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伯在向她表态。
尽管张伯态度一直恪守主仆尊卑,不过有些东西还是该确认一下。
眼下既得到满意的答案,甄柔也不再与张伯多言,曹劲可还在书房里等着呢,她这就拾级而上。
知道曹劲不喜侍女在旁伺候,甄柔留下阿玉在门口候着,独自入内。
才提着曳地的曲裾裙摆,跨过书房的门槛,一股暖烘烘的热气迎面扑来。
虽还只是初冬时节,没有冷到下雪,但北地的风厉得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是刺痛的,落在身上也有些让人吃不消,这一进到温暖如春的室内,甄柔不由舒服的微眯起眼,轻吁了一口气。
待抬眼,因着要一年没来过书房了,下意识就打量了一眼。
书房还是去年底离开的样子,正对门一排靠墙的大书架,左边靠墙的地方才设有一案一榻。
此时,曹劲已在长案后的榻上坐下。
还有一个多时辰才掌灯,但天已经有几分晦色了,书房也跟着有些昏暗,倒衬得长案边一尊三脚兽面大火盆里火光熊熊,很是有些亮光。
晦暗的天光透窗而入,与辉煌的火光,就一左一右投在曹劲的脸上,让他刀削斧凿般的脸庞更显的棱角分明,面上又是似古铜的黝黑肤色,看着虽有别时下备受追捧的翩翩玉面公子,却散发着一种铁骨铮铮的男人味。
格外强硬,带着侵略意味,令人难以忽视。
莫名地,甄柔胸口漏跳一拍,脑中竟浮现床帏间的一幕,也是这样强硬的突然闯入视线,带来浓烈的窒息感。
当下一怔,甄柔就愣站在书房当中,有一瞬间的失神。
曹劲是何人,屋内虽然光线略显昏暗,甄柔人又隔的远,他还是在甄柔恍惚的瞬间,发觉了甄柔的异样。
这是……看着他失神了?
曹劲勾唇,掠过一丝笑意,似乎为了防止甄柔又口不对心的掩饰过去,几乎在发现的那一霎那,他就开口问道:“怎么脸突然红了,在想什么呢?嗯。”尾音轻轻上扬,带着不易察觉的撩拨之意。
甄柔下一瞬已察觉自己的失神,心下不由羞恼,面上却不愿露出分毫,正要如常掩饰过去,不防听到曹劲这样一问,本来如雪白嫩的脸颊,这下真的红了,脑充血似的,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见状,曹劲兴致来了。
见惯了甄柔礼仪俱全,冷静自持的模样,像现在这样可是少见,不表示一下岂不辜负?何况眼下已快要年底了,诸事将毕,一切顺遂,如此有闲有暇,更当如此。
“恩?怎么不说话了?”
声音仿佛是从鼻腔里哼出来。
低沉,悠长。
意味深远。
第一百七十四章 疑虑
说完,曹劲从坐榻起身。
他绕过身前长案,缓步走向甄柔。
在晦暗的房间里,他的目光如炬,一瞬不瞬地盯着甄柔。
曹劲常年练武,一日不缀,行走步伐矫健,龙行虎步也不为过。
他每走近一步,犹如战鼓击响,似击打在她的心上。
曹劲步步逼近,甄柔只感自己步步败退,连呼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慌意乱油然而生。
眼看曹劲就要走到跟前,骨子里不服输的倔性子,或是前世的遭遇让她下意识地竖起了保护墙,甄柔舌尖一咬,痛感骤然传来,疼得差点直冒眼泪花,却好在也疼得她清醒了过来。
前世到底曾有过一段情,不是一张白纸,从眼前的暧昧环境中跳脱出来,不难发现曹劲分明是故意的,在刻意向她施展男性魅力。
心下一恼,难怪说美、色误人,看来不仅是女、色,男、色同样如此。
不由暗自警醒了一番,看着已走到一步之外的曹劲,甄柔深吸了一口气,尔后不等曹劲再走近自己,她已抢先上前一步,走到曹劲的跟前。
男女之间,就是如此奇怪。
一旦有了肌肤之亲,无论之前陌生,还是互相戒备,乃至心存敌意,但是在这之后,即使初衷未变,彼此间也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
一如此时,甄柔轻垫起脚尖,让自己更近距离迎上曹劲目光的同时,身体也因为惯性,向曹劲胸膛靠了过去。
双手主动抵在曹劲胸膛的时候,甄柔还以为自己会不习惯,毕竟除了在身边十多年的近亲之人,她能自然的与其亲近外,对于其他人,她素来不惯太过靠近,却没想到对于曹劲,她竟也是一点没有不自在。
不过也是,都有床帏间那等亲密之举了,何况眼下?
哪怕眼下更亲密的举动,让她现在做来,她都觉得可以十分自在随意地做出。
忽生的意外之感,也就一个念头不到的事儿,转瞬甄柔已是全副心神用在了曹劲身上,她一边双手抵着曹劲胸膛支撑前倾的身体,一边仰起头,似水的乌眸盈盈望着曹劲,轻语道:“我在想该如何感谢夫君。”
甄柔自豆蔻少女时,就有服食香丸的习惯,这也是时下贵族男女生活上的常态。
含香料,祛口臭。
如在京城,上至官员口衔鸡舌香等名贵香料奏事,下至宫女吃莲子等食物使口中气味常香。
甄柔有出身皇室的母亲,在用香上自然更是出色。
古有形容佳人,呵气如兰,甄柔便是如此。
然而,甄柔这等佳人主动投怀送抱,曹劲却是身体一僵。
本以为一切皆在掌握之中,未想到不过转眼之间,甄柔竟然反客为主。
眼前佳人吐气如兰,入怀满是柔软温香,哪还半分的手足无措。
有道是男人在世,济济一生,大多所追求,一不过权势,二不过女、人,曹劲自认为他也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对于温柔乡他自是喜欢。尤其眼前的女人,还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女人,他拥有的理所当然。
因着身高的差距,甄柔吐出的香气从他的下巴升起,缱绻在他的唇间,萦绕在他的鼻端,然后慢慢侵袭了他所有感官。
什么撩拨,什么闲暇逗弄……都该死的去吧!
曹劲眼睛眯起,狠狠地盯了甄柔一眼,便是一个措手不及,直接拦腰按住怀中的娇躯,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身上。
“啊——”
双手抵在两人之间,她的身体并未完全倒了过去,只是揽在腰上的手实在太过用力,又是这样猝不及防,甄柔不由痛出声来,低声抱怨道:“干什么呢!好痛!”说时,抵在曹劲胸口的手,也下意识握成拳,反抗地锤了一拳。
彼此间距离不过一个拳头,这一拳头锤过去,哪有什么力气,不过无伤大雅的一下。
然,这一小拳头锤胸口,还有似抱怨更似娇嗔的语气,简直犹如欲拒还迎,尤其是还不自知,自然而然地让人心头越加灼热。
曹劲喉头滚动,手上越加用力,好似恨不得将人直接糅进身体里。
没想到她都出声了,曹劲非但不放手,还更加用力。甄柔不悦,抬头,不满道:“夫君,你这是……”
话未说完,看见曹劲眸光发暗的盯着自己,一个激灵,想起不多的床帏间一幕,骤然反应了过来,一时既得意自己扳回一城,又鄙薄或是失望如此容易就情动了。
心思略有些复杂,甄柔不愿多想,当下心里更多是得意,便摒弃其他杂念,将未说完的话收回,另转了话题道:“夫君,我真的一直在想如何感谢你,今日才抵达,你就请大人允了罗神医为我阿姐治疾。”
说话间,不再抗拒曹劲的亲近,她顺着曹劲的手劲,放下垫起的脚,将头靠在曹劲的胸口,整个人柔顺地依偎过去。
语声轻吟,有着平时没有的温柔,然而话语却犹如一盆冷水泼来,还有甄柔眼底以为隐藏很好的一丝得意之色,都让曹劲的理性回归,走出了甄柔编织的温柔乡。
“不是我。”曹劲阖眼道。
到底不舍怀中温软,虽放开手中的钳制,还是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甄柔的背脊。
甄柔没察觉曹劲的变化,下意识抬头道:“什么?”
片刻反应过来,退开曹劲的怀抱,抬头问道:“你的意思,今日大人让安内侍过来,不是你的原因?”
曹劲顺势放开甄柔,睁开眼睛,里面已是一片冷静之色,他沉吟道:“我也是从大人处离开后,才知道安内侍去卞夫人处寻你,还……”顿了一顿,目光复杂地看了甄柔一眼,略有不解,“还如此抬举你。”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疑惑,说完就探究地看着甄柔。
甄柔看了一眼曹劲,退后一步,思索片刻,仍旧摇头道:“夫君,我一直以为今日之事是你出面。而且我也仔细想过,我认识人中,能让大人如此做的,也只有你。如果不是你的话……”
甄柔话一停,抬眼看向曹劲。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皆是疑虑。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定论
书房没有关门。
这时,张伯立在门槛外,躬身请示道:“公子,厨房送来吃食,可是现在用?”
曹劲敛下眸中疑虑,对甄柔道:“此事暂放一边,先吃些东西垫一下。”说罢,才看向门外,吩咐道:“摆进来吧。”
张伯依言而行。
不一时,吃食摆上长案。
张伯带着送餐来的两个仆妇,悄无声息地退下。
他们三房是有自己的小厨房,就在第三进院中的西跨院里。
都是在一个大院落里,从第三进的西跨院来到第二进的书房,路上不远,又才做好,即使天冷,吃食也还冒着腾腾热气。
不过因着吃食要得紧,厨房准备的也是简单,多是现成的,热一热便可食用了。
只见长案上主食以蒸饼为主,一样麦粉蒸的饼,一样米粉蒸的饵,佐餐以肉酱、鱼酱,水煮冬葵菜,鸡汤。
甄柔与曹劲隔案而坐,同案而食。
冬时天寒,人一冷就饿得快,午时又未正式进食,饶是甄柔喜食米饭,看着长案上冒着食物香气的蒸饼,也不禁生出了胃口。
曹劲一路骑马抵达,活动量不小,腹饿感尤甚。
当下,两人默契地暂放曹郑抬举一事,都奉行起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安静进食。
蒸饼抹酱而食,辅以冬葵菜佐餐,最后一碗撒了葱花的鸡汤下肚。
到底是北地霸主的府邸,吃食再简单,也是普通人家难以企及的。都是寸草不生的寒冬,反季节的蔬菜以温室培植,如鸡汤上撒的青葱,便是府中花费不少人力、物力,有专职的奴仆侍弄出来的。
这般,一张饼、一份汤食入腹中,甄柔顿感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路上的疲乏却也跟着窜出了,竟生了困意。
甄柔抬手,宽袖垂下,遮面就了一个呵欠。
曹劲看了一眼甄柔,没有说话,一如既往地将案上剩下的饼、菜、汤一扫干净,才放下食具,道:“离赴宴还有一两个时辰,晚宴估计结束的晚,你趁这会先去休息。”看了一眼今日稍作打扮过的甄柔,在心里估量了一下女人打扮需要的时间,补充道:“掌灯后半个时辰,我接你一起赴宴。”
言下之意,曹劲现在不会和她回正房休息,应该是留在书房作休息梳洗之事。
甄柔乐得如此,她确实有些疲乏了,若曹劲这会就跟着过去,她少不得要先将就了曹劲收拾妥当,才能轮到她自己,到时哪还有什么缓神的闲功夫。
尤其今晚上,是她第一次以曹家妇的身份正式公开出现,她自是要慎重以待,是以一听曹劲的话,她心里早已全同意了,甚至想立马就离开回房。
只是曹郑突然抬举她一事,还没有出一个结果。
“今日大人让安内侍过来,若不是夫君所为……”甄柔试探着思索道:“可是因我年初替换四公子为人质,大人以此宽待我?”
话才说完,甄柔又兀自摇了摇头。
曹郑若想为四公子曹昕之事报答,方法有很多种,犯不着她才抵达当天就如此抬举。
即便今日之举,有她救四公子曹昕的功劳在,但应该不仅只为此,该还有别的缘故在才是。
不过这些话还在思量中,甄柔一时没有全说出来。
甄柔说话的语气都犹带不确定,再看甄柔脸上明显还另有思量,曹劲看在眼里,却不打算就此讨论下去,他就顺着甄柔口中说出的话,一言定论道:“大人素来看重曹昕,对人对事也是赏罚分明,你救曹昕有功,大人必定会有所表示。至于今日之举,是否因你救了曹昕而为,我会调查清楚。”
信都是曹劲的地盘,他们又是嫡亲父子,由曹劲调查自是事半功倍。
就像曹军以曹郑为主,即使曹郑远在信都,也能清楚知道他们这一路发生的事——甄姚随行,求医罗神医。
如是,对曹劲的安排,甄柔无任何异议。
“一切听夫君安排。”甄柔乐得卖乖,当下面上就一派柔顺的应道。
曹劲看得眯眼,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方才甄柔不甘示弱诱他的一幕,“至于大人若还有抬举的事,你尽管安生受着,总之从目前看来,你是受益的。”双手负于背后,悄然握手成拳,敛去眼底陡现的危险暗芒,面色如常的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