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上之臣——青铜穗
时间:2019-04-05 08:09:29

  午饭后护卫来禀报说荣胤与两名将领果然去了揽翠居吃茶。
  长缨遂带着紫缃盈碧前往。
  荣胤在楼上雅座,她就找了楼梯下方一张桌子坐下了。
  店堂里人客不少,做的也都是非富即贵的生意。
  长缨刚沏了茶,外头大街上又响起来不紧不慢的一路马蹄声,一行人马穿街而过,当先的那位朱衣金冠,这一瞥之下也让人觉出贵气非凡。
  门外正伫目观望的摊贩们窃窃私语:“是晋王殿下!”
  茶水烫手,长缨把杯子放下来。
  身旁那桌穿着七品官服的几名官吏又捏着花生说道:“前几日皇上下旨让晋王揽下了负责漕粮入仓的差事,这是出城的方向,八成这是往码头去了。”
  长缨拿着帕子擦水,想起漕粮这件事。
  码头漕粮入仓长缨知道,江南种两季水稻,每年夏秋两季稻米收割之后会有大批糟粮运送京师,眼下七八月季,正是早粮进京的时候了。
  杨肃要忙政绩长缨也知道,但没想到他偏偏找上了漕粮?
  前世里他也揽过漕粮的差事,结果跟杨际硬碰硬来了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交锋
  她对漕运司内部不熟,是因为她前世里没有接触,里头的消息也不会传得满城风雨。
  但宫里的交锋都摆在那里,且这种事本来就与民生相关,传播的人多,也正因为对这些事情掌握得七七八八,所以她当初才会那么大的信心决意追随。
  通过刘蔚事件,杨际对漕运司的野心昭然若揭,在湖州时杨肃已经在漕运总督府内部埋下了隐患,想来前世里他也做到了这一步才回的京。
  但终究整个漕运总督府还控制在顾家和杨际手里,所以前世里杨肃揽下漕粮入仓这事,还是被杨际用来大作文章。
  而杨肃为了挽回损失,虽然挖掘杨际把柄反击,最后漕粮的事情是不用担什么责任了,但也让杨际搅和得乱了阵脚。
  前世这事还是发生在他回京半年之后,也就是明年这个时候,如今这状况,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可想而知。
  她喝着茶,目光漫无目的地散开。
  邻桌的几个人已经结束了话题,并且已经拿上官帽准备离去。而楼上还没有动静。
  她叉起一块枣泥糕,颤巍巍到嘴边,又放下来。
  事情虽然与她不相干,但她终究不希望杨际来坐这个江山,杨际早些倒台,至少对稳定朝局有好处。
  于朝廷于社稷,就算她不知道杨肃能不能做好一个未来皇帝,她也理应站在曾经能替凌家指责她这个白眼狼的杨肃的这边,至少他是个有良知的人,对不对?
  但她即便有这个意思,也没道理再去趟十王府当面劝谏。
  就算她有这个念头,那也得能摆得出理由让杨肃信服。
  她回想起十王府那一幕,把枣泥糕重新叉起来。吃完之后她喝茶起身,先上了楼。
 
 
第210章 为他担心
  荣胤正与五城兵马司两个副指挥使吃茶,门口守着的护卫忽然进来:“沈,沈长缨来了。”
  原先京师人都称长缨为沈璎,如今她官身是沈长缨,逐渐地又还是叫这个名字叫顺口了。
  荣胤下意识看了眼门口,门当然是关着的,但他仍然目光停留了一瞬,而后转向了同坐的两位。
  收眼端了茶,他慢吞吞道:“什么事?”
  “只说要面见老爷。还说她既然来了就定然要见上一面的。”护卫道。
  两位副指挥使开始有点坐不住。“不如末将先告退。”
  荣胤没说什么,二人便就起身出去了。
  长缨进了门。
  荣胤雍容坐在靠窗罗汉床上,相貌依然出色,时隔三年半,跟当初相比竟也没有丝毫改变的样子,体格依旧紧实健硕,裁剪合身的袍服更突显出他的充沛精力。
  长缨深深看了眼他,回头示意紫缃出去。
  荣胤也打量她,等门掩上,她在他对面坐下来,他重新沏茶,道:“寻我什么事?”
  “秀秀在你那里过的并不好。”长缨直视他,“我为我当年的疏忽感到后悔。
  “如果不是我当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我不会没有防备到她居然去找了你,以至造成那样的后果,以及如今这样的局面。
  “她在荣家受俞氏欺压三年,我不怪你,因为我自己也没有立场。
  “但是错误是可以纠正的,秀秀我必须要接回府。我不能让她这一辈子毁在你的手上。”
  长缨从小叫他三叔,他也总是叫她璎丫头,在长缨心里,他是她的长辈,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被迫以这种姿态跟他交涉。
  现如今让她尊重他,她是尊重不来的,让她私下里也以下级敬称她,她也是做不到的。
  但男人显然不同,他们哪怕是纳了自己孙女辈的人为妾,也许一样会像这样泰然自若。
  荣胤道:“既成了我的人,哪有那么容易让你带走?”
  “大将军可以考虑考虑。”长缨道,“我是不在乎飞短流长的,但我若点拨点拨她,荣家后宅被个侍妾闹得天翻地覆,好像也不会有什么面子?”
  荣胤眉眼莫测,看不出深浅。
  “你若要困住她,那恰好给了我一个去都察院告状的理由。
  “你虐待侍妾,我不图让你名声受损,也不图让你仕途有损,纯粹只以娘家人的身份想把人接回来,想来都察院也不会太难为我。”
  别说侍妾,就是丫鬟下人也是人命,从王法上说,虐待当然是不行的。
  若侍妾娘家没人,没人替她们出头是一回事,而若有人去告,自然是不能不受理的。
  荣胤扬眉未语。
  “或者,你有什么条件也可以说说。”长缨望着他,“就当是我欠了大将军一个人情。”
  她的目的只是要回秀秀而已,犯不着跟他较劲,把话撂过头了。
  荣胤看她良久,道:“那我要你丢官弃甲,从此出京再也不回来。”
  长缨沉脸:“荣胤!”
  “不是该叫姐夫?”荣胤凉凉望过来。
  长缨气极而笑。
  “你心里没她,何必留着不放?!”
  荣胤垂眼添茶,不接话。
  ……
  长缨走出茶楼,门下站了站。
  荣胤提出别的条件她都可设法满足,想也知道唯独丢官是不可能的。
  但万一他真就软硬不吃怎么办?
  上了马,她与紫缃道:“回头让少擎查查荣胤软肋!”
  回到府里,吴妈在择螃蟹,斗大生猛的一只只,肥美可喜。
  “哪来的?”
  “颂二爷送来的,说是今儿刚好自南边船运过来的。”吴妈道。
  长缨一看,除了一篓子螃蟹,还送了几只野味,以及还有几斤月饼。
  她算算日子,竟已是七月底了,院子里已经有隐隐桂香,再过些日子,就中秋了。
  回来这一个月竟然也还没有去过凌家,如今外头不知多少眼睛盯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再听到船运,又不由想到先前挂怀的事情。
  杨肃挑了这么一桩差事,少不了又要落个跟前世一样的遭遇。
  当然,不管他挑哪桩,杨际都不会让他很好过就是了。
  所以说来说去,揽下这事也没有差别。但他遇到杨际捣乱怎么办?
  前世里杨际就闹了个“天火焚仓”的夭蛾子,结果后来被杨肃调查出完全是他人为的。
  燕京夏秋之季雷雨多,此时杨肃又碰上这个时候,京师粮仓装着整座城的米粮供应,这要是漕粮被毁,米价又得上涨。
  即便是杨肃最终能替自己证了清白,买不起粮食的百姓也得挨饿,吃不起饭,可一点好处都没有……
  不行,这事儿她不能当成不知道。
  “姑娘在想什么?”
  紫缃迷惑地望着抓着螃蟹出神的她。
  长缨把螃蟹放下来,洗了手道:“喊秀秀回来吃饭吧。”
  ……
  杨肃到了码头,问佟琪:“事情办了么?”
  佟琪道:“办了。沈将军肯定知道王爷管漕粮的事儿了。”
  杨肃睃一眼他,下了栈道。
  “她在忙什么?”
  “大将军荣胤四年前霸了她身边一个叫秀秀的姑娘,她忙着把这个秀秀讨回来,但荣胤好像躲着她。”
  ……
  书房里长缨忙了个把时辰,秀秀就来了。
  俞氏去了官户家串门,秀秀下晌去了趟铺子,收了银票就来了沈家。
  回到沈家的她也变得快活起来。
  吴妈炖了参鸡汤,还蒸了新鲜的大螃蟹。长缨隐晦地告诉她今日见过荣胤了,但是还没能让荣胤点头。
  秀秀倒不急,反正三年多都等了,当初也是做好了一辈子呆下来的最坏打算。
  回来后来不及唤人点灯,先倒了杯茶吃。
  天擦黑,暮光幽幽照着桌上摆着没动过的饭菜,她看了下,拔了钗子又要来探探,身后榻上忽然火折子响,屋里擦地亮了起来。
  秀秀吓了一跳,回身看去,荣胤半靠在榻上,两条笔直大长腿交叠着,正于点着了的灯影里看过来。
  “上哪去了?”
  秀秀愣了半晌,道:“去了趟沈家。”
  “吃了吗?”他问。
  “……吃了。”
  秀秀看看他又看看桌上饭菜,不知道他怎么会摸黑在这里。难不成还会是在等她吃饭?
  她心里涌上些不该有的罪恶感。可她不该感到罪恶的,毕竟上次他还故意害她饿肚子。
  荣胤坐起来,端起碗来吃。
  秀秀真的罪恶了。“饭都凉了吧?要不要重新上?”
  “你还知道关心我?”荣胤夹菜的间隙里瞥她。
  秀秀脸红了。
  荣胤不紧不慢地把饭吃完,而后漱口吃了茶,坐椅上看着她。
  秀秀被看得发窘,找了针线准备做。
  他忽然道:“月信走了吧?”
  秀秀脸红到颤抖。
  他怎么知道她几时来月信?真恶心啊这个禽兽!
  荣胤起身,边除着袍子边去里间:“备水。”
 
 
第211章 山怎么还不来就我
  长缨早上起来,先让人递了个帖子去宋家。
  漕粮的事儿杨肃如今已经揽上身,让他放弃是不可能的,因为得顾忌在朝臣们眼里的形象。
  所以这事还是得办,办好的前提是避免祸事发生。
  其实从码头运粮到南仓,从头至尾最容易出事的环节是路上。
  因为自码头回城,需要经过一条引河,引河水深,而桥梁窄,若有不慎车翻入河,粮食入水再打捞,一则难,二则八月入秋了,天气渐坏,稻谷遇水,若不能遇上接连烈日暴晒,必然会霉变。
  但正因为这段危险,杨肃肯定也会加强戒备。
  杨际想暗算,只能从别处下手,从前世看来,他显然是算准了途中没有机会而改为下手粮仓。
  粮仓重地,重兵把守,按理不会出错。
  但杨际偏偏就做成了,可见要么是五军都督府里有有他的人渗透在内,要么是防守有问题。
  她纵然不去十王府,这事儿也不见得操作不成。
  宋逞回京之后即忙着应付顾廉反过来重掀海运的事,接连几日忙于宫里与内阁之间。
  直到杨肃回京,顾家和东宫有了新的重大针对目标,这才使他松了口气,得了闲在家里赏桂吃茶。
  接到沈长缨的帖子,他只顿了半刻即让人唤请。
  “湖州晤面之后,沈将军别来无恙?”
  宋逞引着长缨在收拾好的敞轩蒲团上落了座,着人上了茶。
  “不如宋大人雅兴,家里两棵桂树,开得十分寂寞。”长缨笑着拉开了气氛。
  又拂手闻了闻茶香,继而道:“邻父筑场收早稼,溪姑负笼卖秋茶。眼下刚入白露,这应是今年头批白露茶,宋大人看来是陆放翁的知音。”
  宋逞盘膝深望她,笑道:“将军竟是个行家。我这茶也算是上对了。”
  “惭愧。”长缨道,“顶多是个杂家。各行门道涉足的多,却无一精通。”
  说着她品了茶,顺赞了两句。
  宋逞含笑执起茶则,道:“将军素有豪气,今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长缨没有回避。
  把盏放下,略沉吟:“晋王前不久揽下了漕粮入仓的差事,不知大人对此有何看法?”
  宋逞道:“这只是正常的任命。晋王能为朝廷分忧,也是好事。”
  “但晋王初入京城,于京师有些事情未必清楚。”长缨道:“漕粮事关民生,我却认为这差事隐患颇大。
  “这里有份文书,是我仔细琢磨过南仓防卫之后写就的,想烦请大人帮我个忙,递送给晋王,劝他在漕粮入仓之后,务必留心南仓的守仓将士。”
  宋逞接了文书看过,凝眉道:“将军吃定南仓将士有问题?”
  “谈不上确切把握,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长缨微微敛目,“如今这朝局,谁也不知道哪里就会出个夭蛾子。
  “漕粮若出了岔子,累及的是京中官户与百姓,实在没有必要。我至少对京师熟,南仓也去过几回,兴许用得上。”
  宋逞闻言将文书再看了两遍,又道:“将军既有先见之明,如何不直接面见王爷?”
  长缨扬唇:“在下人微言轻,又无证据,便是去见了王爷,他也不见得会见我。就算见了,只怕还要防备我几句。
  “大人德高望重,拜托您出面转告提醒是再合适不过了。”
  她并不想直接去见杨肃。
  宋逞是朝中大儒,本身具有威信,只要他提,杨肃无论如何会给他面子。反而比起她去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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