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上之臣——青铜穗
时间:2019-04-05 08:09:29

  长缨低头,借着火把光只见地上一路暗色水滴状的痕迹辗转延伸向门口。
  她走出门外,只见那痕迹又蜿蜿蜒蜒在满地泥泞里伸向营门方向。
  “你在那人身上做了手脚?”她问同出来了的杨肃。
  “必须做。做了就有了证据。”杨肃道,“管速在他趁乱出去的时候一路跟上往地下滴了红漆,沿着他的路线从仓廒到营房再到巷子里,他撤走的路线已显示得明明白白。
  “而两刻钟前,营地指挥使已经带人在他更衣之处将他藏匿好了的脏衣找了出来。
  “如今,三司的人正在准备赶过来的路上。”
  即便倾盆大雨,漆却没那么容易被浇洗掉,何况地上还有泥泞。
  粮食没损坏,人也抓到了,三司一来,介时情势便就大白天下。
  长缨望着仍有火星的部分毡布,一颗心方逐渐稳了下去。
  没出事就好,那她这趟雨也算没白淋。
  杨肃低头望着沉吟中的她,忽然间却牵着她大步跨向对面的排房。
  进了屋,他着侍卫找来几块干净大棉帕来,然后脱下外袍包在她身上,拆开她的发髻帮她擦起头发来。
  长缨拒绝这样的接近,但杨肃铁臂已环住她的腰:“都回我怀里来了,还想去哪儿?”
  长缨耳畔是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头顶是他沉重而压抑着的呼吸,而她整个人被他压着背扣在了胸前。
  “既然这么不信我,不如留下来,好好看着我?”他微哑的声音跟靡音似的。
  她浑身濡湿冰凉,杨肃想变成火炉,把她整个人烤化。
  他没有想到她会来,他知道她去找过宋逞,以为她心里为他所留的位置顶多如此,毕竟她这么狠心,一走个把月,再也不曾来跟他见面。
  但她居然冒雨来了,她还冲他发脾气,她在责备他,她言语里全部都是对他的失望和不满。
  如果她心里不在乎他,她怎么会失望会不满?
 
 
第214章 你就当我有病
  长缨侧首看着窗外。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先前的雨柱变成极细的银练。
  来的时候只想到要帮他防备着,没想到会遇见他,遇见他,也并不意外,因为他本来就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耳边他这一声又一声的弄得她的心很乱,她更没有想到之前十王府那一面见得那般尴尬,这一重逢他竟完全不同了态度。
  她道:“你是不是有病?”
  没病的话不会对一个“抛弃”了他晋王殿下的人这么热情吧?
  “那你就当我有病。”杨肃腾出一只手,拿来帕子继续帮她擦头发。语音淡淡地:“我就得了一种不被人欺负就不得安生的病,看来看去就你能治好。
  “我这种病,俗名就叫做贱。”
  长缨怒目。伸手想抓住帕子自己来擦。他把手举高,让她够不着。
  杨肃笑起来,看她一会儿,把帕子给了她。
  他退身坐在椅子上,背抵着椅背静静望着她。
  灯光从窗下幽幽照在她身上,映出她修长而细腻的脖颈,她纤瘦但窈窕的侧影。
  她的长发又浓又密又顺滑,一直垂到了腰窝上。
  她有着他眼里最美丽的脸庞和最美妙的身材,而她的坚韧更使得她这些天赋变得尤其灵动和有生命力。
  她站在哪里都是耀眼的。
  他心里满满当当,但又泛着点疼痛。
  她担的事太多了,有凌晏的死,有凌家,有荣胤的小妾,有身边人,还有“杨肃”,他这个夫婿,早就被这些人挤到了犄角旮旯。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
  他不怕她跟他发脾气,也不怕她不帮他,她要怎么对凌家他也无所谓了,但是他真的怕以她心性之坚定,什么时候一走就真的再也不回头。
  他对她的“铁石心肠”已然无可奈何。
  投入的越多,也就越害怕失去,他害怕她对他的情还不够深不够重,会在每一次的比较中把他筛选出去。
  也害怕自己在未来的较量里变得被动纠结而无暇满足她,以至到最后将来自己还是要成为被抛弃的那一个。
  但要让他再跟之前那样忍受日日思君不见君的煎熬,他又是无论如何熬不住的。
  他是有野心,但此时此刻,看着重新回归到面前的她,也有刹那间愿意放下刀戟而守住她的想法。
  他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未必不能与野心共存。
  “长缨,”他仰首望她,“你来帮我吧。就当是除了军功之外,为自己另外再挣一份前程。”
  即便不从私,只从公,他再不挽留她,那也是他傻。从长兴州到现在,他们已经是最好的搭档。
  长缨也觉得方才那刻的旖旎来得太突然。
  如果说她的心分成了很多份,给亲人的,给友人的,那么分给儿女情长的那一份,她无疑是独独给了霍溶。
  回京这些日子处处受挫,连荣胤这边她都不顺利,方才便也有刹那间想要在他肩膀上靠一靠的冲动。
  杨肃说出这句话,她便对着跳跃的灯苗静默起来。
  “你就做你本来要做的决定。”杨肃道,“你本来是冲着杨肃来的,不过是被霍溶捣乱了。
  “如今我们拨乱反正好不好?
  “杨肃觉得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让你走了他很后悔,他府里的长史都感到惋惜。
  “长缨,不要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好不好?继续追随杨肃,去得取你原本想从他那里得取到的。”
  长缨侧首,望着他。
  “我们可以往下走试试看,也许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坏。”
  他握住她一只手,与她十指交握:“生怕被你抛弃的我,或许有一日也会有足够强大的能力让你不必费心取舍而能拥有圆满。
  “而背负那么多的你,也或许有一日会愿意再跟我说说金屋藏娇,会再有愿意跟我立下婚书的心情。
  “长缨,我会努力的。”
  灯光下的他看起来格外深沉和认真。
  长缨不能不承认他是最好的说客,把她心底的那点念想与顾虑挑得明明白白。
  他有野心,她也有雄心。
  她对自己的未来没有设过极限,最初她是不得不追求权势,而今是她与权势互生互存。
  追随杨肃是她再三权衡过的道路,她当然知道这条路能让她上行的速度更快些,也知道她在官场的进取跟她追随他并不冲突。
  “王爷,三司的人到了”
  恰在这时秦陆跨进门口,看到这一幕怔住,立时又退了出去。
  杨肃没有起身,甚至连目光都没有改变过丝毫。屋里的空气都仿似没有被搅动过。
  长缨默语半日,重新拿起帕子擦头:“你先忙你的。我想想再回复你。”
  杨肃答应了。
  撑膝望着她抬手挽髻的样子,他以往想象过的他们闺房里的模样,这一刻忽然就变得切实。
  他想,只要她答应回来,那么一切都好说。
  长缨挽了个素日里简单的髻。想了下,又问他:“霍家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将来打算怎么对待他们?”
  这话题太过跳跃,杨肃凝眉顿了下才把身子直了直:“那是我养父养母,没有他们就没有我如今的成就。
  “眼下不方便让他们暴露,等到我有能力保护他们,自然会尽我之能反哺。怎么了长缨?”
  长缨看不出他有任何遮掩粉饰的意思。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
  南仓这么大动静自然惊动不少人。
  长缨回府路上已经接连撞见好几拨赶往南仓来的官员,路过凌家的时候看到角门开着,想必凌渊他们这些中军都督府的官员也都闻讯赶去了。
  回府热水沐浴又喝了祛寒汤,想了会儿心思,而后跟起床了的黄绩说了会儿话,天就亮了。
  少擎快马赶到家里来:“你知道吗?昨夜里南仓出了大事!”
  随后他把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然后脸色沉浮不定地道:“没想到杨肃居然这么能耐,这背后使鬼的人为了这阴谋没少耗脑子吧?
  “光是打入中军营策反守将士为暗线就不容易了,可杨肃居然从头到尾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这回对方想逃也逃不脱了,简直也太神了!”
  长缨忽略掉他所有的惊叹。道:“如今怎么样了?”
 
 
第215章 谁的功劳?
  “晋王连夜掌控住了所有证据,随后就等来了三司的人,当场就勘查的情况写下来让三司各衙皆立字画押。
  “这等于是回头让他们翻盘的机会也不给了,而后就闹到了宫里。
  “与那暗线接头的人都被带回宫了,早上在扯皮,但最后东宫把兵部员外郎高琥推了出来,说是他自作主张坑害晋王。”
  “这鬼话谁信呢?但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不过今日站在晋王这边说话的臣子有不少,看起来,他虽然是险些被坑,但因为没有哪里落下疏忽,倒是因为这番机变而赢得了不少支持。”
  这结果便跟长缨后来预测的差不多了,其实只要粮食没有被毁,他便不会落下什么不是,而如今居然他还抓到了行凶之人,那定然是要让人刮目相看的了。
  诚如长缨所猜,宫里这边,以杨际处决了犯事的暗线以及兵部员外郎高琥结束了纠纷。
  今日虽非朝日,但相关衙门,比如三司,再比如中军都督府里的凌渊以及东阳伯父子,再有傅容父子皆到了宫中,此外还有宗人府,以及内阁里几分学士都在。
  宋逞昨夜里就已经知道了南仓出事的消息,听到之后他也再也未有合眼。
  这几日他也关注了杨肃押运漕粮的事,得知他各路防守皆做到位了也感到放心。
  他没有想到还真让沈长缨给猜中了,果然太子出手,而且还真就是事出南仓!
  整个早上杨肃以压倒性的姿态与犯事凶手论罪,他一面从旁静望着这晋王,在一面也扼制不住心内震惊。
  即便是杨肃早有预料,但他防备得无一疏漏也实属不易。
  卫所里也皆在传昨夜里的事,冯少康来了,跟少殷校场说话。
  看到她来也招她过去提到了昨夜,大意是要以此为戒好好当差做好防备之类的嘱告。
  自长缨在杨肃回城半途露了那一手之后,冯少殷对她态度也有观变,最初也许把她仍当小丫头,如今终于以看一个战将的正常目光在看她。
  练兵的空闲时间长缨也杵着剑坐在杌子上想杨肃。
  她在想他昨夜里那番话。
  她对当年那半个月仍然没有什么印象,不知道留给他的是一段有多难忘的记忆。
  但是,湖州的印象却是历历在目的。
  面子不面子,跟长远比起来,她倒不计较。
  杨肃对霍家那番话一定程度上也在帮着他游说她。她想,关于未来那些事情,不管凶手是不是他,答应他了,至少她会离真相更近一点。
  卫所里无军情,下晌都没什么事。
  晌午才到家,宋逞就派人来请她过府吃茶。
  “南仓昨夜里的事情听说了?”这位内阁大学士,见了她面连寒暄都省了。
  他直接道:“竟让你算得丝毫不差,犯事者趁夜于南仓借雷电之便假造天祸,让晋王捉了个正着。
  “说说你是怎么算到的?”
  长缨笑着道:“晋王回京对东宫来说是莫大威胁,路人皆知。所以晋王不管是揽下什么差事,对手都定然会想办法给他个下马威。
  “至于我为何猜中将事出南仓,也许是因为早些年前我随同姑父去往南仓时,就觉得那里不大太平。”
  她重生预知世事的能力是巧合,路遇偶然也是巧合,这么说不亏心。
  宋逞道:“那又为什么偏偏是晋王?”
  知道他这是在探究,长缨想了下,又笑道:“晋王也好,旁人也罢,晚辈只站在社稷与百姓的立场作事。
  “谁能够爱惜贤臣良将,能够体恤百姓,我便愿他千秋万代,永世昌隆。”
  宋逞一笑而未再言语。
  杨肃直到午前方凯旋归府。
  杨际这次虽然滑脱,但好歹这第一场的交锋杨肃大胜。
  回府后秦陆谢蓬等所有人全随同进了殿。
  谢蓬道:“此番当真险恶。虽说我们事先也提防过走水,但按说雨夜他们行事不便也该收敛,没想到竟出了这奸巧的主意,借着雷火制造天祸。
  “好在昨夜里没曾调走那一百金林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真调走也出不了大事。”佟琪道,“有那三尺厚的沙袋挡着,怎么着粮食也不会毁去多少,只是调走了就无法捉到他们,到头来也只能吃个哑巴亏。还是我们王爷英明!”
  他咧嘴跟杨肃弯下腰来。
  众人都舒心而笑。
  杨肃却支着扶手道:“这事我顶多摊个三成,真正的功劳……得算宋逞的。”
  “宋逞?”
  “是啊。”杨肃道,“如果不是宋大人特意在宫门口叫住我,我也不会上心。
  “我即便是提防,也绝不会谨慎到拿沙袋来装成粮食护粮的的地步。所以这个人情,我不能不认下。”
  长缨暗中托付宋逞来嘱告他,自然是不想让他知道是她的主意。
  他还不知道这是因为她拉不下脸,或是有别的顾虑,总之她既然没有事先说,他也不想冒然说出来,让身边人误会她这又是在变着法地想巴结他。
  众人略默,皆纷纷点头。
  秦陆道:“王爷回京至今毫无根基,宋逞是内阁学士,可称位高权重,又颇具风骨,在士子间颇具号召力。
  “难得他这次事先提醒王爷警惕南仓,使王爷避去了一大劫,此番自然是要设法换取他的赏识,为王府增添助力才好。”
  杨肃琢磨着道:“以宋逞的为人,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他撂下道:“你先去备礼。”
  宋家这边由于宋逞是出于对长缨的托付才出面提醒,杨肃虽有亲近招揽之意,但的确不曾抱过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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