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用在男女之上,许是不合适,但在阿玉的身上,甄柔忽有这种感觉。
阿玉是内敛的,同时也是最稳妥不过的性子,如今却能大而无畏地说出即刻和熊傲完婚的话,真是大胆的让她意外。
想来是熊傲的一番真情,才促使阿玉这样大胆,甚至不顾熊傲这一战很有可能有去无回,留给自己的就只有长年累月的思念,以及守寡了。
又知道阿玉是一根筋的性子,一旦嫁给了熊傲,这以后怕就只会认死理了。
虽然怜惜阿玉,但甄柔还是选择尊重阿玉的决定。
是夜,二人在甄府举办了简单的婚礼仪式,正式成为夫妻。
然而,洛阳前线紧急,早一日晚一日足以影响整个局势。
如是,他二人婚后的第二天,熊傲即辞别阿玉,从甄柔手中接过象征曹劲的信物,并带了三名亲信,快马加鞭地赶往衮州,调动兵马拖延陶忌的三十万大军。
十月二十八日,熊傲率十万衮州大军支援洛阳。
十一月初三,陶忌再次展开猛烈攻击,曹郑亲自披挂上阵,镇守城门。曹军气势大震,以上万兵力为代价,筑成血肉城墙,击退太平教大军的攻城。
十一月初五,被围半月之久的洛阳城山穷水尽,城内粮草即将消耗殆尽。陶忌停下半月来第十六次攻击,坐等曹方内乱。
十一月初六,熊傲率十万大军抵达洛阳城外,与太平教对峙。
与此同时,徐州太守甄明廷,举徐州全部兵力七万,已攻进太平教大本营豫州。
消息传出,众人哗然。
陶忌举太平教全部兵力,导致所占豫、交二州内里空虚,甄明廷这七万大军压境,可以预料不日即可横扫二州。然,甄明廷亦是举徐州全部兵力,等于徐州同样内里犹空,轻而易举可以攻入,而当下曹劲的怀孕妻子和独生女却正在徐州彭城。
一时间,除凉州、洛阳外,彭城也为众人所关注,却发现彭城甄府早已人去楼空,据各方探子回报,甄家的人早已北上出了彭城。
消息一传来,几乎不假思索,众人都知道曹劲的妻女是早已向曹家的大本营信都而去。
正如众人的判断,甄柔此时早已北上出了徐州,进入衮州的地界了,再往北走就是信都所在的冀州。
彼时已是农历十一月的天了,虽今年冬天雪落得晚,已经算是进入北地了,但还未见大雪落下,外面却也天寒地冻,朔风刮得呼呼作响。
好在熊傲虽正和陶忌在洛阳城外刀兵相见,不过曹郑走时却是留下了两千轻骑兵护卫甄柔,由卫原率领。见甄柔一众人等,又是孕妇又是小孩,还有身体大不如前的曲阳翁主,卫原这一路上卫护之余,免不了要多顾及些甄柔她们。
所安排乘坐的车,皆是三匹健马牵引的青铜大篷车,车厢十分宽大,可供三四个成人并排躺着。
满满吵闹,曲阳翁主需要静养,由姜媪随侍照顾着,甄柔便带着满满单独乘坐一车。阿玉虽已是熊傲的夫人,按理也当有侍女服侍,她却坚持甄柔如今是非常时期,下面的侍女她信不过,定要亲力亲为伺候左右,甄柔推迟不过,只有任阿玉继续伺候身边。
不过有了熊傲这一层关系,满满倒也跟着改口了,不再直呼阿玉之名,而是带了一声敬语——玉姨。
小人儿是个嘴甜的,加之自幼就是阿玉带大,自改口以来,就成天玉姨地叫个不停,这会儿就又叫了一声“玉姨”,道:“满满饿了,我们什么时候才用午食呢?”
不知是路上颠簸所致,还是怀孕过一半的时候,她的身体已不够支撑腹中胎儿成长,近来她时常有晕眩之感,让她有种不知何时会一昏厥过去,就再也不会醒来的感觉。
为了缓解头脑晕眩的不适,甄柔就半坐半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听到女儿闹腹饿,她强打起精神,睁开眼睛,亲自回答女儿道:“今早出发时,卫原说最迟午时过之前,就能到一处驿站打尖。现在估计也要午时,满满再坚持一下,就能进食了。”
满满知道母亲怀小弟弟身体虚弱,一见闭目昏睡了一上午的母亲,终于睁开眼与自己说话了,又想起御医玉姨……所有人都让她体谅母亲,当下乖巧应道:“满满是乖孩子,能坚持住,现在就不饿了。”
见女儿如此乖巧,甄柔欣慰一笑。
阿玉却担心地看着甄柔苍白的脸色,道:“世子夫人,您怎么醒了,可是哪儿不舒服,奴婢马上叫人停车。”
听到阿玉又自称奴婢,甄柔无奈道:“让你别再称奴婢了,怎么就记不住。”
车厢里烧着火盆,阿玉拿着火钳拨动了一下炭火,不好意思笑道:“伺候世子夫人惯了,奴婢……妾身一时改不过口来。”一语解释过,又紧张起甄柔道:“世子夫人,妾身看您脸色不好,还是让停车,找御医给您看看可好?”
甄柔看着一脸紧张过度的阿玉,她无奈笑道:“为了照顾我,这一路已经走得很慢了,至今都还未出衮州,可不能再耽搁了。再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无碍的。”
阿玉如何不知道行程已经很耽搁了,只是不能怪甄柔,那只能怪罪魁祸首了,加之熊傲也为陶忌牵累,当下愤愤道:“都是那个陶忌害的,抓过世子夫人一次,竟然还想再抓世子夫人,真是可恶至极!”
听到阿玉提及陶忌。
甄柔不由沉默。
自熊傲离开后,她已让卫原加强防卫,没想到还是有两次差点让陶忌得手。
陶忌此人,当真是不好对付。
只希望接下来的一路,他们能顺利抵达信都,不要再遇到陶忌的人。
至于现在已无兵马镇守的徐州,也希望她没有估算错,陶忌的太平教,起势于平头百姓中,他应该不会做出对百姓屠杀之事,而且他所有兵力都在洛阳,也应当无法再抽出兵力攻击徐州吧……
刚想到这里,马车忽然停下,甄柔敛下思绪,以为是到驿站要打尖了,却听车外有人禀告道:“太平教天王吴名,向世子夫求和!并请世子夫人至洛阳,共商求和之事。”
第四百一十七章 最后(四)
十一月十四日,曹郑麾下大将李远对曹郑早有不满,如今城内又粮食短缺,遂勾结继夫人甄姚,挟持曹郑,控制洛阳。
十一月十五日,李远之女李玉莲仗父之势,杀害其夫曹勤的两名妾室及其所生子女。曹勤惊惧,痛哭流涕地向李玉莲忏悔,并公然支持岳父李远,开城门迎太平教进城。熊傲领十万衮州大军浴血抵抗十日,终是因城内李远、甄姚二人狼狈为奸,功败垂成,未能完成甄柔交付的使命——其一拖延陶忌的三十万大军至曹劲班师回朝,其二救出曹五郎和曹虎叔侄二人,为曹家保留血脉。
十一月十七日,徐州太守甄明廷以七万兵力,占据太平教大本营豫州。次日,命其下将领周煜领兵三万,继续进攻太平教另一个据点交州。
十一月十八日,曹劲大败西羌王,西羌兵被驱逐于凉州边境。然,新西羌王仗时序严冬,汉军不适应天寒地冻的边关气候,继续在边关负隅顽抗,只等一有机会再次杀入凉州,曹劲为此被牵制在凉州边境。
十一月二十一日,曹劲妻女一行人行至衮州,被隐藏在衮州各地的太平教徒发现行踪,被迫改变行程,前往洛阳。
衮州离洛阳不远,十天半月可以到达。
农历十二月,就是腊月了,年关将至。
然而,这一年的新年,却再不是处处洋溢着过年的热闹气氛,只有刀兵相见的冷肃。
十二月初二这天,甄柔兜兜转转一圈,终于还是又回到洛阳境内。
纷纷扬扬地大雪已经在洛阳下了三天三夜,透过漫天漫地的鹅毛大雪向洛阳城的方向望去,依稀可见铺了厚厚一层积雪的楼宇和城墙。
“世子夫人,外面风雪太大了,还是回帐内吧。”阿玉撑着伞,从旁劝道。
甄柔从头到脚都裹在一件通体纯白一丝杂色的狐狸毛大氅里,只露出一张肤白胜雪的脸蛋来。她的双手也在御寒保暖的大氅下手捂着一个释放热气的手炉,是以人虽站在冰天雪地的户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冷,只有浓密纤长的眼睫沾了一丝半点儿雪花,让人看了不觉为她感到冷。
闻言,甄柔从洛阳城的方向移开目光,看向阿玉淡淡一笑道:“孕妇本就体温高于常人,我身上又穿了御寒的皮毛,冷不到哪去。”
阿玉一听,目光不由落在甄柔身上的白狐狸毛大氅上,迟疑道:“世子夫人,陶忌到底想做什么?竟然还让人将您的衣物拿过来。”
听到阿玉提及陶忌,甄柔目光不由闪过一丝疑虑。
不错,这身白狐狸毛大氅正是陶忌让人送来的。
昨日她才到熊傲统率的军营中,陶忌今早就让人将她留在洛阳府里的衣物器皿等物送了过来。
可是看上去处处以礼待之,实则若不是陶忌的逼迫,她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太平教起势于民,他们不可能将所有民众都杀之,是以几乎所有州郡都藏匿有太平教的人,即使衮州也不例外。
对此心里其实早有准备,却未料到陶忌还是大费周章地派出三千轻骑兵,绕过熊傲的防线,一路直杀进没有兵马镇守的衮州,并成功截住了他们的路。
他们有卫原统率的两千轻骑兵,虽难以以少胜多,但想从太平教的包围中冲出去也并非不可能,而且只要再行数日路程,就可以进入冀州境内,那是曹家的大本营,就非一些太平教的追兵可以抵抗了。
可她能想到的,陶忌亦能想到,所派来说服她之人几句话,便堵住了她回信都的路。
若是她强行突围,是有成功的可能,但接下来数日必将快马加鞭地逃回冀州,可她不仅是大腹便便,更是稍有不慎就会一失两命,甚至危及满满和母亲她们。其次,除了曹劲外,所有在洛阳的曹家人都在陶忌手上,来人说得很清楚了,曹郑和其余曹家人的性命都看她的选择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要回到洛阳,必要经过熊傲的防线,她仍有可能逃出来。
如是,她只能与对方谈条件,让卫原带了一半的人继续护送母亲和满满满这对婆孙回信都,她则和阿玉再另一半骑兵的护卫下,随太平教的人返回洛阳。
之后与她所想一样,不等她到洛阳,熊傲早已亲率了上万人来营救她,陶忌应该也早料到了,其手下一见熊傲,立马放了她,自行离去。她也就于昨日随熊傲来到了衮州十万大军扎营之地。
思绪到此,又将前因后果在脑中过了一遍。
甄柔依旧思虑无果。
陶忌到底想做什么?一定要让自己来到他在的地方。
拿自己要挟曹劲么?
不对,熊傲这里毕竟有十万大军,即使陶忌有三十万太平教大军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她却比在衮州被拦时更容易成功逃回洛阳。
至于什么心意她,一定要见她一面之类,甄柔只觉可笑至极,她根本不会信,甚至一想到此就感厌恶。
心里对陶忌的厌恶一生,甄柔脸上的笑意随之冷了下来,道:“西羌人一贯是打不赢就跑,如今已经被打出凉州,并且损兵折将不少,却依旧负隅顽抗,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越发觉得他们和陶忌有勾结,就是为了绊住世子。”说着一顿,眉目微皱,“也不知世子还要何时才能看到我给他的密函。”
听到甄柔又转到这些军政之事上,阿玉知道自己不行,但清楚知道甄柔一直在为这些事伤神,遂劝劝道:“半月前,您让翁主她们回信都时,就同时安排了人向凉州出发,按五百里加急跑,想来世子也就这两日便能收到您的密函。所以,别担心。”
别担心么?
怎能不担心呢?
陶忌就是一个疯子,完全不按理出牌,她根本猜不到陶忌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现在只是让自己来到洛阳近郊,目前还按兵不动,谁能知道他下一步会不会突然发狂攻打他们?或者再次拿曹郑等人的性命要挟她……?
看着眼前茫茫大雪,甄柔目光也不由茫然,所有问题又回到一处,陶忌到底想做什么?又要的是什么?
也在这时,一身铠甲的熊傲少见的喜形于色走来。
“末将拜见世子夫人。”熊傲抱拳一礼。
甄柔敛下纷乱的心思,见熊傲神色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心中一动,道:“熊将军,可是我让送信那人有回信了?”
话音未落,又兀自摇头,那人半月之前出发凉州,即便回来复命,也至少要十日之后。
未料熊傲竟惊喜道:“世子夫人您怎知道的!?此人一刻之前才赶回来,本该亲自向世子夫人复命,但他为了赶路,日夜冒风雪而行,才见到末将把事情禀告完便已昏厥。”
“他怎么说?世子何时班师回朝!?”顾不得时间上的不合理,甄柔忙问道。
熊傲兴奋道:“世子再过七八日左右,就能抵达洛阳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最后(五)
是了,她都能对西羌人大败后仍负隅顽抗生出怀疑,何况与西羌两代王都交过手的曹劲,只怕比她更早发现疑点——纵观本朝与西羌人的大小战役,西羌人十分识时务,一惯是打不赢即跑。
如此一想,对于曹劲还有七八日即可抵达洛阳,甄柔大喜过望之余,便觉此乃意料之中,不过之前是她忽略了。
而这一切也正如甄柔所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