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之下,众人一起送走了曹安,便也各自散去。
生母早逝,曹劲与同胞兄长曹勋相依为命,感情深厚。他们在府中的宅院,自是比邻而居,不仅在同一个方位,相距也就一盏茶的脚程。
如是,甄柔与郑玲珑相携离开。
甄柔心里惦记甄姚,只想立马回去告诉甄姚这个好消息,虽知与郑玲珑算得上久别重逢,怎么着也该寒暄一下,但到底情难自禁,回三房的路上下意识地就疾行了起来,和郑玲珑说话也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郑玲珑善解人意,又是心细如尘,自然能察觉一二,她也不多言,就配合着甄柔的步伐疾行。
这样行来,不过以往一半的时间,竟已走到了三房院门外。
郑玲珑当下就告辞道:“阿柔,你今日才回府,有得物什要收拾,我就不给你添乱了。等后面你收拾妥当,我再前来与你叙旧。”说着,就要带侍女阿致回去。
甄柔一见,这才反应过来,她一路疾行心急见甄姚,郑玲珑却体贴的配合她,一时又赧然又觉过意不去,倒是暂压下了心里急切,平静了几分,道:“长嫂,让你见笑了,我……”
解释告歉的话才起了一个头,郑玲珑已体贴地打断道:“好了,阿柔,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拉着甄柔的手,嗔怪了这一句,又忽而想到什么般,这就跟着话锋一转,“不过,你和甄二娘子之间的姐妹之情,还真让人羡慕。便是亲姐妹,也少见向你这样维护彼此的。”说时语声不变,眼底的眸光却不觉深了几许。
甄柔没有察觉郑玲珑的目光,她只应对道:“都是相互的,阿姐待我之心更胜于我。”
说着似不经意抽出被郑玲珑握着的手,不是十几年相交下的近亲之人,到底还是不适应这种亲昵。
然,重生至今经历的点点滴滴,已然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甄柔,她不再是目下无尘,活在家族为她筑起的堡垒之中了。
如是,她这才一句带过与甄姚之间的姐妹情谊,就不假思索地转到了郑玲珑身上,道:“就如同长嫂诚心待我一样,我一直铭记于心,便念着要这样回报长嫂才是。”说着不觉道出内心的真实想法,她确实如此作想。而人与人交往,不也就是一个以心换心,彼此诚心相待,方能长久么?
有句话道,言者无心,听着有心。
又仰或是做贼心虚?
闻言,郑玲珑眼睛微不可察地一眯,深深看了甄柔一眼,见甄柔神色如常,也看不出这番话只是明面上的意思,还是暗示着其他——是否回报的不止有情谊,还有敌意?于是笑着打趣道:“看阿柔你说的,好一个恩怨分明的样子!”
念及与大伯父,乃至薛钦的恩怨情仇,甄柔也不否认郑玲珑的话,反露出郑重之色,肃声道:“不是与长嫂针对,我确实不觉恩怨分明有何错?对有歹意的人心怀仁慈,岂不是让对方一再欺压?不仅伤己,也伤至亲之人。”
不妨甄柔这样说,却也正中心下猜测,郑玲珑意外了一下,已然心中有数,只是面上却不掩意外之色,微怔道:“阿柔,你……”
见状,甄柔及时敛下脸上神色,缓和道:“让长嫂见笑了,这不过是我的拙见罢了。”一语揭过去,心里到底还急着见甄姚,眼见寒暄的也差不多了,便直接道:“院内还乱糟糟的,今日就不邀长嫂了,改日再——”
话一顿,想到妇女之疾非三五日可痊愈,多数需要调养半年之久,更甚者三年五载,她不知甄姚的病需要多长时间,虽不至于在曹府真留上好几年,但一年半载还是可能,这期间也不能让甄姚一直束缚在三房院子里,总要有个走动才是。
阖府上下,满打满算,似乎也只有郑玲珑这一个可走动之人。
甄柔一念思及此,当下收了已到口边的话,另外道:“——改日定当携我阿姐,一起登门拜访长嫂。”
话说到这里,这是要告辞了,不过有最后这一句携甄二娘子拜访,已说明甄柔此时此刻还存着继续交好之意,郑玲珑心下一松,笑得真心实意,告辞道:“那感情好,我可回去等着了!”说罢,颔首离开。
遥看郑玲珑主仆俩已走远,甄柔侧首对一直侍立身后的阿丽,道:“我们快回吧。”说着不等阿丽回应,已快步拾阶而上,进了三房院子。
从回府到去卞夫人处,已有一个多时辰了,姜媪和阿玉都是擅内务的人,又和甄姚再是熟悉不过了,自是能极为妥当的安排甄姚在三房院子住下来。
也就这个把时辰的当头,姜媪已让人把甄姚下榻的房间收拾好,行礼等物也分门别类的归置的差不多了。
只是甄姚到底是客居,自不可能住在三房的主院,兼之甄姚和曹劲到底男女有别,且甄柔和曹劲又是久别重逢的新婚小夫妻,便是甄姚自己在一旁也会多有尴尬。幸好曹府占地广阔,三房是一个三重院落,甄柔单独住的第三进院子,还带了东西两个跨院,这般正好就安排了甄姚住进了东跨院。
第一百七十章 告知
东跨院,虽说只是一个跨院,却拢共有二十间屋,也是个整齐的院子。
原先大部分是用来放甄柔的嫁妆,另空了四五间房则给粗使侍女住。
到底是看着长大娘子,姜媪十分怜惜甄姚的遭遇,舍不得甄姚和粗使侍女住一个院子,也知道甄柔是肯定不许的,加之甄柔的嫁妆委实是多,实在腾不出空余的房间了,便让粗使侍女搬去西跨院。东西跨院一般大小,西跨院也是有二十间房,不过因着有茶水饭、库房,还安置了六个粗使婆子,院子显得有些杂了,但总归还是够住的。
甄柔与守在院门处的张伯寒暄了几句,就一路穿过连接三重院子的门廊,来到自己住的第三进院子,就看见三三两两的侍女,正各自提着贴己之物,从西跨院往东跨院去。
她们都是跟着甄柔陪嫁过来的,知道自己背井离乡,又是侍女这等身份,一切好歹都要依靠甄柔。一早闻了甄柔平安归来,无一不是欢喜雀跃,虽让甄姚的到来,一下从干净舒适的院子,被赶到脏乱的次等跨院去,还要再多上一两个人挤一间房子这等事,让心中的高兴劲儿折了半。不过这会儿一见真是甄柔归来,不由心情跟着又提上了几分,当下停步,就是双膝跪地叩拜道:三少夫人!”
一时激动,又是近十名侍女齐齐唤道,声音不免过大。
“三少夫人”四字,顿时响遍二房院子。
彼时,姜媪和阿玉正带着大侍女,帮着甄姚整理内务,听到正院里传来的声音,更是激动不过,顾不得在甄姚面前失礼,纷纷三步并两步的奔了出去。
“娘子……不,少夫人!”
提心吊胆了大半年,日日夜夜都在向佛祖祈祷,只望保佑甄柔能平安归来,如今终于见到人平平安安的站在面前,姜媪情难自已,未语已是先红了眼眶,待唤出声,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才发现失仪,忙改了口,一边口称夫人,一边欠身行礼。
一旁阿玉也喜不自禁,跟着从“娘子”改口。
甄柔哪会让姜媪行礼,一把拉住正要俯身的姜媪,也是激动,道:“姜媪,我回来了。”说着又向阿玉眨了眨眼,道:“完好无损!”一边说,一边施施然转了一圈,以示自己安好。
见甄柔身姿翩然,眉宇间甚至凭添许以前不曾有过的妩媚之态,精神劲儿也很足,姜媪和阿玉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主仆三人半年未见,又隔了个生离死别,自是有许多话要互道。只是甄柔心中惦记甄姚,并不急着与她们说这半年来的经历,遂见姜媪、阿玉二人一番要嘘寒问暖的架势,忙打住道:“好了,有什么话,我们回头再细说。阿姐呢?可安排妥当了?”说时仰首伸眉,向东跨院望去,又问道:“我看好些使女都在往外搬,可是将阿姐安置在东跨院?”
姜媪知道当先是要将甄姚安置妥当,听甄柔这样一问,当下就收拾了情绪,却不及答话,已见甄姚带着侍女阿簪从通向东跨院的甬道走了出来。
“阿柔,姜媪是你乳母,她多能干你还不知道。早安排我住下了。”甄姚未语先笑。
说话间,已走到甄柔跟前,仔细说道:“家具什么,姜媪都让重新布置了,我带的行李也大多放好了,只剩下些细致的物什摆件,我后面再慢慢侍弄。”
将甄柔问姜媪的话一一回了,又见院子里提着衣物外搬的侍女们,甄姚只觉给甄柔添了麻烦,不由又道:“阿柔让你费心了,我……”
一语未完,甄柔打断道:“阿姐,我们何须分得如此清楚。”说着拉起甄姚的手,“走,我们先去看看你的住处。”
甄姚到底是嫁过人的妇人,又是因为那样的事情失婚,如今到堂姐妹夫家客居,免不了要处处低调,是以此行甄姚行礼也不多带,伺候的侍女也只带了从小服侍自己的阿簪。
主仆两人,行李又少,自是好安排。
粗使侍女让出的四间房,三间做甄姚的起居室,一间做阿簪的房间。
不过原先侍女们住的是偏房,甄姚当然不可能住偏房,自是将放甄柔嫁妆的三间正房收拾出来,充作甄姚在府期间的下榻之处,嫁妆则相应调换到侍女们住过的房间。
三房院子分给曹劲初期,这东跨院就是被安排作为未来如夫人的居所,只是曹劲一直未纳妾,便被空置起了,后来随甄柔嫁进来,才被用来存放嫁妆,但屋内床、衣柜等大型家具皆原封不动还在。如此,三间正房只需稍加添置几样精致的小家什,便是一处像模像样的贵女闺房。
甄柔逐一看过,见收拾出来的这三间正房,虽比不上甄姚在彭城的闺房精致,却也不遑多让,不由暗暗点头满意。
一明两暗,明间客厅。左右两间,一间寝室,一间书房。
房间是才打扫出来的,细软摆件之物尚未布置,屋内只有大件家具,显得空空荡荡,却不影响使用功能。
甄柔这便拉着甄姚在明厅上首,两两并坐下来。
甄姚看了一眼正退出厅堂的姜媪等人,回首好笑道:“什么事要这般着急说?”说着目露关切,“这一路风尘仆仆,路又长又险,很是折腾,有什么话后面不能说,你呀当先回去沐浴休息一番才是。”
闺阁时期,她素来散漫又大胆惯了,甄姚也是这样时常叨念她,甄柔听着不由笑眯了眼。
“你现在嫌我急躁,等知道什么事了,准比我还要急!”甄柔就着前方长案,单手支颌,偏首看着甄姚说道。
两姐妹曾好得似一个人般,彼此的一举一动都太过熟悉。
见状,甄姚心中一跳,隐隐猜到一个可能,又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她们才到。
强压怦怦狂跳的心扉,甄姚双手不觉紧握成拳,一眨不眨地盯着甄柔,逐字逐句问道:“你是说能请到罗神医为我医治?”
知道甄姚的急切,甄柔也不卖关子,坐直身,郑重点头道:“对,大人已允诺罗神医为阿姐医治。”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体贴
得到肯定回答,甄姚欣喜若狂。
“对了,阿柔,这是怎么回事?”良久平复下来,甄姚才问出心头的疑惑,“我们不是才到吗?君候怎么就知道我是来向罗神医求医,还如此简单就允了,你不是说这位罗神医对君候极为重要,寻常人等都很难见上一面,更别提向他求医了。”
甄柔本也是纳罕这些,不过一来当时容不得她迟疑,后又只顾着为甄姚高兴去了,倒把这些疑惑丢到脑后,这会儿冷不丁被甄姚重新提起,甄柔这才又记了起来,这便把今日在卞夫人院子发生的事,简单和甄姚说了,尔后也是一脸疑云。
两姐妹四目相对,沉默半晌。
甄柔琢磨着推测道:“可能是夫君他……”
不怪当初曲阳翁主和陆氏时常感慨,甄柔和甄姚虽只是堂姐妹,却比双胞胎姐妹还要默契。只在这时,甄姚也跟着开口了,“会不会是三公子……”
两人同时开口,且都是模棱两可的说是曹劲,但心里都知道只有曹劲有这个可能,也有这个能力——让曹郑同意罗神医施诊。
不过既然提到曹劲,话头自是让给甄柔。
甄柔沉吟道:“应该是他。”说着一顿,看向甄姚,当初为了不让甄姚心有负担,虽如实相告罗神医并不好请,却也说了靠自己救四公子曹昕之功,应能求得罗神医施针,如今看来得再把另一层实情说了。
稍作思量一番,甄柔简单交代道:“在启程来信都之前,夫君答应我,定会向大人请到罗神医为阿姐医治。只是没想到……”
话没说完,甄柔忽而凝眉不语。
甄姚却已知道甄柔后面的话了。
不过是没想到才抵达当天,曹劲就已经将事情办好,还办得如此有脸面,处处为甄柔这个妻子着想。
这不?
仅是因为看重甄柔这位妻子,便连她这个被夫家抛弃的堂姨姐,也能有如此大的脸面。
当真是同人不同命。
同是甄家女,同是远嫁女,命运却天差地别。
想起自己嫁人后的坎坷遭遇,方才的惊喜不觉淡去。
蓦然间,长姐甄姜临终之言,在心底掠过。
如果……如果甄柔给薛钦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