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里已是女儿对母亲的浓浓不舍。
曲阳翁主却是脸色急遽一白。
她看着小女儿带着哀求的声音,恍然又听到另一个哀求的声音,就下意识地抽开手后退。
曲阳翁主正站在甄府大门前,这一后退,不查身后就是下到广场的石阶,脚下顿时一个踩空,人就踉跄的往石阶下栽。
“叔母,小心!”甄姚正站曲阳翁主身侧,等着她们母女依依惜别,清楚地看到曲阳翁主在甄柔说到“去信都”的时候,脸色在那一瞬间苍白若素缟,这一惊讶注意,不由就留心了曲阳翁主的失常,忙眼疾手快的扶住曲阳翁主。
不过曲阳翁主身材高挑修长,虽不能与男子相比,却是女子中少见的高个,并拥有中年女子特有的丰腴。
而甄姚和甄柔一样,都是中等个儿,骨骼生得极为纤细,又才是重伤初愈,人也就更瘦了。
要扶住曲阳翁主,甄姚少不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胸口的伤不由带出一两分痛来,痛叫了出声。
这一番变故,曲阳翁主早回了神,忙转身扶住甄姚,关切道:“阿姚,你可还好?可是牵扯到了胸口的伤疾?”
其实已经康复了,只是毕竟才好,这一大动不免带出些不适,缓了一会儿也就好了。甄姚捂住胸口,缓和了片刻,目光掠夺曲阳翁主犹带苍白的神色,心中顿了一顿,便已温柔的摇头笑道:“叔母,我没事的。”
曲阳翁主将甄姚上下看了一眼,见确实无碍,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口里连道“没事就好。”
甄柔本来话一出口,就觉让母亲长途跋涉来找她,委实不孝。
怎么也当自己常回来看母亲才是。
没想到自己的话,竟引起母亲这样大的反应,心中隐隐觉得是提及了父亲才会如此,可又觉得不是,不由沉默凝思起来。
曲阳翁主一看甄柔神色,就知道甄柔所想,又见曹劲在马上也向过看来了,当下心思一转,语声严厉地掩饰道:“我和你父亲的约定,我自己心中有数。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和阿姚上车吧。”
如此一句,将刚才的失态,转到了甄柔的生父上。
甄柔本就有这方面的思虑,心中又盈满了不舍之情,再听曲阳翁主提醒她该走了,一下只有离别的伤感,便将曲阳翁主刚才的失态归结于父亲身上,不再多想。
“母亲,女儿走了,您要多保重身体。”甄柔咽下哽咽,盈盈一拜。
甄姚看了一眼已揭过先前之事,只是不舍分离的甄柔,尔后将目光深深地落在曲阳翁主身上,脑海里却回忆起曲阳翁主以前提及二叔时的落落大方,嘴角一掀,亦随甄柔一起盈盈拜下,道:“叔母,我们走了。”
曲阳翁主看着眼前如花的姐妹,仿佛看到两姐妹及笄之前的无忧时光。
鼻中一酸,有千言万语想说,想期望今后无论是甄柔,还是甄姚,都能受到命运眷顾,从此安然一生,面上却只是一手拉起一人,语气平常道:“好,走吧!”
如是,甄柔和甄姚告别曲阳翁主,一起坐上了驷马拉的大篷车。
姐妹两随着曹劲班师回信都。
一路北上,途径之地,尽是曹家的地盘。
行军之路,平安泰然。
曹劲一贯严于律己,尤其在营长之中。眼下又有甄柔的堂姐同行,索性就安排两姐妹同住,他野外的单独一帐,或驿站的单独一房。
虽和曹劲分开了居住,但比起一年前回信都那次,这次因为了有甄姚的同行,两姐妹说说笑笑,路上的沉闷却也不由一解。
时光最是容易过去。
从启程到抵达,倏忽就是一个半月过去。
农历十月二十五日的下午,大军抵达了信都城外。
他们这次长达半年之久的南下,血洗了陶家,攻下了徐州,可谓立下了汗马功劳。
血洗陶家,不仅是为曹家的嫡长子曹勋报仇,更是杀鸡儆猴,让天下人知道冀州曹家不可侵犯。
攻下徐州,让曹家离统一北方的我步伐更近一步,自此曹家占领大汉十三州的冀、青、衮、徐、幽、并六大州,成为占领州郡最多的军阀,已然有傲视群雄之势。
是以,作为此次的三军统帅,曹劲更是功不可没。
齐侯曹郑一向赏罚分明,对于曹劲的功劳自会给予应有的荣誉和奖赏。
农历十月二十六日正午。
冬阳和煦。
阳光普照大地。
如铁水的黑甲曹军涌聚信都城门外。
大书“曹”字旌旗,一字排开的在城墙之上,在城门之下,猎猎展昭。
低沉的号角仿佛是从天上传来,在这一瞬响遍云霄。
号角声停。
曹劲玄色大氅,骑马而出。
第一百六十二章 府邸
今日,齐侯曹郑一身列侯朝服,率信都文武官员迎接凯旋而归的三军将士。
城门处红毡铺地,侯府甲卫侍立两侧,一直通向城门口的高台。
为了让她们观看犒赏三军,车横停在三军外的路旁上,车窗的斜前方,正是高台处。
只是离得远了,高台上的每个人容貌都看不清楚,只能从服饰远远可辨其身份。一身玄色暗纹朱红镶边衣服,被众人簇拥上高台的那人,应该是齐侯曹郑。
遥遥望去,因为太过模糊,远不如曹劲来得醒目。
此时,曹劲铠甲大氅,一人一马率先而出。身后百人方阵从三军将士中列队而出,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跟随曹劲。
刹那间,整个信都城一片肃然。
只闻一步步靴声响彻城内外。
那一下一下的步伐仿佛是踏在了心口上,有力而充满节奏的张力,让人胸间莫名一滞,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过去。
黑甲在冬阳的金辉下,泛起一片耀目的寒光,刺得人眼前一晃。
如此掠光而过,在场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寒光之前——曹劲高坐马上,背脊直挺入松,黑色大氅猎猎翻飞。
甄柔攀在车窗上的手不由一紧。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见曹劲出现在三军将士之间,每一次她都被曹军整肃的军容而叹,目光却不由自主受曹劲的一举一动所牵引,好似只要一睹了他的风采,就可窥曹军的威猛,他就是三军之魂。
可是她犹记这次攻打徐州的兵马,并非来自曹劲的亲信部队,没想到竟也……
说不出心中感受,也许该自豪,毕竟曹劲是她的丈夫。
自古以来,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然,甫想到三军之首,万众瞩目之人,正是她的丈夫,甄柔蓦然一怔。
正是心中思绪莫辨,耳边忽然传来甄姚的声音:“阿柔。”
甄柔闻声回首。
甄姚亦紧攀车窗,望着高台的方向,声音发紧道:“你选三公子是对的,他能护住你。”说到这里,不由又一次想到王志习的懦弱,眼里泛起雪亮的恨意。
甄柔听得一默,知道甄姚由此思彼,又想起了王志习。
“阿姐……”正要说什么,车外遥遥传来一声高唱:“进礼——”
高台三丈之外,曹劲勒缰停马,手向后一抬,身后列队见令立行,立马止步一停,动作果决。
曹劲随之翻身下马,独自登上高台。
在曹郑三步之外驻足,微微垂首,单膝跪地一礼。
“三公子竟下跪了……”甄姚在车窗前看得怔怔一语。
听到甄姚下意识溢出的这句话,甄柔不由看了眼与自己一起伏在车窗左右的甄姚,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何况那还是他的父亲。”
闲谈到这里,曹郑亲自扶起曹劲,转身从一旁侍人高捧的漆盘中,拿起一酒樽,敬给曹劲。
双手接过,曹劲赫然转身,面向台下三军,酒樽从左自右连举三次,敬向三军,然后一仰而尽,高举酒樽,以口朝下。
吾军威武——
只在这时,台下三军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声,齐齐连呼三声,响彻信都城内外。
而声声呐喊之后,今日为凯旋而归,为犒赏三军的列队迎接也落下帷幕了。
关上车窗,一路向侯府行去。
刚才的盛景余温还未散去,一路行来,尽是百姓列道欢呼声。
甄姚压下打开车窗一看的念头,讶然问道:“曹家在信都威望这么高?”
甄柔想了一想道:“其实可以说是,但也不全是。”
甄姚不解道:“怎么说?”
甄柔解惑道:“信都是曹家的大本营,曹家如今攻打徐州大获全胜,意味着曹家势力大增,对信都百姓则意味着生活更有保障,至少不用饱受战火之苦。而且齐侯不仅用人不拘一格,在经济民生上也素有主张,信都百姓为此收益不少。所以,他们自然高兴于曹家又获胜了。”
以为甄柔会说一些内幕,没想到甄柔竟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见解,甄姚一怔,半晌才道:“阿柔,你真的成长了很多。自我嫁人,我们姐妹才分开两年,你无论哪方面都甩我好远。不过这样真好,我们姐妹两总有一个是好的。”
温声细语的说时,柔柔的注视着甄柔,美眸里难掩欣喜之情。
甄柔被夸的不好意思,又不想甄姚太过自薄,忙道:“阿姐,我没你说的那样好。会这样想,也是因为当初出嫁时,看到彭城百姓因为我们结盟了势力强大的曹家,也如今日信都百姓一般高兴,才会想到这些的。”
甄姚摇头道:“阿柔,这便是你的经历,而这些使你成长。”说着拉住甄柔的手,真心道:“你嫁进曹家,进入了一个广阔的天地,见识际遇都更为广阔了,所以三公子之于你极有益处,把握好他吧。”
言及此处,目光忽然一远,复又幽幽道:“有势力和能力的男人,稍有精力的女人都会注意到他的。”
声音悠远,透着看破世事的灵犀。
甄柔一愣。
这些日子以来,甄姚不时便会露出自怨自怜的情绪,心绪也波动极大,当下委实不料甄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也正如甄姚所说,经历促使一个人成长。
而不同的经历,带来不同的成长。
如今虽再不愿承认,也得面对阿姐与以前不一样了。
可是无论如何变化,总是盼她好的心还在,这便是她的阿姐。
心念至此,甄柔掩在心底,不为人知的结迎刃而解,她回握住甄姚的手,郑重道的:“阿姐,我知道。”
闲话间,车停了下来,隔了一会儿,再次缓缓启动。
甄柔神色一正,看向甄姚道:“阿姐,应该进侯府了。”
甄姚点了点头,强自镇定,旋即又不安道:“阿柔,我来真不会影响你?”
甄柔失笑道:“阿姐,没事,不说你来是夫君亲允的。另外……”微微一顿,目光深下,“今年离开信都之前,齐侯已经认我为儿媳了。”
正说到这里,车轻晃荡了一下,稳稳停住。
“请三少夫人下车。”
8.19
亲们,不会单更的。
明天就恢复正常更新。
昨天才回老家,没想到妈妈居然提前几天过生请客。还大早上陪妈妈去很远的地方接外爷,给外婆上香。今天真的晕了!见谅!抱歉!
第一百六十三章 引见(上)
这是一个陌生的女音。
甄柔神思微凝,轻轻“嗯”了一声。
未几,车门从外被打开。
阿丽忙来到车门口,小声道:“少夫人,仔细脚下。”说时,将双手伸进车来搀扶。
甄柔搭上阿丽的手,感觉手下传来轻颤,她下车的动作一滞,旋即任阿丽搀扶下车。
在地上站定,缓缓抬头。
这是进入侯府后宅的甬道。
此时,连接后宅的甬道大门敞开,郑玲珑和一个二十出头的陌生女子正被一众侍女簇拥在门口。
目光甫看了过去,身前一个中年仆妇已笑盈盈的双手搭在一侧,屈膝行了一个礼,道:“老奴张春见过三少夫人,特奉夫人之命前来迎接。”
甄柔认得这个声音,就是刚才请自己下车的女声。
而整个府中,能堂而皇之被称为夫人的人,只有曹郑的继室卞夫人。
曹郑其他侧室,诸如当初的紫衣美妇环夫人,在“夫人”称谓之前,则多了一个“环”字。
看来跟前这位自称“张春”的中年仆妇,应该是卞夫人派来的。
一念估量出对方身份,甄柔已虚扶了一把,客气道:“春嬷嬷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