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山一拍桌,喜笑颜开:“好主意啊。不愧是咱们教的二当家。”
两人一拍即合,全然没考虑舒浅这当事人的想法。
也是两人低看了舒浅。毕山是光靠初见的那一点印象没有想太多,而姚旭是觉得女子有才已少见了,在心中稍带给人定了性,连初见印象都没有。
以至于两人在多年后,面临了无数事情,遭受了无数非人压迫,完全一个人被当成十个人用时,都恨不得有朝一日能够回到这一天的石桌旁,将那随口做下决定的自己给砍死了事。
第7章
舒浅从屋子里出门,迎面就看到乔曼走了过来。
她和乔曼友善打了个招呼:“乔曼。”
“小姐。”乔曼朝着舒浅笑了笑,“小姐今日看起来精神很好。”
舒浅这身子恢复起来确实挺快,她朝着乔曼一样笑了笑,算是应了这一点。
“下面的人煮了点杂粮粥,我去给小姐拿一碗来。”乔曼侧身,抬起手示意舒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二当家这会儿正和三当家在一块儿,若是小姐不介意,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舒浅醒来就看到自己桌上摆放素饼的盘子撤了,换上了干净的水和布,还有软毛刷。她已经洗漱了干净,现在是方便见人的。
“叫他们过来吧,我也正好有事要和你们说。”舒浅远远看到了两个人影,同意了乔曼的安排。
乔曼微微欠身,随后离开去给舒浅拿粥。
她沿路和姚旭、毕山叮嘱了一番,这才放心让两人前往了小院子。
舒浅在院子中兜悠了两圈,很快便等到了崇明教的二当家和三当家。
这两人走到她面前,都向舒浅微躬身行了个礼。
舒浅先将目光投到姚旭身上。
至她在教中醒来,关于姚旭道听途说的很多,现在还是初次见面。姚旭看着很复杂,浑身上下满是让人猜不透的矛盾点。
年纪轻轻会有这样的反差,该是所学和所经历的相差过大导致的。
“我叫舒浅。”舒浅说了自己的名字,“姚二当家在教中很受器重,我多有听闻。”
她语气中带着一点笑意。
姚旭想呵笑一声,“呵”的气音刚出来,他就想起刚才毕山的警告,也想起了教中还确实需要这么个小教主。
他稍收敛了下自己的情绪,朝着舒浅正儿八经介绍起了自己:“姚旭,颠沛流离被老教主所救,有幸在教中作为二当家,今后必然将会尽心竭力辅佐小教主。”
舒浅正想要开口说自己还不是,就见姚旭看向了自己,笑着补了下一句话:“教中绝不会有一人背不出教义。请小教主放心。”
毕山在旁边严肃应和:“是的,我已经会画字了。”
舒浅:“……”
会画字你可真是厉害极了。
顿了顿,舒浅也知道这事就此定了,叹了口气:“今后劳烦几位了。”
等乔曼也到了,舒浅快速吃完了自己的杂粮粥,拿出了自己晚上写的纸稿摊到了自己屋中的桌上。
姚旭、乔曼和毕山三人坐在桌子的三面,心中微有犹疑将视线放在了舒浅的纸上。
舒浅对教中的事务,了解是片面且不足的。她没打算立刻对教中的事情指手画脚,只是将自己想好的一些想法写在纸上,说给面前三人听。
纸上写得粗糙,她讲得细一些:“教中的事情,我现在还不清楚具体在做哪一些。不过我知道一个地方百姓想要过得好,那吃、穿、住、行,都要一一满足,随后才可以长学识,解天下事。”
姚旭是所学最多的,自然立刻明白舒浅的意思。
舒浅先说了水稻:“稻在我们这边,种植该是多一点的,那对水的要求就高。我知道一些诸如筒车、风力水车、龙骨车,就可以减少人力。这样一个人一天下来至少可多灌溉五亩田,一头牛可以十亩。”
筒车和风力水车构造简单,她当年因好奇看了两眼就记了下来,需要木工去建造。
图上有画好图,毕山对田事了解,他看了两眼,算了算确实可行,两眼一亮。
“其次,我看到了甘蔗。”舒浅吃了几顿,就今天早上的杂粮粥,除了粮食本身的甜外,没有一点糖的甜味,“可以专门种,造糖车用来制糖,白糖。”
这回轮到姚旭双眼亮了:“确定是白糖?”
舒浅点头:“对,不过是一部分白糖。白糖价高,用来卖,其它余留下的糖,可以用于做吃食。”
糖车制造她记忆中有点模糊,所以只是简单画了两笔,算是示意图。
姚旭觉得既然舒浅敢写出来,自然是有心的:“小教主,这些你都确信么?”
舒浅点头:“确信,教中事务到底还是你们熟络一些,这两样也不难,能安排下去的话,等来年我们教中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人手要是不足,也可花钱请人来做。”
毕山兴奋点了脑袋:“筒车、水力风车我来找人去做,糖车交给姚旭。”
舒浅看向乔曼:“还有教中的孩子,从这些日子起,都要开始学着识字,还要先学着算账。这算账方式我会先教一遍你,你再一一教他们。”
教中如今这个状态,还是要务实为主,识些风花雪月的诗词远不如学算账。
舒浅随后更细致将她所想出来的三件事,给三个人一一讲了讲。她并不知道如今耕种文明具体到怎么样的程度,只能尽可能将自己所知道的内容全部都说了出来。
筒车、风力水车、龙骨车构建大多简单,具体上细节还是要看水势是如何的,因地制宜,才能用最少的力做好最多的事。
糖车构造也不难,难的地方在如何将榨好的糖汁控制好温度,随后煮成糖且用瓦溜分层好,取出其中的白糖。
教孩子们算账,孩子们转头最好还能交给别人,不需要动体力活的老人也可以分担一点教中的事物。
三人没想到舒浅刚刚当上教主,就交给了他们这么多事,震惊过后立即听得一脸认真。等三人带着自己的任务出了舒浅的屋子,和舒浅说了“小教主好好休息”后,他们才恍然发现这一日过去了大半,而他们所收获的东西,是几年都不曾有的。
姚旭见自己这三人一人手上拿着一张纸,晃了晃自己手中那张纸,扯了扯嘴角,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才好。
他对着乔曼情绪颇为复杂开口:“你确定这是老教主的亲女儿?老教主希望孩子才疏学浅、大智若愚?”停顿了下,他才评价了舒浅,“看似不显,智多近妖。”
乔曼从开始听,到现在出了门,整个人都极为恍惚。
她对上了姚旭的视线,沉重点了点头,附议了姚旭的话。
他们难道不就是一个,普通的魔教么?
怎么忽然就要开始,怎么忽然就要开始认真种田,开始制糖了?
唯独毕山半点没觉得哪里不对。他脸上微微泛红,一脸诚恳和姚旭说了一声:“二哥,我觉得你先前说得太多了。这么好的教主万一被某个男人拐走,我们就亏大了。我这就吩咐下去。”
姚旭发誓,他这辈子就没听毕山叫过他几声“二哥”。
头皮发麻,姚旭默默往后退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毕山亢奋拿着自己的那张纸出院子奔跑向了教中一家木匠家中。
乔曼本就还没彻底回神,等毕山跑远了,她才后知后觉重复了毕山刚才的话:“被男人拐走?”
姚旭告诉了乔曼自己先前随口一说的小想法:“这不是小教主年十五,正是容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时候。”
乔曼顿了顿,脸上带着一丝疑惑。
姚旭轻微咳嗽一声:“我就觉得,与其让小教主有这个隐患,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乔曼:“……”
姚旭见乔曼脸上神情不太对,借着乔曼如今还没彻底回神,忙看看天找了借口遁了。他一边快步离开,一边感慨着:“哎,做事情要趁着天气好的时候早些去才行。晚一步都了不得。”
他跑得快,心里头还是有点不安的。没见过舒浅前,他可没想到舒浅懂的事情多到不像人。
留在原地的乔曼等猛然醒悟过来这两个男人什么意思,这才略带羞怒一跺脚:“这两个混球,等回头真惹出了什么事,非要你们好看。”
被这两个人一提点,乔曼也意识到小教主这年纪问题不小。
她匆匆回了自己屋子,又再度匆匆跑去了舒浅屋子。
屋里的舒浅先前和教中三人说了许久正事,如今脑袋还略微缺氧眩晕。她听到了敲门声,听到屋外乔曼的声音,从床上起身:“进来。”
乔曼从屋外进来,抓紧了手中的盒子,快步走到了舒浅身边。
舒浅看到乔曼走来的匆忙,也看到了乔曼手中拿着的盒子,带着疑惑询问:“怎么了?”
乔曼在舒浅的视线下,将盒子递到了舒浅手中。
“小教主,这是老教主的遗物。是他当年专门找人给小教主做的。一直到临终,他才拿了出来,说是小教主及笄时,想送给小教主的。”乔曼放得很好,这几天没找到机会给,现在才拿了出来。
舒浅听了这话,打开了面前这很普通的木盒子。
木盒子里用一块锦布垫着,布上放着一条手链,手链上则是串金色的精巧小铃铛。
以舒浅多年的眼光来看,这铃铛的成色已是极好,精致程度更是不低,在这个年代用来当嫁妆都可以。
她亲自将手链戴在了自己右手上,抬起头看向乔曼,浅笑着:“我很喜欢。”
乔曼欣慰看着面前小巧的女子。
老教主要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吧。
她想起刚才门口姚旭说的话,在这一刻借着这铃铛手链告诫:“喜欢就好。小教主生得好,如今已经及笄,今后选夫一定要慎重,不用急一时。”
舒浅:“???”
舒浅面无表情:“劳烦担忧了。”
第8章
萧子鸿的面前放着一壶茶,热气从茶壶盖的小孔,以及前头的嘴里冒出,到了空中腾云驾雾一般绕绕弯弯的,像是寺庙里的最粗的香点燃后所冒的那缕烟。
也像是那些个荒诞伪士,在宫中所造的孽。
他望着这缕烟,在发呆。
江南着实和京城不一样。
他在江南短暂的这一路里,走的路和以往有所不同,又极为相近。
过去他靠着母后的人,一路上走得仓促,未曾细细赏过江南,记忆里对于江南的印象,大多都如同他那江南居一般。
精致,华美,圆润,恍若都是亭台楼阁和小桥流水,还有那缀满枝头的葡萄在阳光下如珠宝般亮得刺眼。入了夏后,江南无论男子还是女子都穿着薄薄的对襟,染了最亮丽的颜色,而那材质光看着就知道摸起来会是滑溜溜的。不少人衣服上头还会有刺绣,似乎江南这儿的女子,人人都会女工一样。
而这趟走过来,他发现江南和记忆中是不同的。
雨后带着泥泞的道路,让颠簸的马车轮上不过短短一段路就沾满了肮脏的泥水。街道上众人确实穿着薄薄的衣衫,能穿上丝质衣物的却是少数。
多数人粗麻短衣穿在身上,头上都没有多少首饰,简单朴素挽着发,匆忙从一端走向另一端。
茶馆里人并不算多,大多是门口摊贩那儿讨一口水喝,随后一抹脸擦了汗干瘪笑一声道谢后就走了人。
隐隐能听到三两个成对的,袖子挽起在那儿抱怨着这世道日子越来越过不下去。
江南到了夏季会有雨季。
过多的雨水对庄家而言不是好事。粮价逐年上涨,一旦收成不好,来年的粮价又会涨上一波,听着就让人觉得愁。
若是有靠近河道的县城,那碰上水淹全县都是可能的。
一个地方连粮价都没法持稳,那离田地无人种植,百姓变成流民不远了。
而人吃不饱肚子,商人做不好生意,书生学不好经书,一环带动一环,宫里那位离驾崩又近了一步。
他耳朵灵敏,隐约听到了门外侍卫小声和同伴说了一句:“这茶馆的茶比酒还贵,再多喝几次,回去路上恐怕就要赶一赶。”
赶一赶就能少住两夜外头,少吃几顿饭,省钱。
由奢入简太难。
一个皇子沦落到茶馆的茶都喝不起,还要按剩余的钱算计着赶路。
萧子鸿默不作声,将视线转移到了窗外。
他本是提早来了江南这一趟,却浑然忘记了自己赚钱的营生连在襁褓中都算不上。
钱到用时方恨少。
还是要想想如何解决这事才行。
雨后的阳光并不算刺眼,透过窗框落到了萧子鸿的脸上,将他本来分明的轮廓照得柔和了些许。他由于混杂着一丝胡人血脉,眼眶阴影颇重,双眸极为深邃。
微微蹙起的眉,抿紧的唇,透着一丝深棕色的头发干净利落束起,那一身的贵气看过去,只让人觉得这俊美的男子,正在为天下江山社稷而担忧。
反正是半点看不出他其实是在思考庸俗的铜板。
到底他还是由于私下里偷偷关注了江南多年,想起了一件事。
吃了两块糕点,他将茶喝了大半,这才起了身子,吩咐自己的手下跟上:“我要处理点事,红二、红三跟着我走,其余人去寻了地休整半日。”
他说得很是自然,几个下属应得也很是自然。
应完了,几位下属顿时头皮一麻,暗暗心惊。
面前的这位新主子,和他们想象中大不同,下令的气势自然得根本不像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
萧子鸿带着红二、红三,是因为这两个人身手最好。
瀛洲有一条街,叫暗街。
暗街距离茶馆有点远。茶馆是正儿八经的生意,而暗街里做的全不是正经的生意。暗街里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身边走过十个人,六个是流民,三个是本地混的,还有一个是如萧子鸿这般“意外”闯入的。
暗街刚进门,就见到一个孩子狼狈又惊恐朝着他狂奔而来。
看着是六七岁的模样,跑得很快,几乎要撞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