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女子都以肤白为美。云清寺又位于彭城郊外,彭城属于郡级,周边百姓都较为富足。只见往来的二十上下的女郎,或三十来岁的妇人,不是打伞便是以扇障面,挡去头上的日头。
这时,只见一个大约三十多岁,身材修长匀称的妇人身边走过。
她身边有婢女打着伞,她又有扇子障面,自是看不清长相如何,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身形很是面熟。
甄柔不由停下步子,回头往山上看,奈何人流颇多,一个错眼已不见妇人,只好摇了摇头,随曹劲继续下山。
第一百五十一章 郊外
上山容易,下山难。
相对于曹劲一行常年行军打仗,或是在营中操练演习惯了,甄柔自是比不得他们脚程。
是以,等到按甄柔速度走下南山,已有几分下午向晚的味道。
云清寺建在南山之巅,来往都是崎岖山路,马匹车辆不易上去,多数停在正山脚下。这里的路边上有私家车马,也有贩夫走卒的租用车辆。
考虑庄园离寺庙极近,曹劲此行只率了熊傲在内的四个护卫,其中两个由熊傲带着贴身随护,一人在山下看马。
一见曹劲下山,立即牵了曹劲的坐骑过来。
常年在云清寺山脚下做生意的小贩,都生了一双极有眼色的眼睛,见曹劲和甄柔男才女貌,男子衣裳不显且有几分陈旧,女子的衣衫却是簇新,一看就是极疼夫人的。另外,他们的下人又只牵了马,而未有车辆过来,只道机会来了。
一个短褐麻衣打扮的中年车夫就跑了过来,哈腰点头地笑道:“公子,夫人,你们可要坐车?小的车就那!”说着指向一株树下,正停着一辆牛车。
这个物资短缺的年代,又常年处于战乱之争,马匹几乎都成为战马,只有极少数贵戚拥有马拉车,乡绅富户出行多靠牛车,或其它牲口拉车。
曹劲瞥了一眼,目光又往四下掠过,都是牛车一类,他皱了皱眉。
熊傲跟在曹劲身边多年,虽是生得五大三粗,却还算细心,见状立马询问道:“可需属下为少夫人拿马套车?”
曹劲罢手,熊傲随之缄默退到一旁,曹劲忽转身问甄柔道:“可想骑马?”
一句话问到了甄柔的心坎里,她自回到彭城以来,不是陪着曲阳翁主,就是相伴甄姚,一直都没有机会再骑马了,又因发现了甄姚和周煜之间的牵扯,心里不甚烦扰,这一听更是想骑马跑上一圈,二话不说便应道:“听夫君安排。”
因为担心甄姚的安危,甄柔将一应护卫都留在了寺庙,只带了阿丽一个人跟上。
如是,他们一行七人只有五马,阿丽又不会骑车。
当下租了车夫的牛车,给阿丽乘坐,又留下一护卫保护。
这些都交给了熊傲安排,甄柔一声娇喝:“驾!”已随曹劲飞驰而出,也不管身后熊傲等人可否跟上。
山脚下的众人,只见两骑绝尘而去,卷起黄沙滚滚。
一时烟尘渐散,车夫犹自挥着面前的灰尘,常年为生活磨得浑浊的眼睛放出亮光,吃惊道:“夫人竟然会……会骑马!”说着转头望向熊傲,“公子和夫人不是寻常人吧?”
熊傲正翻身上马,闻言黧黑的面孔露出一丝笑容,却并不会应,只是一声令下,率着两名属下远远追上相护。
见识过曹劲的骑术,身后不远处还有熊傲等护卫,甄柔无所顾忌,一径扬鞭催马。
庄园在寺庙的西边,一路向西疾驰,远方的天际正是红日夕照,将眼前大地万物洒上一片璀璨的金光。
这是一种大自然赋予人类的壮丽景致,迎着红日策马奔腾,仿佛正在追云逐日,俗事烦扰不觉抛去脑后。
日头西斜,热气消退,人间有了徐徐的凉风。
只是马疾风列,耳边尽是呼呼风声,吹得衣袂翻飞。
午睡起来随意挽的发髻,在颠簸驰骋间散开,三千发丝随着衣袂在风中拂动。
甄柔才不管仪容有瑕,反正母亲曲阳翁主又不在眼前,她只觉得自己爱极了这种疾驰的速度,快得心口好似都要跳出来了,可这足够刺激,更足够紧张得忘却一切纷扰。
太畅快!
甄柔在心中呐喊。
真想一直这样疾驰下去。
可是南郊庄园已近在眼前了。
甄柔蓦然侧首,对并驾齐驱于一旁的曹劲扬声喊道:“夫君,我们那边去!”说时,也不知是心切,还是恐曹劲反驳,她仗着对地势熟悉,一个调转马头,率先向左手的岔路疾驰而去。
坐骑又速度跑起来。
甄柔畅快极了,回首扬声道:“我们去买新鲜的鱼,今晚我亲自给夫君下厨。”
声音里透着无与伦比的快乐,薄施粉黛的娇颜上已浸了密密的细汉,掉了妆容,脸颊却又染上了健康的红晕。
夕阳西下,一袭绿衣蹁跹,长发如瀑飘散,笑靥如霞绚烂。
猝不及防撞入眼中,曹劲一怔,满目惊艳之色。
心中那被突然改变行程的不虞,莫名就烟消云散了。
曹劲掩下惊艳,目光微沉了沉,然后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听到急促的马踏声,甄柔回首望去,只见曹劲已追上来,气势汹汹,目光灼灼,但并不见任何不悦,为了多跑一会儿,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夫君!”甄柔展颜一笑,明眸皓齿。
曹劲目光不觉又是一深,以为甄柔要停下来说话,他勒住马缰。
甄柔手上立即狠狠一鞭抽在马上,飞驰而出,两人的距离随之拉开。
片刻,风声中传来甄柔狡黠笑声,“前面稻田见,我们比一下谁先到!”
甄柔即使耍了小把戏,但毕竟还是一个初学者,而曹劲的坐骑又是一匹良驹,乃西域宝马,快若闪电。
没过多久,曹劲已追上来了,两马又是并驾齐驱。
曹劲挑眉,薄削的唇角微微牵动,道:“还要比么?”
一副胜券在握,仿佛在看小儿嬉闹的样子,真是让人看得火大。
甄柔只觉自己牙痒,好胜心顿起,反正输人不输阵,她扬眉一笑,眼波流转,亦是一副泰然之色,道:“为何不比,这终点还早着呢!”
尾音未落,“啪”一下马鞭却已落下,甄柔再次抢先一步疾行。
对于甄柔一再的小把戏,曹劲不置可否,目光只深深望着那抹绿色倩影,很快又一次追上,不徐不疾保持并驾齐驱的速度,只在最后一刻一下超速而至。
勒缰停马,曹劲调转马头,等着甄柔骑至,道出事实,“你输了。”
甄柔刚到,正气喘吁吁地在马背上喘息,未料一口气还未吐出,就听曹劲如是说,呼吸不由一滞。
但到底顾忌曹劲这个人,甄柔深吸口气,只作未闻。
“真美!”一转头,望向夕阳西下的广陌田野,甄柔转移话题地叹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身亡
农历八月,为秋季之中,彼时农作物收获。
田间地头,一片金黄。
残阳似血,在红日余晖的照射下,沉甸甸的稻穗被勾勒上一抹浓墨重彩的红。
有风吹过,一望无垠的稻田翻起金红色的波浪,送来稻香四溢。
不远处,三三两两的庄户抱着新稻回家,应是今年的收成不错,遥遥可见他们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庄子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想必就是眼前这样吧……
甄柔翻身下马,缓步走到田间,没有了转移话题的刻意,她由衷地感慨道:“其实像这样生活也不错,简简单单,无忧无虑。”说时心中不由向往,跑马时的激荡渐渐平静下来,郁结之气虽已随风散去,但平静之后仍是残留了些许怅然若失。
走来看见甄柔满目欣羡,曹劲默了默,负手亦立于田边,望着田间归家的庄户们。
有赤着胳膊的青壮年,有佝偻着背的中老年,还有过来帮忙的妇人们,以及天真无邪的孩童,男女老小不一而足,一派祥和安乐的生活场景。
凝立望着,曹劲脸上冷硬的线条,似乎在夕阳笼罩下有了一丝柔和,可说出的话却是那样残酷,毫不留情地揭露了现实,“他们是活得简单,但如今天下大扰,生命最朝不保夕的也是他们。”一语说罢,似乎犹觉不够,他复又道:“就像他们现在抱回去的粮食,又有多少是真正归他们?”
一句句一字字落入耳里,心中顿时一片涩然。
冷兵器年代,两军交战,厮杀的就是人和粮食。
为了招兵买马,几乎年年抓壮丁。
为了粮草充沛,更是年年无偿征收他们辛苦一年的粮食。
是了,他们连最基本的生存都难以得到保证,其他的烦恼比起性命便也不足为重了。
终归到底,还是天下大扰,战乱不断。
如果没有这些战火,他们能安居乐业,阿姐她也不会……
甄柔深吸口气,叹道:“这战都打了十多年,究竟还要打多久,也不知有生之年,可能看到天下太平那日。”说到天下太平,忽然想起如今的局势,又下意识地摇头一笑。
曹劲却一脸正色,目光深沉的望着阡陌纵横,薄唇缓缓吐出三字,道:“一定会。”
他的语速极慢,声音却也极低,正有两三个捡麦穗的孩童嘻嘻哈哈从身边跑过,童稚的笑声掩盖了低缓有力的声音。
甄柔没有听清曹劲说什么,又一想曹劲何尝不是这一场天下大乱的刽子手之一呢?她感叹这些有何意?
“夫君。”甄柔敛下心绪,偏首向曹劲一笑,问道:“你可知我们要买的鱼在哪里?”
曹劲也有转移话题之意,他不愿再深谈下去,听到甄柔故作玄虚一问,他没有回答,只是回首一望。
甄柔不解地随之望去,不远处熊傲他们三人不知何时已赶来了。
见曹劲看来,熊傲立时下马过来。
曹劲吩咐道:“去田间买两条鱼回来。”
“诺!”熊傲抱拳一应,当下就叫住了一个还在田头的农夫,不一时便用草绳提了两条刚从水稻田里抓起来的鲜鱼。
以为没有说话,是像大多数贵公子般对此不甚了解,却用行动做了最好的回答。
甄柔看着熊傲这一系列动作,目光愣了一愣,旋即觉得没趣极了,把自己某一次来南郊庄园小住时发现田间还能养鱼的趣事,也没了分享的兴致了,只望了望渐渐淡下去的夕阳,道:“天色不早了,鲜鱼也买了,我这便回去给夫君做鱼,可好?”
语气还是带着笑意,却显然兴致不如先前,曹劲眯了眯眼,看着眼底下这让人目眩神迷的美丽脸蛋,探究不出是为何,他沉默点头,“好。”
翻身上马,疾驰而行,等到南郊庄园时,远方的天际正好还剩一线残红。
庄园里,仆人正在撑杆上灯。
甄柔做为甄家嫡出的女公子,衣食住行样样有仆人照料,自是不需擅烹饪。但父族清誉满门,母族乃皇家之贵,一清一贵,让她在锦衣玉食的娇养下,耳濡目染也知当世顶级菜式的烹饪之法。
是以,所谓亲手烹饪,也只是令人洗干净鱼,又令人上了她讲的料,最后她将鱼亲手放入甑中,再注入水,以火炽汤尽,一道蒸鱼便成。
这一天晚上,整个庄园的人都知道曹劲亲自去云清寺将甄柔接下来。
麾下众人再是鲁莽的武人,也知他们夫妻一个多月未见多要一诉衷肠,自是不会打扰,再说事务也告一段落了。
年轻夫妻的美好时光,如是而至。
茶未普及的年代,酒是日常及饮食必备,蒸鲜鱼配美酒自然必不可少。
许是为了那一醉解千愁,许是今日快意纵马的豁然,甄柔不觉贪杯。
待到菜过五味,竟有有些醺醺然了,人恍恍惚惚,犹在云端间,可仿佛记得曹劲分明喝得比她多才是,怎么就自己飘忽了起来。
常言道酒醉三分醒,甄柔知道自己醉了,她晃了晃脑袋,见曹劲还一板正经的坐在那里,不由又撇了撇嘴,觉得甚没个意思。
“夫君,你慢用,我先去沐浴,清醒一下,我似乎有些醉了……”甄柔晃悠悠从坐榻上站起,却刚一说自己醉了,就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恍惚间,腰间一紧,身子被稳固住了。
知道曹劲扶住了要摔倒的自己,甄柔毫不吝啬一笑,然后便是意识一失,脑袋偏在了曹劲的胸膛。
胸膛一重,曹劲不及敛下的灼然目光,就是一滞,他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旋即无奈失笑,一把打横将甄柔抱入床榻睡下。
一朝醉酒至午夜时分,口干舌燥地迷糊转醒,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床上,难怪如此燥热,甄柔难受得撕扯着衣裳。
久扯不开,身边的人转醒,传来低沉的笑声。
犹自不解,一只手从敞开的衣襟探入……
夜,开始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