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缨沉思。少顷,她放下抱着的胳膊道:“要不,你把婚书给我?”
放在他那儿她总不安心,总觉得他拿着它在手里,日后时不时还要捣鼓点什么事儿出来。
霍溶在端茶的间隙里斜睨了她一眼,喝了茶,放回杯子的时候他说道:“你过来。”
长缨凝眸。
他指着自己心口:“不是要婚书吗?在这儿,想要就过来拿。”
长缨可没那那么蠢,轻瞪了他一眼,没出声也没动。
他就不由分说抓着她的手,把她拉过来,然后捉着她手心压在他心窝上。
眼下这暑热天气,他只穿着单薄的锦衣,手掌正正压住的地方他的心在有节奏地跳动,一下又一下,强劲又有力。
长缨猝不及防,脸上倏然热了,下意识要抽手,却被他按得动弹不得。
“我这里,是你的。”他声音低缓。
掌心下正跳动的地方仿佛更灼人了。压住她手背的那只手也如同火炭。
长缨怔忡,低眉抽手:“别闹了。”
“长缨。”
“叫也没用,我要不起。”
“你要得起。它早就是你的了。我知道你知道的。”霍溶手下更用了点心,哪怕压得心口传来闷痛。
长缨放弃挣扎,垂下头来。
他另一只手把她整个人拉过来站着,捏着她的手背问她:“大热天的手也这么凉,汪大夫那里你后来到底去过没有?”
这话题也太跳跃,正努力沉下心来的长缨也忍不住抿紧了唇。
“大夫说你肝气郁结,身体状况其实并不怎么好。你是不是连我给你的药也没有吃过?”
还真让他说中了。
汪大夫那边她吃完那几剂药之后压根没想过还去拜访,至于他给的药,落在凌家之后她因为不想跟凌渊碰面,于是也没有去拿。
不过前几日郭蛟倒是又把药给拿回来了,她也还没顾得上吃。
“不妨事。”她别开脸,“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又道:“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她站着,他坐着,她一只手还压在他心口,人便只能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再往前一点就……
再没有比这更暧昧的了。
换成别人,她该动粗了。
“你既不顾忌自己的身体,又满脑子想晋职,还计划得明明白白八个月后要回京师,你究竟在筹谋什么?”
他捏着她手掌的这只手也稍稍用了点力,“四年前就对我始乱终弃,四年后还要抛弃我去奔你自己的前程,你良心呢,嗯?”
长缨木着脸望着地下,没有吭声。
“说吧,你这么拼,把自己的路计划得这么明白,是不是因为凌晏?”
第154章 你也是我的正业
霍溶这话并不重,但长缨却似被捅破了什么。
她这么拼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她从来没有对人说过,没有必要说。
报答凌家的十年养育之恩,以及向凌家表达愧疚是不需要让人知道的,说了旁人也只会当成个笑话。
自然也从来没有人疑心到她做这些努力是因为凌晏。
霍溶究竟是有多敏锐,他能觉察到这点?
她愣住,并望进他眼底。
那瞳光里有华光缱绻,稍不留心就能蛊惑人的模样。
“不是。”她目光旁移。
即便他猜到了,也没必要承认。
霍溶盯着近在咫尺的她的侧颜默了半晌,随后攥了攥她的手,腾出一只来,从怀里摸出枝金钗,插在她发髻上。
“升职了,要奖励的。”
他声音缓慢,带着些许低哑。
长缨有片刻恍惚。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得过“奖励”了。上一次还是凌晏跟她在密室里述说天机之前,奖励了她一把剑。
但她很快回过神,并顺利地将手收了回来。
霍溶这次没再阻拦她,等她站直,他又道:“明儿请营里将领吃饭的事情我来安排,杏花楼一个院子的地方太小了,回头我让佟琪包下整间楼。
“名单你来定,人员多少都随你。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必须得由我这个丈夫出面张罗。”
长缨皱眉稳住心神:“我不认为这么做是好事。终有一日你不再是我丈夫,这样于日后的你我都是麻烦。”
他也不可能在她身边直到永远,除去她这边还有责任重重之外,他自己将来必然还得顾着霍家那边。
站在她的角度来说,眼下立足于儿女情长都是不理智的做法,话都跟他说明白了,她也没有什么地方误导他才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就非得这么死心眼。
“那就到那日再说,在那之前,就先这么决定。”霍溶起身睨着她,“你以为眼下会很太平吗?
“纸里包不住火,你在这里的消息早晚会传到京师,你我还有凌渊都会被人盯上,为了大局,就不能不拘小节一些?”
长缨想翻出些话来反驳,最终也没说了。
她已经绕不过他。
但有句话她还是得说:“私下里对我动手动脚不在顾全大局的范围内,希望霍将军也谨记。”
“那不叫动手动脚,那是我在跟你告白。而且咱们什么都不做,手都不牵,也不会有人再认为我们是清白的。”
“我不能因为别人这么想了,就破罐子破摔。我不管别人,问心无愧就好。”
霍溶看她良久,最后捏起她的脸:“你还想对谁问心无愧?”
长缨捂着脸:“你一个大将军,能不能务点正业?”
别说她如今根本没对他有什么想法,就算是有,在她保全凌家之前,她又能给得起他什么呢?
眼下的所有种种承诺,都做不了数。
她跟随杨肃走的是条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吉凶的路,谁知道她将来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她总不能还要拖上他们一起卷入这漩涡。
“谁说我不务正业?”霍溶又捏了她一把,“你也是我的正业。”
……
吴妈眼看着长缨送霍溶出门,走出门口来道:“怎么走了?”
长缨顿了下:“你还怕他没饭吃?”
“这怎么好?大过节的……”吴妈有点歉然。
她虽然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假姑爷还持保留意见,但再怎么说他拿着婚书出面也是为的帮长缨和凌渊。
他自己白担了个丈夫的名声,忙前忙后的什么都没捞着,这巴巴的送节礼来连饭也都没捞上一顿,这也太让人心酸了点。
长缨被她一说,脑子里更乱了,哪里有心思跟她讨论?敷衍两句就回了房。
到了房里才发现髻上还插着枝亮闪闪的金钗。
拔下来一看,式样有点眼熟,依稀记得从前也有枝这样的钗,但这枝十分新整,也更考究,显然不是原来那枝。
她长吐了一口气,坐下来。
霍溶回了府,家门口佟琪探头往外瞅了瞅,然后才随他进屋。
“沈长缨八个月后要回京师,留意留意是怎么回事。”
离开沈家的霍溶脸上已看不到那股嘴欠的气质,屏风玻璃上反射出来的他的身影颀长又冷峻。
佟琪算了算月份,抬头道:“那似乎也是咱们该起事的日子……”
霍溶没有否认他的结论,他坐下来:“她落得如今境地全是因为凌晏,但她对此又无半点悔怨,素日不卑不亢,到了凌渊面前却任其宰割。
“她这么拼,又这么掐着时间回京师,虽然不清楚她具体是想干什么,但若不是为着当年之事,也不会再有别的可能了。”
想到这里他抬眼看了下:“她该不会是听说了什么,所以才要掐准时机回京?”
佟琪摇头:“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再有多余的人知道,也绝不可能走漏风声。”
霍溶显然认同他这个说法。
但她为何偏偏挑在八个月之后的正月呢?
目光扫到桌面上的信笺,他拿起来交代道:“去办明儿做东请客的事吧。晚饭前去找她要来客名单。”
佟琪沉吟了下,又问他:“倘若就这么让少夫人回京了,到时候婚书怕就成不了约束了。”
霍溶目光顿在看了一半的信笺上,想起凌渊来。
那个守了她十年的男人不会那么容易放手,而她又不是他能够狠得下心去困禁、也不是他能够困禁得住的人。
一旦回到京师,她所有过去的关系全部会复苏,她八成更不会分多少心在他身上,凌渊也不会再像在湖州一样有所顾忌,的确很多事情将会失控。
他合了信笺:“夜长梦多。手头的事情加紧去办,跟她的婚事也得尽快办成了。”
前者好办,佟琪觉得后者有点难度。“少夫人会答应吗?”
霍溶身子后仰,靠住椅背,回想着先前道:“我会努力的。”
第一次他不过凑近了点她就跟他动了刀子,上次脱她甲衣她也冲他闹了脾气,但先前他告白的时候她却并没有跟他动手,虽然不见得是不想动,但只要没到动刀子的地步,他觉得还是可以拼一拼。
第155章 他算哪根葱?
晚饭长缨当然没去霍家吃,好在霍溶也没勉强,只是派了佟琪来请,她不去也没说什么。
不过却说还是要买点什么答谢谭绍,让她到巷子口新开的绸缎铺子去挑几匹锦缎。
紫缃看着开店让利的几匹料子不错,便也给长缨买了两匹。
那掌柜的居然手松得很,听说她是破了程啸一案的沈将军,居然双手奉送了给她们。
长缨还没见过这样的掌柜,更不知自己居然还有这样大的名声,再三确认真是开张让利,这才揣着狐疑收下。
掌柜的还推荐铺子里的裁缝和绣娘,夸手艺一等一的好,长缨看过,倒果然是极好的。
一问工钱也不贵,日常穿的衣裳倒很可以直接在这里制了。
回到府里佟琪又来跟他拿来客名单,说是要张罗明日的宴请。待要不给的,又觉得这样拗着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便琢磨了半会儿,写了给他。
那家伙说的也对,他们有了名份,谁还会认为他们是清白的呢?
她如今都是名正言顺的宣武将军了,保不齐这条道就直接走到底,只要不狎昵暧昧,又纠结这些做什么?
……
名单上的人还是不多。
佟琪说长缨并不愿大张旗鼓。
霍溶除了依她,能怎么办?
不包整个杏花楼,便就包下带戏台的后院,正儿八经地写了请帖,落款是“夫婿霍溶”。
头一个收到的就是徐澜,徐澜盯着落款上的官眼瞪了半日,最终忍下这口气,起身去换了衣服。
凌渊是在卫所里收到霍家送来的帖子的,拿到手之后他脸色阴沉了半日,接下来的集议里,与座的将领鸦雀无声,气氛极之沉重。
手下护卫们自然是护主的,看了也不觉窝火:“原本这种事情于情于理都得由咱们侯爷来张罗,结果这厮挂了个丈夫的名,就敲锣打鼓地宣告起来了!
“他究竟算哪根葱?!”
郭蛟心里也气。
然而气也没有用,当初他们费了老大劲才把长缨身份从凌家择出去,霍溶也出了力的,总不可能因为这口气咽不下,就闹腾得前功尽弃。
但这就更显窝囊了,因为不光是得忍气吞声,还得配合着他霍溶做戏!
他也觉得,的确是时候该让璎姑娘早点离开这鬼地方了!
长缨因为霍溶,到底添了几分心思。一面不愿他靠得太近,一面被吴妈那一提点,也觉得抱歉。
她不知道当初是怎么会心甘情愿跟他立下婚书的,但为人在世应该重信重诺她知道,按理说当时在立婚书的时候就应该想过会有需要承担的后果那她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管怎么说,她还有责任要负,并且已经在为之奋斗,便不能因为这些意外半途而废。
但霍溶也说当年他在原地等了她三个昼夜姑且就当做是真的吧,对于当时不能视物的他来说,想必是极难受的。
不管婚书怎么立下的,他也拿着它等了四年,如今她同样又无法承认他,这都不能说能让她心安理得。
早饭后去卫所里点卯,沿途好几个在她名单上的将领都在爽朗地跟她停步打招呼,还当面打哈哈说今日要跟“你们家子澶”好好喝几杯。
长缨基于昨夜里反思之后冒出来的那点“良心”,这次比较坦然地应了。
今日午宴,长缨不止谭绍一家三口,以及诸副指挥使与素日颇为关照她的几个将军,也还有与她交情不错的几个低层将领。
反正是霍少主出钱,兄弟们素日也难得与上司们同席混个脸熟,这样的机会,该拉的她自然也要帮着拉一把。
除去徐澜,她也还邀请了徐夫人。
徐澜举家要北迁,源于徐耀的调遣,自徐家回来,她也曾想过这事儿。
在没有大战的情况下,做到像徐耀这样地位的将领大距离的远调是不常见的,这两日她又与别的将领聚了聚,也没有听到朝廷有大幅调兵的消息。
前世里她印象中也没有大量调将这回事,这么说来,徐耀调去辽东,是极小范围的了?
对镜梳头时,佟琪又把下过帖子的名单送过来,她又在徐澜名字上停留了许久。
她不明白徐耀为什么偏偏调去辽东?
辽东自辽王之国之后已多年无战事,这些年也消停得很。在她记忆里,那片地方在她死之前都没有闹出任何夭蛾子。
那么,徐家这是遇到了什么坎儿?
她对辽王的记忆也不深。
一代辽王是太祖的皇子,到如今这代已是七代,也等于是皇帝的侄儿辈,太子的堂兄弟。
辽王远在辽东,到了近代又早就与京师关系薄弱,皇权之争辽王未曾有份参与,也多年不曾进京。
但是在杨肃回京之后的翌年,他曾经奉诏回过京师一趟,同时进供了一批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