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入了座,饭点也到了,伙计先上酒菜。杨肃左首是凌渊,右首是傅容,长缨跟徐瑾若坐一块儿。
长缨问她:“怎么病了?”她道:“早两日金陵家里我堂姐他们来了,我陪她们在城里逛,着凉了。”又道:“没什么大事,就是鼻子不是很畅。”
长缨便把她面前的乳鸽炖参汤换成了莲子羹。
男人们寒暄了几句,很快杨晋被罚了俸的事徐澜也知道了。他给杨肃斟酒,举杯道:“大婚在即,王爷开心点。”
杨肃忍不住笑:“你就会专拣好听的说。”
众人都笑起来。知道他于皇帝而言的意义,谁会把这罚俸的事放心上。
长缨知道杨肃有事,吃完饭便拉着徐瑾若到了楼上。
楼上有小圆桌,还有斜推窗,可以看到天边明月。
船娘拿了炉子茶壶棋盘等上来给她们消遣。
楼下主题是昨夜里的事故。凌渊瞅见杨肃跟傅容气氛差不多,便邀徐澜到船头吹风散酒气。
船舱里傅容扭头问杨肃:“东宫近来跟顾家似有些裂痕。”
杨肃道:“裂痕是一直就有的,只是他们相互都脱离不了对方,旁人轻易也无可奈何。”
“所以还应快刀斩乱麻。”傅容道,“只要拿下他们其中之一,另一厢就好办了。眼下东宫接连失利,而顾家树大根深,若是能把顾家制住,则东宫不在话下。”
杨肃扬唇:“看来英雄所见略同。”
傅家在朝局中的立场是分明的,拥护皇帝,反对顾家倾轧皇权,这些无需讳言。傅容能想到这一步,很显然也是有仔细琢磨过东宫与晋王府的实力。
傅容扶杯微笑:“自太祖时起,傅家就开始效忠朝廷,数代以来,傅家也为这江山社稷牺牲过不少前人。
“武将的存在就是为了保家卫国,能看到盛世太平的一日,谁会想持戈登马大战黄沙?顾家雄霸朝堂多年,等太子登基,还将长此祸害下去。”
杨肃道:“傅家所掌的东宁卫昔年平定西疆时的壮举,小王年少时曾听过无数回。令尊广威侯的虎威,我也曾经亲身领略过。
“倘若在肃清朝堂的路上有傅家从旁出力,那是江山百姓之幸。”
杨肃服役时所在东宁卫,当时广威侯还未上任,但后来也仍是亲见过他几回。
他并不介意傅容知道他以霍溶身份在东宁卫服役,毕竟能够将他跟霍家联系起来的人还是不会很多。
傅容笑了下,没有直接回应。
杨肃也点到即止,不再往下继续。
船头这里,由于难得的晴朗天气,月光铺洒下来,粼粼波面,笙乐悠悠,很是怡然。
凌夫人一向不逼着几个儿子行事,但自打长缨婚事定下来,最近凌渊也经常被她提及议婚的事。
婚是早就有说过要议了,不过去年意外得知长缨在湖州,又中断下来。如今这当口重新提起,也未免有些烦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居然各自静默下来,最后还是凌渊先提出回舱喝酒。
徐澜脚慢下一步:“侯爷留步。”
凌渊停下来。
徐澜放下茶杯,拱了拱手:“侯爷在五军都督府掌管要职,小弟想问问,像家父远调辽东这样的情况,有什么办法可以走正当程序调回中原么?”
凌渊微讶:“令尊不是才调过去未久?”
徐澜撑着船栏,望着水面点头:“过去半年。”
凌渊略沉吟,说道:“按章程,如无旨意特批,奉命调遣的大将需要满足两年以上的役期方能申请调迁。
“像令尊这样的,大约只能等皇上旨意或兵部特批。再要么,就是负伤送返。但没有人会希望是这种情况。”
说完他问:“为何要急着调回来?戍边将军来日很受重用。”
像徐家这样的家世,徐耀再戍边两年回来,升迁是不必费大力气的。
徐澜道:“我们举家都在中原,不能前去照应,总难免心里牵挂。”末了他又笑道:“我只不过是顺口问问,倒也不是真的那么急。”
“若嶷进来!”杨肃他们在舱内喊话。
徐澜应了声,跟凌渊打了声招呼,先进了门。
凌渊眯眼望着他,转头对着湖面又摇了摇头。
“侯爷麻烦让让。”
刚转了身,身后就有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
他扭头,看到徐瑾若顶着红鼻子站在面前,怀里还抱着个棋罐。
他直起腰,让开路,看着她顶着那对颤巍巍的绒球去跟船娘要求换罐子,原来棋罐摔下地,掉了几颗棋子入湖了。
徐瑾若顺道下来净手,换了棋回来,看到凌渊还站在船栏旁,手里拿着对毛绒绒的绒花。
第323章 你想多了
徐瑾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头上,嗯,她的好端端地还在。
路过的时候她连连瞥了几眼。
上次他砸核桃的样子就很奇怪了,没想到他还玩绒花。
凌渊对于自己买绒花的时候究竟咋想的,已经不记得了。只是买了就塞进了荷包,方才看到她头上两朵,倒是又想了起来。
一番对比之下,人家小姑娘头上插的终究还是要讲究很多,定然不是他挑的这种路边货。
他垂头看看,随手插在船栏缝隙里,进了舱。
上楼梯的徐瑾若扭头看到,揪眉想了下,走回去拔在手里看起来。
簪子是银的,几颗珍珠也只有小米粒大,不值什么钱。但是样子很好看,做的也很精巧。
这样的东西当然是送给姑娘家的。
她轻轻探头瞅了眼屋里,当初从徐澜嘴里知道长缨的时候,她就顺便也知道了南康卫里长缨桃花债缠身的旧事。
那位严肃得跟判官似的侯爷,跟长缨是青梅竹马,只可惜依旧是有缘无份,她知道的。
这么说来这绒花他是打算送给长缨喽?
徐瑾若替他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插了回去。
“你在干什么?”
身后忽然有声音,她吓了一跳,转过来。
凌渊目光落在她脸上,随后又落到她身后插着的绒花上。
徐瑾若脸胀得通红,攥手道:“我就,就看了看。”
凌渊皱了下眉头。看就看,他又没说她什么。
他伸手把花拿过来,在指尖转了转,忽然又看她:“你要不要?”
徐瑾若顿了下。
“昨儿在街头无聊买的,你要就送给你。”
徐瑾若略感无语。就算是要顺手送人,似乎也没有这么问人的。
“我不要。”
凌渊听闻,垂头又看了看,想想也是,贱价买来的玩意儿,谁看得上。
他面向水面,抛了出去。
徐瑾若一惊,看着那掀起的小片涟漪。
她想起徐澜在痛失长缨之后的落寞,把目光收回来:“侯爷这又是何苦。”
凌渊瞅她:“什么意思?”
她说道:“我哥哥也很钟情沈将军。他书房里也有很多想送而没来得及送出去的东西。爱而不得,是很难过的吧?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将军是很优秀,可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她。她也没法把自己分成很多份,来成全你们每个人。你们又何必总是惦着不放?”
徐澜做为徐家这辈里的大哥,已经被长辈们车轮战似的催婚了,要不是他们的母亲开明,徐澜被绑上喜堂都有可能。
这位武宁侯,处境应该也差不多吧?
真是可怜。
凌渊眉眼里有了丝讶异。
“你觉得我这是买给铃铛的?”
徐瑾若没出声,但神情意味很明显。
凌渊盯着她看,一直看到她的鼻子变得更红。
“我从来没有买过花给铃铛戴,如今她就更不缺这些了。”他望着她道,“你想多了。”
就他当年跟铃铛那样的相处状况,别说给她买花戴,他是连多看她一眼也是要克制着的。
他们俩之间,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揣着满肚子别扭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跑。
她跟徐澜之间好歹还有同袍之情可回忆,而她却吝啬到不曾给他任何一点念想。
这丫头,想到哪儿去了?
徐瑾若讷然,然后吸了下鼻子,又咳嗽了一下。
“进去吧。”凌渊站直身,“船头风大。”
徐瑾若点点头,听话地上了楼梯。
凌渊望着她背影,只见小小的一团,一下下地爬着楼梯,蓦然觉得还挺可爱的。
……
杨肃没得到傅容准信,倒也没着急。
这本来就不该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傅家家大业大,自然也得斟酌斟酌。
孙燮被贬的事起了阵不大的风波,不过从正三品降到正四品,且所调的还是大理寺这样的衙门,之于孙燮也不算是被亏待,因此很快过去。
长缨心里那块阴影不自觉地又浓郁了几分,也许秀秀说的对,多事之“秋”。
接下来几日杨肃和凌渊筹谋着拿到孙如晦府上四年前的礼金簿子,以此锁定长缨那场昏迷多少人有嫌疑。
礼金簿子不是机密文档,常常收归于府里账房,凌渊带着郭蛟去孙家喝了小半夜的茶,东西就拿回来了。
但是当日赴孙家致贺的共有八十四户。京师各大府基本都到场了,这个范围其实缩小不到哪里去。
长缨把这八十四户人家全都记下来,八十四户,除去武宁侯府,东阳伯府,广威侯府,再有荣家也算一个,这就去了四户。
余下八十户,杨肃便交给谢蓬,让他们几个趁着巡城之时,慢慢排除。
谢蓬接而又挑出来一批家里无人会武的低阶官员,再接着从中层官吏里又筛选出来一批,如此便除掉了三十余户确保不会有嫌疑的,余下还有四十七户,却是至少有些背景的,等待进一步确认。
长缨一面等待谢蓬大海捞针的结果,一面也开始忙起了繁琐的内外事务。
大婚在即,虽说有礼部筹办,府里这边也有凌夫人张罗,但仍然有需要惊动她之处。
再有手上差事,她虽然依旧当职,但大婚前后那段时间肯定也得歇假,为保宫中万无一失,她就得提前做好准备。
杨肃替她和皇帝商量过后,打算自五军都督府调人代任,杨肃推荐了傅容,皇帝无意见,傅容便将于三月初接任。
长缨没有插手杨肃跟傅容的事,但这日在街头却遇见了傅敏。这还是发小两个自昔年分别后首次在京师正儿八经地重逢。
聊了几句后傅敏便有些意犹未尽,盛情邀请长缨上府里作客,长缨因着有事,就跟他改约了个日子。
而朝廷这边,也不知道是不是近来事态频生,不但东宫安份下来,顾家近期也没有新动作。尤其在孙燮调离顺天府之后,顾家一党在朝上甚至可以说是安静。
月底又下了场雪,雪化了之后天儿就暖和起来了。
凌颂婚期在二月初十,长缨犹豫着究竟该不该回凌家赴宴。
不去的话,对不住姑母以及凌颂。
可去的话,满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是凌家的“仇人”,这喜宴之上,她的出现难免又会让人旧事重提。
第324章 忽略了的事情
秀秀笑道:“你不是忙着呢么,我也是沈家人,我去赴宴便成。想来姑太太记怪。”
长缨反正也没有更好的主意,暂且就这么定下。
初十这日黄绩周梁他们都与秀秀一道去了凌家,府里显得格外空荡。
再过一个月,她也将嫁去晋王府。
别家的姑娘临出阁前是各种各样甜蜜的心情,而她却似乎还没有时间来正儿八经地憧憬她的婚后。
——不是不想,主要是目前疑团太多,腾不出这份心来。
她不知道杨肃如今是怎样的心情,前世里不知道他成亲不曾,若是成了亲,又不知娶的是哪家姑娘。
前世里她对他所知不多,不知道除了朝堂上的缠斗,私下是什么模样,还真从来没想过他身边站着别的姑娘的样子。
午饭后预备去宫里当值,刚出门被五城衙门的衙役截住了。
“谢大人请将军去趟衙门议事。”
便又驾马先去寻谢蓬。
杨肃自然也前往侯府吃喜宴,且早早大正午的,谢蓬一个人在公事房翻文书。
“有什么进展?”基于近期他正查着那几十户人家背景,长缨猜着他寻她不会有别的事。
“那礼金簿没有什么确切进展,不过我意外查到这簿子上有个叫鲁谦益的人,四年前孙家那场喜宴上,闹出点风波,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长缨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拧起眉道:“这名字有点耳熟。”
“耳熟就对了。他时任兵部员外郎,是孙如晦的手下。而当时那场风波,是因为他醉酒闹事,在喜宴上与人起了口角。
“我找知悉的人问了问,发现他闹事的时间,也正差不多是你说孙家沉睡昏迷那段时间。”
长缨只记得当时精神不济的她在孙家并没有见什么客,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孙夫人安排给她的院子里,外头闹出什么风波她并不知道。
但这个鲁谦益,说到他是兵部的人她就想起来了,五军都督府与兵部往来最是密切,她要是没记错,这姓鲁的还到过凌家。
“你是说鲁谦益可能是在故意给冲我下手的人制造机会?”
“我认为有这个可能。”谢蓬又拿出一份卷宗,“从吏部查过的备档又记载着,鲁谦益在翌年二月就升到了兵部郎中,三年后,也就是去年六月,他死了。”
“怎么死的?”
“堕马摔到了头部,昏迷半个月然后死去。”谢蓬合卷道,“鲁谦益没有什么背景,是科考入仕。
“前面二十年仕途还算顺畅,二十五岁中进士,做了几年外任,后当了京官。
“在员外郎的任上做了多年,直到最近四年才一下升到郎中,且凌家出事就在他升迁之前两个月,加上事发之巧,简直疑点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