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上之臣——青铜穗
时间:2019-04-05 08:09:29

  “你少胡说八道!都什么时候了,他们怎么可能有新证词?有也是假的。”
  他张嘴怒斥,却愈发心虚。
  冯亮王照的家人他肯定是打点好了的,再者盗料这种事也不至于送命,关个几年刑狱出来照样无事,何况他还允诺过他们,就算进去了,他也有办法让他们减刑。
  所以关于这点,他信心还是有的。
  但是,毕竟证人在人家手里,至今他也没能见到他们,谁知道南康卫会不会使什么手段,让他们背后反水呢?
  “您急什么?我可没有让刘大人您相信,您只要不妨碍我的公务也就行了。”
  长缨敛了神色,扭头跟少擎他们下令:“仔细地搜,仔细地盘查,不要着急,慢慢来!”
  听到末尾这句,船上两个主事立时就变了脸色,扭头往刘蔚看过来。
  这个“慢慢来”是能多慢?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还是三五个时辰甚至一日?
  这要是查上两日三日,甚至五日七日,那他们东家赔得还不得只能上吊?就连他们随船的也别想混了!
  “刘大人,这——”
  这番狠逼之下,他们可再也按不住了。
  刘蔚心急如焚,又窘迫难耐,急得的是他也拿沈长缨没办法,窘的是给不了交代他就得认栽!
  他耐着性子跟长缨周旋:“还请将军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天色也不早了,我还得盯着船上兄弟们干活呢。”
  长缨依旧满面春风。
  刘蔚咬着牙,只能道:“我知将军心里有话,既然如此,何不给个章程出来,也好过如此僵持?”
  “刘大人说笑了,我只不过是奉上峰之命要查出真正的盗料主谋,以绝后患罢了。
  “我可是在霍将军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这主谋不找出来,我是不回营的。
  “人证都是漕运司的人,刘大人身为漕运司长官,肯定盼着主谋早些查出来以正视听,对不对?”
  刘蔚猛地吞了口唾液,气血上涌,眼前都已经开始发黑。
  盗料案背后主谋就是他,沈长缨这又是什么意思?!
  主谋怎么可能让他查出来?
  他已经收到彭燮的信,钱韫此时已经在回湖州的路上了,只要他一到,吴莅铁定就会顶下他这口锅,只要熬到钱韫来,他就万事大吉了!
  他怎么可能在此时让她查出什么主谋来?!
  就近的谭姝音一面磕瓜子一面觑着他,半路戳了戳长缨胳膊肘。
  长缨脸都不曾转,沉声道:“再去调一百人来,守住四面八方!
  “船上船下全给我搜个遍,尤其是那些堆了货的箱子,一个个撬开查看,不许漏过任何一处,一直查到主谋现身为止!
  “谁要是敢不落力,回头军法处置!”
  黄绩一声“得令”,如同刑台上的鼓点,立时把主事的人肝儿都惊颤了起来!
  “刘大人!”
  刘蔚也已经汗如雨下。
  倘若没有传消息给苏馨容这回事倒罢了,他再怎么样也有的是底气请示上级前来处理!
  事情闹大就闹大,不管怎么说,漕运司没理由降不住一个小千总!
  可关键是他不但把消息传给了苏馨容,而且事情还弄坏了,沈长缨安然无恙地出现,足以说明她不是沈璎——至少她有办法证明自己不是沈璎,那就是说凌渊并没有被挟迫到!
  而这样一来,他提供给苏馨容的消息不但没有达到让南康卫内讧的目的,反倒是引来了南康卫的针对!这便等于是他自己招惹来的祸事,这样情况下,他捂得住就算不错了,又哪里还敢禀报上峰前来平事?哪里还敢把事情闹大?!
  沈长缨这句“查到主谋现身”,这不明摆着就是冲着他来的么?!
  关键是,她还偏挑了这节骨眼上查“主谋”,那么多半是早就知道了主谋是谁,难道说之前他们只是诈做不知,在由着他们漕运司上蹿下跳?
  一旁的主事都是精明人,到此刻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南康卫这摆明针对的就是刘蔚,自家两条船不过是被沈长缨拿了来做筏子!
  这让他们怎么能甘心呢?
  原来日落前就该离开的船,如今走不了,还不能上货,这已经是要赔款的了。
  再往下拖,即便是明后日能走,到时候钱还不是他们这边出?责任还不是他们自己摊?他刘蔚还能帮着分担不成!
  就算能,他们行商在外,也决不能把口碑坏在他手上!
  “刘大人,这船我们是定然要走的,早走一刻,于咱们好,也于大人好!大人若与沈将军之间有什么事没说开,还请大人早做打算。也省得回头咱们难办!”
  主事这边撂下了硬话,刘蔚抬眼望着他们,额间汗已经出来了。
  长缨温声吩咐紫缃:“去准备晚饭。今儿都留守下来。”
  说完她目光漫过他们这边,又撩唇道:“刘大人既不肯下衙,要不要给您也备一份饭菜?”
  “刘大人!”主事们已然接近喝斥。
  刘蔚太阳穴猛跳,未及说话,对方已经围过来:“这要是传到巡漕御史耳里,恐怕就是彭大人出面也会保不住你的官身了!”
  “你们这是威胁我?!”他发起狠。
  “不敢威胁大人,小的们只知道大人收钱就得办事!如此无故扣押我等还解决不了,那这钱就是你白收了!”
  主事们的神情也开始狰狞。
  码头上的官吏这么多,他们是不在乎得罪个把两个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过后他们总能找到肯替他们行方便的人!
  刘蔚知他们有恃无恐,刚才架起的那股气势瞬间崩塌。
  他若承认罪行,吴莅的下场便将成为他的下场,彭燮也保不了他,谁都保不了他,他会入狱徒刑,从此沦为阶下囚。
  可他若不认,那么沈长缨绝不会放人!水师营区区几百人哪里抵得过南康卫五六千的人马?
  她这是来硬的,船走不了,盈丰号的东家不会白白认栽,不知内情的他们定会将这笔账算到他的头上,还会告去御史面前!
  那时,不光是事情闹大,他有绝不亚于认罪之后的后果,还将会连彭燮都要被连累!
  彭燮可是他的后台,他若受了牵累,回头还不得把气撒在他身上?
  那么他还能不能活着自牢狱里出来都成很大问题!
  若认了罪,至少不必惊动南康卫和巡漕御史往上递折子……
  “来人!去打听御史船只何在?即刻去——”
  “慢着!”
  刘蔚怒声喝止主事二人,死命咬住牙关,瞪着血红的眼看向长缨。
  长缨恰好也在看他,目光对上之后,她玩着双臂,挑了下眉头。
 
 
第148章 我这个钦差无权?
  佟琪预测不过半日即有结果,但实际上霍溶撂下饭碗未久谭绍就派人来通知了。
  原来黄家父女自卫所回去之后即惶惶不安,相互指责埋怨之后又前往谭绍面前主动招认了昨夜的事,有了指证,自然就不必再整那套虚的,直接遣人到苏家便将苏家叔侄带了回来。
  苏家妯娌两个以及苏佩容皆鬼哭狼嚎自不必说,徐家这边,徐夫人立在门内听完下人禀报,最终念在当时同来的情份,也还是到苏家坐了会儿。
  庞氏妯娌只是哭着骂沈长缨如何如何,随后也哭请徐夫人帮忙求情。
  徐夫人听了几句,趁着丫鬟来报大夫来给徐澜换药,起身告了辞。
  霍溶接到刘蔚主动招认盗料案主谋时,正与谭绍在凌渊公事房商议对苏黄两家的惩处,以及于此事的善后,黄绩把话说完,屋里三个人就开始面面相觑。
  让长缨带着五百人去码头,霍溶原以为她是要直接跟刘蔚动粗,跟他逼问与苏馨容互供消息的事的,并没有想到她居然不声不响就逼得刘蔚主动招认了罪行!
  船料案主谋本就是刘蔚,当时的态度是不管漕运司交出谁来,于南康卫来说都无所谓,反正他们的目的已达到。
  如今钱韫眼看着就要来了,刘蔚抢在他们之前主动认罪,那么对漕运司来说便等于临阵倒戈,这一下彭燮还不得跳脚?
  在坐三位都是脑子转得比陀螺还快的主儿,相互看了两眼,几乎同时起身,拿起马鞭便出了门!
  江边红霞漫天,暮色里码头火把已经亮起,人群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漕运司官吏与沈长缨为首的南康卫将士分成了东西两边阵营,刘蔚躬身怂立在人群之中,如丧考妣。
  他身后的吴莅劫后余生,却也给不出来畅快的神色,他下晌收到消息,钱韫和柳烁已经在赶回湖州的路上,说话间人就要到了,他也早就做好了无奈出来替罪的准备。
  可谁想到临了,刘蔚会出来主动招认?
  与他同样心思微妙的还有他身边的小吏们,南康卫不好糊弄,倘若吴莅倒了,他身边的人自然也得跟着倒霉。
  这年头即便是在码头当点小差也够养家糊口的,谁乐意陪着吴莅当这冤大头?有这个转机,自然是激动又紧张。
  余下的人自然多是隔岸观火,便是有那么一两个跟刘蔚交好的,这会子沈长缨带着兵马气势汹汹地围在这里,还是刘蔚自己把罪行给招出来了的,他们不明哲保身把嘴闭上,难道还上赶着过来沾腥?
  霍溶三人到达码头的时候长缨正挎剑冷视着面前这一干人,率领着诸多士兵的她看上去举重若轻,镇定得不像话。
  凌渊下了马,满码头的人便皆矮下了身子。
  他看了一圈之后目光落到长缨头顶,最后盯住了刘蔚。
  刘蔚只觉身上一抖,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他阴寒目光,又禁不住瑟然颤抖了几下。
  “押去差房关起来!”凌渊挪开眼。
  “柳大人来了!钱大人来了!”
  众人正要退散,人群外忽然又传来振耳的高呼声。
  长缨抬头,果然远处马蹄声嗒嗒声而至,领先的两骑一直冲到人群外围才止住速度。
  官服于身的两人捂着乌纱快步行至,到了跟前,气喘嘘嘘地冲凌渊俯身躬下来:“漕运总督府参政柳烁,理刑钱韫,参见侯爷!”
  凌渊直接发问:“十日期限已到,你们有什么交代给南康卫?”
  柳烁目光在刘蔚身上盘旋两转,勉强匀了下呼吸,而后扭头看向钱韫。
  那日他们与樊信议定之后,就当场做好了牺牲吴莅将此事大事化小的决定,谁知刚进湖州就接到了刘蔚自首的消息!
  这便等于之前的谋划全部被搅乱了,刘蔚什么都招了,他们之前想好的说辞,以及他们对此做好的善后的准备,所有的便都无用武之地。
  眼下还能有什么交代?
  不过这事不是他们捅出来的,也不是坏在他们手上,实在也不必诚惶诚恐。
  柳烁遂拱拱手,说道:“刘蔚已经主动认罪,那么下官这便就遣人前去淮安请示樊大人!”
  “请示?”凌渊凝眸,“此去淮安单程都得三四日,你的意思是我这个钦差还得在这里再等上十来日等你们樊大人的回音?
  “没他的回音,我这个奉旨前来的钦差,是不是连个主动投案的小小监兑都拿不了了?”
  “侯爷恕罪,下官绝无此意!只是——”柳烁抬头觑了眼上方,旋即心头一凛,散去了所有意气:“刘犯在此,但凭侯爷发落!……”
  凌渊走后各路人马皆开始崩散,盈丰号主事虽然等到了他们要的结果,但心情也随之几起几落。
  如他们这等人又几次近距离面见过武宁侯这等人物?没想到居然惊动了他,更别说刘蔚居然背地里还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看到柳烁与钱韫这模样,便是再不知内幕他们也看出来出了大事,眼下连抬个眼都是不敢的。
  等跟前动静小了,见长缨还在,便就抖抖瑟瑟起身前来作揖:“敢,敢问将军,我们的船可以装货离岸了么?”
  长缨瞅了下江面,挥挥手让他们撤了。
  随着凌渊和柳烁的先后到来,漕运司与船坞两边人也皆出现了好一阵骚乱。
  刘蔚被南康卫的将领带人关押起来,至此盗料案便从南康卫督造司手上结束,接下来便由凌渊这个钦差直接上折子进宫,介时再由皇帝指派三司定案。
  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基于朝局,当中却很有文章可做,但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长缨随着凌渊他们留到半夜,趁着押上刘蔚回公事房寻册簿的当口,一行人顺势也理直气壮地造访了一下漕运司。
  平日里不曾予外人涉足的衙署内,几乎间间公事房里都有穿着绸衣的商贾出没,看得出来这些年河道油水丰厚得就连门房哨兵都成了受供奉的菩萨。
  出来后长缨跟谭姝音胡乱吃了些饭食垫肚,便奉谭绍命令先回了府。
  说及先前漕运司官吏们的窘态,路上少擎他们眉飞色舞,与以往每次他们顺利办完差回来一样。
  长缨也在笑,却仍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同他们一起闹。
 
 
第149章 沈家的小姐都会调教人
  吴妈准备好了饭菜在府里等,长缨留姝音下来好好吃过,才送她到门外。
  天上月芽儿出来了,幽幽地被天幕衬出一弯莹亮,她抱着胳膊看了会儿,才回身关门。
  南康卫突然把刘蔚拿下,打破了之前钱韫与霍溶之间那股心照不宣的平衡,柳烁未免留下来得查查前因后果,不出一个昼夜,他便把消息送往了淮安。
  樊信收到柳烁来信,心里耐不住震惊,刘蔚因是彭燮的人,他招了也就招了,之前不肯交出他来不过是为的怕伤了顾家和太子的和气。
  眼下是他自己认的罪,哪怕是败在一个小副千户手里丢脸的紧,可正好他们还可以保留下一个吴莅,这没有什么好值得发怒的。
  他震惊的是除去这层之外,底下还有张纸,纸上短短几句话,带来的是另一个消息!
  “沈璎居然藏在湖州?!”
  他情不自禁地喃喃出声,咀嚼着这份意外。
  昔日沈璎被驱赶出凌家,在京师流亡数月,之后便不见其踪,世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没想到,她不但没死,而且还在湖州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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