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骄——西木子
时间:2019-04-05 07:58:02

    许是因为刚才撞上了屏风,痛感和声响都让他有些清醒,此时正右手撑着屏风边上而立,双眼定定地看向床榻。
    而随着他的闯进,整个大帐都弥漫着浓烈难闻的熏人酒气。
    
 
第八十一章 是夜(下)
 
    甄柔心理早有准备,曹劲会喝得烂醉而归。
    其实对此,她还有些暗自高兴,希望曹劲能干脆醉得不醒人事,这样洞房之夜也就躲过去了。
    当然她也知道,毕竟已成婚了,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可是一想到校场外面是数万将士,他们却仅隔一个大帐行敦伦,她自问无法接受,所以最好曹劲自己醉得人事不知。
    然,她原是如此想着,可现在看到曹劲一脸醉醺醺的样子,甄柔第一个念头就是远远走开。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理智一直横亘在脑海里。
    旋即已是掀被起身,快速趿拉了青履到一旁的衣桁架子处,扯下一袭红色锦缎外袍披上,将贴身的白色中衣严严实实裹住,便来到曹劲跟前道:“夫君,我已让人备了醒酒汤,你先在榻上坐一会,我这就取了过来。”
    说话时,甄柔一直立在离曹劲一步之外,微微仰着头,面含一丝焦急。
    话一说完,未等曹劲回应,径自绕过曹劲,向屏风外走去,口里也扬声唤道:“阿玉——”
    一声“阿玉”刚出口,声音戛然而止。
    甄柔只感手腕猛地一紧,脚步再是迈不出去,紧接着肩膀上就是一重,一股呛鼻的酒味兜头兜脑的笼罩了过来。
    就在这转眼之间,曹劲已一手搭在甄柔的肩膀上,将身体一部分重量靠了上去。
    甄柔根本毫无防备,被曹劲猛地一个倚靠过来,她顿时踉跄了一下,差点就要栽了下去,却还没反应过来,那浓烈的酒气直熏得她差点背气。
    曹劲却只感一阵温腻软香迎来,果然和那一截手腕的触感一样,他惬意地眯了眯眼,对自己临时起意一靠不觉满意。
    只是揽在手下的身子,尤其是掌下那肩膀,虽不是骨骼硌手,却也委实太纤弱了,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压坏,只好再移开一些重量,待感觉臂怀下的新婚妻子终于站稳,他才略带酒意道:“不用醒酒汤,扶我过去就是。”
    说着,带了一把甄柔的肩膀,转身往床榻走去。
    言语清楚,意识清明,应该没有完全醉了。
    只是他一开口,那酒气更浓了。
    甄柔摒气,一声不吭,只顺着曹劲的力道往床榻走去。
    但待曹劲一到床榻箕坐下来,她立马就站起来,退到一步之外,才感觉呼吸为之一顺。
    到底还是喝了不少,一个未注意,甄柔竟一下挣开他的手走了,左臂怀间顿时一空,曹劲皱了皱眉,抬头一看,甄柔已站到了老远,他也不再多做折腾,脚后跟一蹬,就是“咚——咚——”两声响,把靴子蹬得飞远,然后便是一个倒头,仰躺上了床榻。
    连月来抗敌,大败薛邓联军后,又有各种事务处理,今日倏一饮酒放松,确实有几分疲乏,索性闭眼休息。
    甄柔愕然:“你就这样睡了?”
    曹劲闻言也不睁眼,只捏了捏眉心,不掩疲惫地“嗯”了一声,嗓音带着些许沙哑道:“我先睡一会,天亮就要起来。”
    言下之意,他亦没有行敦伦之意。
    有了这个共同认知,甄柔对于曹劲就这样睡了,心里也不大在意。却不想曹劲忽又道:“明日中午就要启程,路途遥远,你也早些睡吧。”
    说着,将身子往床榻外侧挪出了几许,给内侧留出了空位。
    他便不再动了,依旧仰面躺着,脸上刚硬的线条有些软和下来,神色安详,一派要陷入睡眠的样子。
    甄柔却深吸了一口气。
    是的,即使都没有行敦伦之意,但他们已是成婚的夫妻,今夜还是他们的洞房之夜,理所应当同榻而眠。
    可是看着合衣躺在床榻上的曹劲,不说他的一身在外穿过的礼服,却穿到了室内的床榻上去,仅这一身熏人的酒气,让人如何入睡?
    甄柔只好皱着眉四处寻看去。
    帐子很大,也很简单。
    一扇五座屏风,横放在帐子当中,隔出里外两间。里间一张双人床榻,一个衣桁架子,一个梳妆长案,并几个大木箱子。外间则更是简单,她记得屏风外只有长案客几。
    整个大账内,能睡下的只有曹劲的边上。
    再看曹劲,爵弁未解,腰上还有佩剑,这样居然也能睡着……
    甄柔有些泄气。
    这时,屏风后转过轻微的脚步声。
    阿玉在外当值,姜媪不放心甄柔,也留在账外当值。先前一听到甄柔的传唤,就已撩帘进了大帐,却见甄柔被曹劲揽在怀中,不好再入,遂等在屏风后的外间,眼下得知曹劲已睡下,两人才一起绕过屏风,进了里间。
    姜媪看了一眼已睡下的曹劲,低声请示道:“娘子,您可是要为三公子净面?”
    这一句问得巧妙,乍听之下,只以为是甄柔主动要为曹劲净面。
    主仆近二十年,又有乳母这一层关系,甄柔一下明白了姜媪的意思,从善如流的吩咐道:“我就是要为夫君净面,阿玉打些温水过来。”
    主仆两的目光在空中对视。
    阿玉依言而去。
    未几,带着侍女捧着铜盆、帕子等盥洗之物而入。
    甄柔跽坐到床榻边,轻微的呼吸着,尽量让自己忽视难闻的酒气。
    “夫君?”
    轻轻推了推曹劲,见全无反应,甄柔掩口就了一个呵欠,就不再多耽搁,直接伸手为曹劲取下头上的爵弁,用浸了温水的帕子为他净面擦手,再解下右腰处的佩剑。
    许是她的动作很轻,这一系事情做完,曹劲竟仍一动不动的躺着,全无醒来的痕迹,至多不过在净面时有一两声被打扰的轻哼。
    夜深人静,外面的喧嚣渐渐小了,大帐内的灯火也暗了,只余屏风外一盏小油灯,勉强透来一些微弱的光亮。
    甄柔箕坐在床榻内侧,看着一旁陷入深睡的曹劲,忽然对自己以前的判断有些怀疑——曹劲非池中物。
    若是这样,他怎会连佩剑被解下了,都没反应?
    不是说武将最是警觉么?
    念头闪过,甄柔摇了摇头,拉起身上的被子躺下。
    毕竟没沐浴过,酒气仍有几许,甄柔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还有身边到底躺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却未想没过一会儿,她竟是意识一沉睡了过去。
    察觉枕畔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声,曹劲倏然睁眼,目光黑亮清明,眼色锐利如常,偏头看了一眼已然睡去的甄柔,他亦缓缓闭上眼睛,转入睡眠。
    夜,漆黑寂静。
    当一声鸡鸣划过长空,正是雄鸡一叫,天就亮了。
    如此,洞房之夜也就这样过去了。
    
 
第八十三章 北上
 
    鸡鸣不过四更天,委实太早了。
    只是经过方才一事,已然再无睡意,于是也梳洗了起来。
    从曹劲两次提及大营,一是不宜行事,一是没有女人,甄柔隐约察觉这其中有几分忌讳,似乎因她的到来,已经破坏了曹劲营下的某些规矩,她便摒弃了新嫁娘有些色泽鲜亮的衣裳,选了一身青白色的直裾深衣换上,又让姜媪约束陪嫁的侍女注意言行,无事最好不要出帐,尽量降低她们这一行女子的存在感。
    等一应交代妥当,才坐到外间案前用早饭。
    许是忙着拔营,大营灶房今日所备的早饭很简单,是昨天喜宴所剩——烤鹿肉和粟米饭。
    姜媪这一月来各种好汤好水照顾着甄柔,见案上饭食粗糙,还是昨夜剩下之物,忍不住忿道:“这样的食物,哪是早上用的!怎么能拿给娘子!”
    人说心宽体胖。
    姜媪便是这样,虽对阿玉她们这些下面的年轻侍女严厉,却甚少动怒,心气很平和,随着年纪过了三十以后,人也就越渐白胖了。
    此时却少见的因为一些饭食有怨气,甄柔却知道个中原委。
    一来多是怜惜她的身子情况,一来却是着急她和曹劲没有圆房。
    焦急之下,姜媪难免口气不好。
    甄柔待见四下无外人,就姜媪和阿玉在身边服侍用早饭,便安姜媪的心道:“我观三公子在营中多严律己身,凡是以身作则,想来他的早饭也和我们一样。不过,这倒和新婚之夜一样,看这里毕竟是大营,他就说要等回了信都去。”
    如此,一言隐晦解释了为何没有圆房。
    姜媪白胖的脸上立刻笑逐颜开。
    她就说三公子怎会冷落娘子这样娇美的女郎,原来竟是这般。
    而且营帐行敦伦之礼,也确实委屈了娘子,这样真是正好!
    没想到三公子看上去是雄健威严,私底下却是细心又周到!
    正所谓丈母娘看女婿,婚前纵使千般不对,婚后也是百样好。
    姜媪虽与甄柔有喂ru之情,却也不敢有丝毫托大,时时谨记奴仆身份,却人到底是感情动物,不免就带了看女婿的眼光。
    一番心思转动之下,姜媪已笑眯眯地赞道:“三公子治军严厉,又以身作则,难怪能以少胜多大败薛邓联军!”
    实在变脸太快,甄柔“扑哧”一笑,看向坐在食案左下首的姜媪,道:“我可记得姜媪你曾说过这行伍出身的人,最是粗鲁不堪,又头脑简单,难道三公子就是列外了?”
    有甄柔这样明晃晃地调戏,坐在姜媪下首的阿玉也不禁抿唇一笑。
    姜媪哪里不知道她们在笑自己,但只牙科曹劲能待甄柔好,甄柔能每日开心,她才不乎其他呢,当下故意仰脸说道:“那当然例外!咱们三公子可是公主之子,哪是寻常寒门出身的行伍之人,可以相提并论!?”
    秦时,虽有陈胜吴广者振臂一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然,在这个还没有科举出现的时代,国家从上至下的任能选才,出仕为官,都是依靠士大夫等上层阶级推举,时人如何不处处看其出身?
    甄柔没有反驳,亦没有在意,只当斗嘴的闲话说说笑笑便是过去。
    大帐内言笑晏晏,充满了欢愉的气氛。
    早饭也就在这样过去了。
    蓦然间,帐外传来一声低沉而绵长的号角,响彻大营。
    紧接着,战鼓声骤响,大地传来“隆隆——”地震动,好似地龙翻身。
    “娘子,外面是怎么了?”阿玉跪着收拾食案的动作一惊,慌忙地站了起来。
    甄柔隐隐明白,心里已是好奇,遂也从案前站了起来,叫上阿玉道:“先别收拾了,我们去帐外看看!”
    说时,已至门口,帘子一掀,出了大帐。
    天还没有大亮,晨曦微薄,苍穹昏暗。
    前方十丈之外的校场却已是风起云涌,草木震动。
    身披黑盔铁甲的曹兵,分步兵营、长戟营、骑兵营、攻坚营……等各营阵。
    每一营队伍之前,皆有四名旗手,舞动猎猎旌旗。
    旌旗后的队伍,他们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逐营向昨晚举行婚礼的主帅台行进。
    一眼望去,黄沙滚滚,旌旗招展,金戈黑甲。
    至主帅台下,众营将士停步,成数十个矩阵,分布四周。
    只在此刻,一队骑兵赫然驶出。
    他们穿过众营,来到主帅台下。
    当先一人翻身下马,玄色大氅随风而动。
    身后众铁骑在主帅台下横向一字排开,犹如筑起一面铜墙铁壁。
    当先那人独自登上主帅台,重甲佩剑,身披大氅。
    他一登上高台,四野声震云霄。
    只听,号角长响,金鼓齐鸣。
    台下,众将士齐声呐喊“主帅威武——”,声声振聋发聩,非昨日儿戏之下可比。
    然而,这震天动地的声音,却仅在他振臂一挥的瞬间,辽阔的校场划然一静,再没有一丝的声音。
    这时,云破日出,万丈霞光,照耀大地。
    黑压压一片铁甲在霞光下熠熠生辉,金光夺目。
    他们却一动不动,只遥望高台之上,好似那里有他们永远的信仰。
    忽然之间,整个校场,庄严肃穆,令人生敬。
    甄柔在袖下的手死死紧攥成拳,目光亦一动不动望着高台上的那人,无法移动一分一寸。
    根本不需要凝军心,他就是三军所拥戴。
    心中莫名生出这个念头。
    恍惚间,尚未听见曹劲在高台上又说了什么,或下了何种军令,矩形营阵如黑色铁水般涌动,开始撤出校场。
    地上黄沙又起,大地轰隆震动。
    已经没有什么可看的了,甄柔最后遥望了一眼在高台上巍然矗立的曹劲,转身回了帐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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