疫横行,乃他德不配位,才召天降灾祸。今大渐弥留,命立皇后何氏所出嫡子六皇子为皇太子,并谕以皇后何氏、大将军何近辅政。望新帝登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七月十六日,夜子刻,天子宾天。
    是日,卤簿大驾全设。大将军何进率文武各官、俱成服。齐集举哀。
    己未时,六皇子上即帝位。尊皇后何氏为皇太后,封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为王,命其一个月后前往封国。五皇子年尚幼,可先留于宫中,待成年后再赴封国。黎明,遣官宣告天下。
    八月,秋老虎至,复又炎热,但疫情除。先月前,各州掌权与齐侯曹郑以粮草换防疫治疫之药,自药至各州,药到病除。然,大将军何近称,此乃新帝即位,天灾降惩结束。
    八月二十七日,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前往封国途中,路遇太平教教众突袭,相继身首异处,家眷子女具殒命。
    九月一日,新帝大恸,召各州太守至京都洛阳,共商讨伐太平教一事。
    九月三日、六日,新帝再三令五申下令各州太守至京都洛阳,共商讨伐太平教一事。
    九月七日,曹郑第三子,先帝胞妹阳平公主嫡子——曹劲在豫州、司州、衮州三州交界之地陈留,称大将军何近逆臣贼子,勾结皇太后何氏害死先帝,另冒充太平教叛贼谋害诸位皇子及后嗣,并假令诏书致使皇太后何氏之子六皇子登基。
    与此同时,曹劲又称他已营救出先帝与李贵妃之子女——长宁公主及五皇子至陈留,又长宁公主手中握有真正的先帝遗诏,乃命五皇子为皇太子,承袭帝位。
    遗诏一出,天下哗然。
    很快,京都洛阳传出长宁公主及五皇子根本不在宫中,已有两月余未见姐弟两人。李贵妃一再被何氏兄妹逼迫交代姐弟二人下落,拒不服从,已于宫中被杀害。
    如是,皇太后何氏被追罪为妖妇,与其兄大将军何近被定谋逆大罪,新帝亦成了伪帝。
    九月初十,曹劲以曹郑之名再檄文天下,召诸郡豪杰于陈留,于十月二十二日,共商辅佐五皇子登基大事,及讨伐乱臣贼子何氏兄妹,为先帝及四位死于非命的皇子血仇。
    檄文下,又郑重派人至信都请曹郑到此主持大局,诸事便暂告一段落,只待曹郑及诸郡掌权者至。
    如此,曹劲终于清闲下来,他就想到了甄柔。
    这段日子以来,先是安排防疫治疫的药发放至衮州各郡县,防备、抓捕州境内四处作乱的太平教教众。后又有天子宾天,各方局势异动,他每日都要看从各地传来的消息,与麾下众部讨论,再不时将信息传回信都,呈报给曹郑。
    人的精力有限,他这样一忙碌起来,即使有心多陪甄柔一二,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在他坚持再晚也要回营帐,便是每晚回去时,甄柔已经睡了,但是第二天他走时,甄柔总要陪他起来,两人也能说上几句话。其余时候,也就只有任甄柔自己打发时间。
    于是这日将请曹郑过来主持大局的事安排后,曹劲就一径出了议事营帐,回他夫妻二人的营帐去寻甄柔,未料直接扑了个空,又在帐内约等了小半个时辰后,仍不见踪影,终是来到帐外,问营帐门前当值的护卫道:“可知少夫人何处去了?”
    护卫回道:“少夫人随熊将军进城救灾了。”
    近日曹劲都在与肖先生探拥立五皇子登基后的事宜,不免疏忽甄柔的动向,闻言一怔,道:“此事有多久了?可说何时回来?”
    护卫又回道:“自七月上旬防治瘟疫的药材到了后,少夫人每日都会随熊将军往城里救灾,至今约有两月了。倒未说何时回来,不过按往常归营时辰看,早约在傍晚前,晚却是要一二更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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