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这三间侧室,原是一间为书房,另两间作为客室或以后有了子女住。如今正好收拾了出来,一间由阿玉带了满满住,一间专用来放满满的各类物什。
真是才说满满醒了要闹,甄柔甫一走上东侧室的石阶,就听见女儿奶声奶气地对阿玉撒娇道:“满满要去叫母亲起床,等会再穿衣嘛!”
大约边说边想跑下榻,急得素来温声细语地阿玉“哎呀”了好几声,才微喘道:“小翁主,您别下地,还没穿袜子,仔细脚底心受凉!”说着又是哄着的语气商量道,“我们把衣服穿戴好了,再去找世子夫人可——”
犹言未完,阿玉语声陡然急转,情急喊道:“小翁主,不能跑出去!”
与此同时,只听“蹬蹬”地脚步声,间接响着满满奶气的童音咯咯笑道:“阿玉,满满去找母亲啦!”
甄柔听得大致明白,女儿满满估计没穿鞋袜就赤足跑下地,这可怎么行!?
虽是马上进恶五的天,但小孩子家家怎能大清早赤足在地砖上跑,受凉怎么办?
想着满满养到两岁快三岁这段日子,一受凉生病的样子,甄柔顿时心中一急,赶紧三步并两步地来到门前,“吱呀”一声推开门扉,一个小人儿就一把抱住她的腿,脆生生又甜甜地唤道:“母亲!”
不等她顺着声音低头看去,小女孩软糯糯地声音又道:“一宿没见母亲,满满可想念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内因
声音出处——
只见一个还不及腰高的小人儿正仰着头,齐眉的一排刘海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精乖灵活之气。
像是知道自己披头散发、穿着白里衣的样子,会惹母亲生气,小手齐齐拽上母亲的衣袖,眨着和曹劲一般黑黢黢的眼睛,眨巴眨巴地问道:“母亲也想满满了么?”
声音甜软得她心都化了,还闪着星星眼,满是期待得仰望着她,这让她如何再生气?
甄柔无奈一笑,蹲下身将小人儿抱起,先摸了一摸肉嘟嘟的小脚丫,感觉并不凉,她这才拍打了一下小人儿的臀,虎着脸道:“不听话!知道自己错了么?”
小孩子最会看大人脸色,见甄柔还是一副严厉的样子,满满的小嘴巴撇了一撇,当下就委屈上了。
可是父母有一方缺失的孩子,多少会缺乏些安全感,对父母仅有的一方都格外依赖,唯恐自己再次被抛下。
于是哪怕再委屈,满满不到片刻,还是人小鬼大的乖巧认错道:“母亲,满满知道错了,应该乖乖地穿好衣服,梳了头发,再去找母亲。”垂着眼,声音低低地认了错,立马一把抱住甄柔的脖子,把头枕在甄柔的肩上就闷声不说话了。
母女怜心,甄柔立马感觉到女儿的闷闷不乐。
联系女儿在独自住之前,起床时都是听话不闹,如今早上这样闹腾,估摸着还是心里不安之故,害怕自己把她丢下。
想到这些,甄柔心里一软,再严厉不起来,她轻抚着女儿的后背道:“满满知道错的地方就好,我们改正了,下次再也不这样,就又是母亲的乖孩子。”说时走到卧榻前,将满满放上去,柔声道:“好了,我们现在就先把衣服穿上。”
说完,甄柔看向一旁正拿着粉色单衣的阿玉,笑道:“满满太调皮了,我来给她穿衣服吧。”
阿玉依言将衣服递给甄柔,道:“世子夫人这样说,奴婢可不赞成,小翁主分明乖巧懂事,刚才不穿衣也是想念世子夫人之故。”
姜媪跟着走到卧榻旁,附和道:“正是,奴婢再也没见过比小翁主还懂事的女童了。”
小孩子气性来得快也去得快,又快三岁了,基本能明白大人说话的意思了,听到阿玉和姜媪相继夸自己,满满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一转,哪还见刚才的委屈,正一脸精乖地偷瞧着甄柔。
甄柔被看得“扑哧”一笑,与左右道:“真是个小人精!也不知像谁!”
口里说着像谁,但看那滴溜转的黑眼珠子,里面尽是鬼主意,还能像谁,自是曹劲,只是父女俩一个太外显一个藏得太深。
心里才想到,只见满满站在卧榻上,正配合地张开双臂穿衣袖,就忽然问道:“母亲,大堂兄说父亲要接我们去洛阳了,满满就再不能和大堂兄一起玩了。”
满满口中的大堂兄,正是小虎子,郑玲珑的儿子。
他们三房和大房素来亲厚,加上这三年来,曹劲一直不在身边,她和郑玲珑的境遇倒有几分相似,都是一个人带着孩子,因着有孩子穿线,来往不免更密切频繁了。两个孩子年纪又相仿,还是同辈份,久而久之下,满满和小虎子这对堂兄妹也就亲厚了起来。
若是要分开两个小伙伴,必是不舍。
果然,下一句,满满就问道:“那我们把大堂兄也一起带去洛阳好吗?”却不等回答,已天马行空地问题不迭道:“可洛阳在哪里?远不远?有信都好吗?父亲什么时候接我们?他打完坏人了么?”
……
这一刻,甄柔不得不承认,老话说的真是太对,有其父必有其子。
以前是曹劲常让她哑口无言。
如今是他的女儿让自己无语凝噎。
还有她以前觉得有孩子的地方闹腾得很,确实没感觉错。
甄柔额头血管隐隐跳动,不过她还是耐着性子,如以往每一次在孩子提及曹劲时,她总是不耐其烦地认真回应道:“满满的父亲是大将军,他正在京都洛阳保护天子,等将洛阳的坏人都打胜了,满满的父亲就回来了。他可喜欢满满了,满满现在的名字就是他取的,还有每个季度收到的小礼物,都是他老远寄回来给满满的。”
满满人虽小,可这一番话翻来覆去地听到,可就是没见到父亲影子,如今又听到这一番解释,不免意兴阑珊。
“哦……”满满撅着嘴,懒洋洋地应道。
甄柔看着满满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心道真是孩子大一天就机灵一天,越来越难哄得住了,可是又让她如何给予准确的回答呢?
满满一岁那年,曹劲率五方联军确实一举攻破了洛阳,还一并迎了儿皇帝和长宁公主回到洛阳皇宫。
可是当时洛阳及整个司州在何近的控制下怨声载道,使得不少百姓被太平教蛊惑了心智,四处作乱。还有五方联军之所以合力对付何近,也是为了从皇权之地的司州分一杯羹,都是各怀鬼胎。
如此之下,曹劲只有继续留在洛阳,一来肃清隐藏在暗处的太平教众,一来也是为了坐镇洛阳,以防被薛家及其他几方势力谋权,到时他们出力最多,却一无所获。
然而,她没有想到是,曹劲这一留下就是至今。
起先是肃清太平教众。
司州逃亡出去了一半的人口,虽只剩半数人口,其总量也是其余各州人数难以企及的。期间司州人心惶惶,自不可能再在民间肆意抓捕加入太平教的民众,以免步上豫州的后尘,激起民怨,引起更大的暴动。他们只能抓典型,对普通教众实施安抚政策,同时辅以各项救灾减税之法。
这是一项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和时间的细事,故等司州局势彻底稳定下来,曹劲再从五方势力中确定曹家对新朝廷的绝对控制权,满满已经两岁了。
原以为这时不是曹劲回信都,就是让曹家上下迁入京都洛阳,可曹劲却与薛钦突然反目,以儿皇帝之名发动对薛家的征讨。
第三百一十四章 早上
当是时,以曹军为主的五方联军大败何近,收编原何近麾下近二十万大军。
曹劲之所以留在洛阳,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这二十万大军。
毕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唯有强大的军事实力保证,才能让己方立于不败之地。
薛家经过化名为吴名的陶忌引瘟疫之祸后,兵马大肆折损,且与薛钦有直接关系,薛钦为了将功赎罪,同时充盈自己的兵力,巩固自己楚王世子的地位,心中对这二十万大军自是更为眼热。眼见曹劲以十万大军的绝对优势控制了新朝廷,且儿皇帝和长宁公主这对姐弟也选择依附于曹劲,薛钦心急之下,方寸大失,命人暗中烧毁粮草,欲以扬州乃鱼米之乡的富庶吸引这二十万兵力。
却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被曹劲当场揭发,得亲信随扈搏命保护,薛钦方九死一生逃出曹劲早已埋伏好的重重追兵。
薛钦让人烧毁京畿大军粮草是被凉州、益州、交州三方所见,不可狡辩,曹劲立即以薛钦谋反之罪上奏儿皇帝,随后发动对薛家的征讨。
彼时,薛家留在司州的兵力有五万,如何抵抗曹劲的十万大军?
薛钦才一路逃回薛家营地,就面对曹劲十万大军全力围剿。
前有嫡长兄曹勋的血海深仇,后有对自己妻子的窥觊,新仇旧恨,曹劲都不可能放过薛钦。
不过一个月,薛钦已是节节败退,边战边逃,一路顺着洛阳南下,往荆州逃去。
眼看已是强弩之末,五万大军苦苦支撑了三个月,几乎全军覆没,只剩最后五千骑兵为薛钦保驾护航时,到底命不该绝,其内兄荆州牧邓成率五万大军增援营救,又是一场场鏖战之下,薛钦终是随内兄邓成顺利逃回荆州,但又折损兵马近四万余。
如此耗时半年之久,曹劲虽未一举斩杀薛钦于马下,以报兄长曹勋之仇,却前后共歼敌及捕获战俘九万余人,可谓重创薛家军。
薛家饶是一直占据鱼米之乡的扬州,还有荆州在其辖下,经此一创,元气大伤。
天下皆知,薛家先失豫州,如今又折损兵马近十万,实力早不复从前。
作为天下最大的两家军阀——曹、薛二家素来不和,结怨已久,为了这天下也必将殊死一战。是以,世人都以为曹劲会继续攻打薛家,却未料曹劲忽而秉持穷寇莫追的想法,并未深入荆州,而是重新折返京都洛阳。
倒是陶忌知道先前薛家就已经损兵折将了,如今正是雪上加霜,而曹劲又忙于整合司州的势力,一副并不会向他发难的样子,于是趁虚而入,率十万太平教大军攻入荆州,夺下了荆州一半的地盘。
对于太平教的趁势作乱,欲从薛家的地盘再咬下一块肉,曹劲似乎全无意见,就一心扑在趁他与薛家相斗时,欲重新瓜分司州势力与兵力的益州、凉州、交州三方。
这样一来,曹劲就又陷于司州的纷争之中,无法分身乏术的回信都,也不便在一切未定的时候迎曹家人上洛阳。
曹劲重创薛家,返回洛阳,是在三月头里。
如今不过才四月下旬,前后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
虽府内有传曹劲已经掌控了司州,他们曹府上下都将迁入皇权之地的洛阳,可局势瞬息万变,这三年里好几次以为曹劲要归了,但到头来却还是空欢喜一场。
甄柔不愿让从未见过父亲的小女儿失望,自也只有左顾而言他,不能给予准确答复。
不过想到府里府外传来的消息,也许今年他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甄柔到底还是心里怀了一丝期待,抱着穿好衣服的女儿在卧榻上坐好,点了点女儿撅得老高的嘴,半蹲下来,给小人儿穿鞋袜道:“好了,知道你想见父亲,若今年你父亲还未归来?我明年就亲自带你去找他可好?”
尾音未落,姜媪和阿玉已是双双变了脸色道:“世子夫人!”
甄柔闻声抬头,向她二人示意稍安勿躁,转过头来,只见女儿一张粉嫩的小脸上全是笑容,乌溜溜的眸子亮晶晶,“母亲真要带我去见父亲!?”
看着女儿满眼的期盼欢喜,甄柔顿时对自己一时意动而说出的话再不犹豫了。
空穴不来风,如今曹府将迁往洛阳的传闻既然都传的沸沸扬扬,那么司州局势即便今年无法稳定下来,明年也必然大定,届时自己如何不能带了满满远赴洛阳寻曹劲?
三年了,明年就第四年了,真的太久了。
在一切可能的情况下,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即使她不需要丈夫,可满满需要父亲。
如此一番心绪转动,甄柔心思一定,将女儿的鞋袜穿妥当,这就蹲在女儿的跟前,肯定地点头道:“当然,不信我们拉勾?”说着,伸出右手小指。
满满显然经常和母亲玩拉勾的游戏,她立马喜笑颜开地伸出小指,勾住母亲的小指,一晃两晃地念道:“拉勾,上调,一百年不许变。”
朗朗上口的话念完,母女俩大拇指相对一点,这就誓言生成了。
小孩子的高兴就来得如此简单,满满一下子心满意足极了,自己梭下卧榻,就牵住甄柔的手,甜甜笑道:“母亲,满满饿了。”
甄柔回握住满满软软的小手,尔后起身,低头笑道:“好呢,我们这就去用朝食。”
见甄柔三言两语将满满哄得小脸上全是笑容,都以为甄柔说去寻曹劲不过戏言,阿玉这便感慨道:“还是世子夫人有办法,这就将小翁主说住了。”
听阿玉所言,就知道多半以为自己是说笑罢了,甄柔也不解释,只看着庭院外白晃晃的阳光,吩咐道:“今日大热,我从卞夫人处请过安,你就看着时辰将满满送到姚夫人的水榭去,我们母女去那乘凉。”
阿玉应喏。
姜媪又寻思道:“世子夫人和小翁主估计要待到傍晚才回,恶五恶日马上就要到了,奴婢正好将苍术、白芷闭室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