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述却也在这里,似等待他的样子,见他进院便已经迎到房门口。
“璎姐儿怎未回来?玉骨头下崽了,生了五只,接生的时候母亲都连夜守着的。”
凌述比凌颂嘴快。他比沈璎小,但小时候玩在一起,从来没想过要叫她姐姐。而玉骨头则是璎姐儿从前养的一只白猫。
凌渊坐下,也没有吭声。
凌述迟疑着,望着他道:“是不是大哥你,不肯让她回来?”
凌渊侧目,凉凉眼刀甩了一记过去。
凌颂瞅着,清了下嗓子:“回来了就行,住哪儿都没有什么要紧。
“前些日子漕运司的事情闹得纷纷扬扬,也有关于璎姐儿在南康卫的消息走漏出来了,各家各府私下里都有议论,这当口,整得太张扬也未必是好事。”
凌述看看他们,又迟疑道:“那个,璎姐儿说当初父亲是主动跟她说那她那么做的,到底是真的吗?”
屋里沉默下来。
凌渊甚至已经有些回避。
当年他们百般不相信这件事是她做的,可她最终没有能给出让人心服的答案,于是一心一意地把她认成了仇人。
时隔四年,她把真相说出来了,他们又都情不自禁地信了,但如今却没有能够证明她真伪的证据。
“倘若真是有因由,日后总会见真章的。”凌颂道,“朝中近来风波也多,低调些对彼此都有好处。”
凌渊看着他添在杯里的茶,道:“知道皇上为什么突然召我和宋逞回京么?”
“圣旨上没说?”
“没说。”
兄弟仨儿便又沉默了。
翌日上完早朝,皇帝就留下凌渊与冯少殷去了御书房。
“传你们过来,是有道极机密的旨意。”皇帝语速仍旧缓慢,但神情却格外凝重了。
凌渊与少殷齐齐俯身:“请皇上降旨!”
皇帝道:“昔年陈淑妃所出的皇子杨肃,不日便将归朝。你们作为朕最为信赖的爱将之一,须当竭力办好这趟差事,使五皇子回宫之事安稳顺利。
“自即日起,你二人各自下营挑选精兵三千,听候朕的旨意行事。五皇子归朝当日,尔等即刻率兵前往迎接。”
五皇子?……
底下二人闻言,倏地抬头望向了御案后。
……
盈碧在筒子河这边等到了驾马出承天门来的凌渊。
她走过去:“姑娘让奴婢来请问侯爷,何时可去卫所报到?”
凌渊定了定神,道:“她在哪里?”想了下,他又改为问:“你们现如今住哪里?”
长缨下晌便搬入桂花胡同了。
秀秀瞅准荣胤与俞氏出门饮宴的当口过来,买了挂大大的炮仗,为宅子征吉。
一家子正准备开伙的时候,泛珠盈碧又领着人进来了,是穿着官服的凌渊。
秀秀下意识地站到长缨身边,勾头行了个礼。
凌渊望着瞬间安静下来的院落,缓步往里踱了一圈,眉头自然是皱着的,想起昨日凌颂的话,再回头看了看交握着手跟着后头的长缨,却也没说什么。
“这是委任令,你随时可过去。吉山卫如今在少殷手上,你过去先任千户长。”
他自怀里掏出印信说。
她虽有从四品的宣武将军将衔,到底是个虚衔儿,能掌实权才是有用的。
千户长的官阶虽只有正五品,手下却掌着千余人的兵马,初到即能掌正五品的实职,长缨已经满意。
“侯爷留下用饭么?”她问。
凌渊看了眼拘谨立着的其余人,垂目道:“不了。我还要去趟傅家。”
走到门下,又回头道:“回头有空了,也记得回家去看看。”
长缨点头,送他到了门外。
凌渊上马走出胡同,于街口回头看了眼,随后嘱郭蛟道:“从府里挑几个身手好的,老练些的护卫过来护院儿。”
第195章 不能再让他出风头
收了郭蛟带来的侍卫,长缨静静在京师安了家下来,除去极少的那几家之外,似乎没有惊动什么人。
但杨际还是知道了。
近来乾清宫动作频频,即便他精力都放在针对宋逞上,也还是没有漏过这些细节。
“宋逞被催着回京倒罢了,皇上急召凌渊回来又是为何?”他捏着手里的信,抬眉望着对面:“沈璎也跟着回来了,她那个有婚书的丈夫霍溶,没回来?”
“不,据说霍溶也已经跟谭绍办过交接了,根据兵部调档,他已经被调了出来,去向也是京师。
“但奇怪的是,自他离开南康卫之后便杳无人踪!至今已有十来日,仿佛自他出城之后就消失了。”
杨际皱了眉头:“怎么会这样?”
“此外,他在离开南康卫之前曾经频繁外出过,去的都是湖州城内外茶楼酒肆等地,看不出什么异样,可是次数太过密集,实在可疑。”
杨际默坐了下,情不自禁站起来。“之前让你们盯着他,没盯出他别的什么来?”
“卫所里口风向来很紧,盯不出什么。而且他身边护卫身手极之厉害,属下怀疑,之前那批弟兄至今未有消息,多半是已经死在了他们手下!”
“他有这么厉害?”杨际蹙起的眉头间起了惊疑。
“没有证据,但属下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了。”
杨际负手立了良久,道:“埋伏在京郊驿道,他若出现,捉他来见我。若抓不了活的,就直接干掉。”
……
根据前世秀秀寄过来的信里显示,以及长缨从多方渠道打听所得,杨肃这番进京并非顺利稳当的。
这也在意料之中,即便是皇帝瞒过了所有人,也把杨肃的存在瞒得死死的,总归到了归朝前夕会有风声走漏。
而杨际和顾家一旦听到风声,自然又会赶在他进宫之前下手,只有在进宫前杀了杨肃,那才叫人放心。
若等他进了宫受了封,身边侍卫如云,再动手就没那么方便了,也必然多出不少顾虑。
于是杨肃在进城之后,入宫途中妥妥地遭遇了袭击。
这倒霉蛋居然还亲自出手擒了贼,挂了彩,当然也风光了一把就是了。
但这次的风头长缨可不想让他来出。
隔日她便立即去了吉山卫应卯。
京畿六大卫所这次都将挑选精兵护驾,吉山卫作为排名前列的重营,自然少不了它的份额。
冯少殷自与凌渊同时接旨时起,就呆在卫所里提着心打点差事。
长缨到来的时候他去了营中,长缨就拖着凳子坐在树下等了一会儿。
她小时候也跟着凌颂凌述到这里来过,由于凌晏没那么多时间教她,凌渊又不搭理她,她的骑射技艺拜下的师父挺多,具体也没个准儿。
总之只要到相熟的卫所来,总不乏会有技艺高明的武将指点她,所以融汇贯通之后她自成路数。
她曾经还跟冯家老四在这里赛过马,十个子弟里她得了个第三,凌晏还是乐得哈哈地,没多久便托太仆寺正卿帮她选了匹小母马,就是赤霞。
“璎姐儿。”
有人在唤她。
她抬起头,面前站着下巴上已有了青茬儿的冯少殷。
少殷比凌渊大三岁,反倒是少康与凌渊同年。但因为少殷与凌渊又都是勋贵世子,来日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因此他们交情同样很好。
差不多四年没见,二十四岁的他看上去比从前更加稳重,更像个需要仰视的大将军。
长缨站起来,俯身道:“宣武将军沈长缨,见过指挥使。”
少殷扶剑垂眼,望着甲衣头鍪下的她,半日道:“来吧。”
长缨随在他身后进了衙署,少殷着人上了茶,然后接了她的履历。
冯少殷逐字逐句地翻阅着,最后放下来,看向对面:“听老五说你很拼命。”
长缨颌首:“应该的。”
少殷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
当年在京师,她是他眼里的小妹妹,那时候的她是活泼的,打趣她,揶揄她,可以怎么高兴怎么来,现在却仿佛隔了道宽渠,轻易跨不过去了。
他总算也有些明白凌渊为何放任她自己置宅另住,如今的她,自发跟他们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就算是想要再声讨她当年作为,只怕也不会让人看到她更多情绪吧?
喝了口茶,他又拿起头鍪道:“走吧,带你去千户所看看。”
长缨在卫所里呆了一整日。
卫所里的将领们都知道了她就是当年害死凌晏的那只白眼狼,自然有些意料之中的反应。
城府深的还能不动声色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城府浅的,却是当场就把那鄙夷不齿的目光露了出来。
更有些藏不住话的,当面就阴阳怪气地提起了凌晏。
她安之若素,这一日,把手头该做的事情整理得妥妥帖帖。
冯少殷看在眼里,并没有插手其中,这是她选择回京必须面临的状况,作为一所指挥使,他也不可能强行制止将领的个人想法。
夜里回府,紫缃和黄绩也回来了。
“十王府确实有异动,今日早上内监局带着人前往里头,以撤换值守宫的名义裁掉了一批人,又加进了一批人。
“而盘龙镇上没有动静,但是镇上的人说近来却频频有外地人出没,当中有些下巴光溜声音尖细,一看就是太监!”
盘龙镇是距离京师最近的大镇,根据地理环境,也是相对安全的地方,因此常应锁定了它。
长缨挑水洗着手,越发肯定杨肃归朝的日子已经逼近。
再一想想今日在卫所,冯少殷似是在挑选士兵,就有了准头。
“长缨!”
正走着神,院里传来少擎的呼喊。
抬起头,人就进来了,跟黄绩打过招呼,径直与她道:“听说你今儿去吉山卫了?”
“是啊。”长缨端茶给他,“你怎么来了?怎么样?没被你爹打到哪里吧?”
“我没事。”少擎道,“他踹完了我就没搭理我了。前两日我去寻当初害我被打烂屁股的家伙算账去了,没想到霍溶给我的消息还真是!
“我寻他挥了两拳,人家就招了,就没顾得上过来。对了,我已经跟我大哥说过了,我明儿也会去吉山卫!”
长缨望着他,什么也没听着,就听见了“霍溶”两个字。
第196章 他的存在如影随形
翌日早上,吴妈给长缨饭桌上上炖汤:“姑娘把这汤喝了,这是霍将军身边那个梁大夫开的药膳,说是吃了对姑娘身子很好。”
长缨停止咀嚼,含着嘴里春卷抬起头。
出门时天刚亮,黄绩顺便帮她牵马过来,遇上街口正卸货的铺子,黄绩道:“那是霍家的铺子。”
长缨已经有些凌乱了。
霍溶已经被她抛在湖州,但却又还处处存在。
她都进京这么久了,那么他应该也已经进京来了吧?
“走吧。”她打马道。
少擎果然进了卫所,在衙署外头等她。
“我在你手下当百夫长。”他把委任令给她看。
长缨边走边看过,脚不停地道:“你大哥在哪里?”
“在校场。”
长缨直奔校场。冯少殷正在检阅。
等他完毕,长缨上前:“我看方才都是骑兵。我昨日看了下,我所内有百来人箭术不错,看了看他们的阵法,应变也还行。
“将军如果信得过我的话,给我一日时间,我把这百人整合出来,夜里将军来检阅,倘若还行,便让我带他们编入精兵营可行?”
精兵是用来保护杨肃的,她必须争取这个机会加入进去。但显然冯少殷不会有那么容易把这种差事派给她一个新来的。
而且她仔细想过,杨际最有可能下手的还是入城之后,城外开阔,随行精兵多,将领们心神集中,反倒难得手。
而城内四处是民宅,藏匿几个杀手不会太难。相对于城内街道环境,她也有数,使用驽箭防御以及反击是最有利的。
冯少殷道:“一日时间?”
长缨重重点头。
冯少殷当然是不信的。他道:“一日时间你选人都不够,还能整合出来给我检阅?”
长缨不吭声,神情却是认真的。
少殷道:“戌时之前。”
戌时之前对于长缨来说足够了。
她先把少擎唤来,然后有黄绩在,两人分别先把人召集起来,先挑出公认箭术不错的十个人,而后再把剩下千来人分成十组,每组百人,同时射靶。
那十人分别守住一个组,掐时算箭数,射出去最多的再比较靶心,如此几轮,最后挑出两百。
再花了一个时辰精拣,到午前,一百人已经挑得妥妥当当。
因为人数少,晌午就在草棚里讲解阵法阵形,根据士兵功底调整阵形,一个时辰绰绰有余。
下晌太阳偏西,便开始练阵。
傍晚时凌渊自卫所出来,也惦记着长缨,正好少康在,便一道到了吉山卫。
跟少殷碰了面,却不见长缨人影,问他,这才想起来长缨今早上夸过海口。
几个人便边聊着边踱到了校场,刚到木栏处,就闻听噗噗声箭响不绝于耳。
停步看去,只见场内百来人血性大发,持着弓箭驾马走阵换阵如同沙盘上被急速移动的机括木人!
而那般杀气腾腾,竟使他们这见惯了场面的悍将都瞬间挪不开步了!
场外将士皆远远地观摩,四面人群鸦雀无声,只剩下场内兵器响。
再看向将台上人儿,面色自如,目含凝霜,在满场练阵的士兵衬托下竟很有几分横扫千军之势!
“是璎姐儿……”
少康喃喃道。
少殷凝眸看了会儿,道:“这怎么像是凌二叔创的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