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嬷嬷掀开暮幻的裤脚,仔细替她查看“伤处”,不管嬷嬷按揉哪里,她都喊疼。
阿华在一旁冷眼瞧着,等得有些不耐烦,“我说嬷嬷,要不你在这照顾大小姐,我先过去瞧瞧,不然误了正事可就不好了。”
云嬷嬷冷道:“不行!姑娘受伤了,你是打算丢下她不管吗?再说那边,光你一个人瞧见的东西可做不得数。”
阿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挫着手在一旁抱怨,“这大小姐院里的小蹄子都跑哪里去了?这么晚了,竟然留姑娘一个人在这!”
没一会儿,碧落在园中寻了一圈,终于找了过来。
她顶着阿华的冷眼将暮幻扶起来,搀扶着她准备回院中。云嬷嬷叮嘱了碧落几句,便和阿华离开了。
暮幻跟着碧落走了几步,还是放心不下那边,求着碧落让她折回去看一眼。
碧落拿不定她在想什么,只好答应了她。
暮幻躲在矮树后面,瞧见石阶旁早已没了非明和想衣的身影,云嬷嬷指着干干净净地几级石阶道:“你仔细瞧瞧,再仔细瞧瞧!这么干净地石阶,哪来什么冰啊!不要什么事都往我们夫人身上推!”
暮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
薛怜见到云嬷嬷和阿华都沉着一张脸回到厅里,心中料想事情八成是成了。
她轻扯暮恒之的衣角,楚楚可怜道:“老爷,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一切都与夫人无关啊。”
暮恒之拍了拍她的手背,严肃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还有我们可怜的孩子一个公道。”
林眠音将这一幕敛入眼底,心中只有冷意。
暮恒之问阿华,“怎么样?可有瞧见什么?”
阿华支支吾吾,半晌才摇头。
云嬷嬷挺直了腰杆,掷地有声道:“奴婢和阿华一同瞧见的,我们院门口的石阶上干干净净,连半滴水渍也无。”
薛怜陡然变了脸色,瞪大双眼,“没……没有?”
云嬷嬷看向她,一字一顿地又回答了一遍,“是啊姨娘,什么,都没有。”
薛怜嘴角抽搐几下,脊背冷汗涔涔,握紧拳头不再说话。
林眠音冷眼看着那口口声声告发她的丫鬟,“这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丫鬟脸上亦是不可置信,她摇着头,“不可能,我明明亲手……亲眼瞧见的!从上往下数第二级,一定是有冰的,不会有错的!”
云嬷嬷道:“你是怀疑我们看错了?纵然我会看错,可阿华是老爷身边的人,他总不会搬弄是非吧。”
暮恒之又问了一遍阿华,“当真没有?”
阿华点头答道:“老爷,奴才瞧得仔细,的确什么都没有。这丫鬟怕是记错了。”
那丫鬟声嘶力竭,“不可能!或许……或许那冰是化了也说不定,老爷,奴婢真的没有记错!姨娘,你也瞧见了,对吧?”
薛怜默然地闭上双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林眠音冷笑,“你方才是怎么说的?夜里寒凉风大,那冰如何说化就化了?你这奴才说话当真矛盾。”
丫鬟低头思索,忽而辩解,“一定是夫人早就想好了退路,趁着我们姨娘院里乱成一团,让人去将那冰除去了!这才让我们无迹可寻!”
“混账,还不快住嘴!”
云嬷嬷上前,一个耳光扇在丫鬟的脸上,“你个小蹄子,说话可得将证据。今夜是除夕,我们夫人心善,念在下人们一年劳累,早早地就放了他们回去与家人团圆,哪还有什么人去做手脚?你不要信口胡诌,诬陷好人!”
薛怜见事情脱离了自己的预想,适时地选择抽身。
她道:“嬷嬷说的对,我这丫鬟平日都被我纵坏了,青红皂白都分不清了。我早说这事与夫人无关她就是不信,等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
“何必等到之后呢?不如现在就教训了吧!”
门外传来苍老沙哑的呵斥,暮老夫人在杨茹的搀扶下走来。
她坐在高座上,拢了拢身上厚实的棉衣,咳嗽几声。
暮恒之面上闪过愧疚之色,“儿子没想到此事还是惊动了母亲,将好好的年三十过成了这样,是儿子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护住。”
暮老夫人脸上亦有痛色。
这一夜她本早早睡下了,但这薛怜院里的动静实在太大,还是惊扰了她。
薛怜的孩子没了,她也是难过的,毕竟暮家好不容易才能又有一个孩子,若当真是一个男孩也算给了地下早早去了的暮老太爷一个交代。
她身子不好,杨茹本劝她不要过来的,她也以为让薛怜闹上一闹,这件事就过去了。没想有人竟然在此乱做文章。
林眠音是怎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纵是她恨极了薛怜也不可能想要害她腹中的孩子。
暮老夫人道:“你是没用。你不该让一个低贱的下人爬到主子的头上,更不该应该一时的意气剧对人胡乱猜疑,让人寒了心啊!”
暮恒之面色难堪,“可是这孩子没得实在蹊跷……”
“有什么蹊跷!”暮老夫人打断他。
“薛姨娘不是自己也说了,是她自己不小心摔的,她都说没有了,你难道还有听信一个婢女的胡编乱造?就算退一万步,是有人存了坏心思,可凡事都得讲证据,你没有真凭实据就不能胡乱猜测别人。不能觉得眠音是这府中最容不下薛姨娘的人,就将罪名扣在她的身上,她是怎样一个人,你是真不知,还是被猪油蒙了心啊!”
暮老夫人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薛怜自知无法翻局,连声道:“老夫人说的是。一切都是奴婢自己的错,与任何人的都没关系的。老爷,您早该相信我说的。”
暮老夫人晲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我知道,孩子没了,你心中不好受,我也不好受。但你不该这般纵容你的下人诬陷主子,将这府里搅得乌烟瘴气!”
薛怜连连点头,“老夫人教训的是,我一会儿回去就将她发卖出去。”
“用不着你处置了。”暮老夫人道:“她既然这样逾矩,完全不将眠音这个当家主母放在眼里,那就由眠音自己处置她吧。你别管了。”
林眠音低身行礼,“是,儿媳一定好好处置这丫鬟。”她对门外的小厮喊道:“来人,先将这奴才拉到我院中去,先打她个三十大板!”
丫鬟惊慌求饶,痛声哭喊要林眠音饶恕她,“夫人,奴婢错了!是奴婢眼拙,你饶了我吧!”
林眠音撇过头去,心无半点动容。
那有爬过薛怜身边,“姨娘,姨娘救我。三十大板会要人命的啊姨娘!我可是都听你……”
“住口!”薛怜失声呵斥,“你自己犯的错,我如何救得了你!快将她的嘴堵住,免得她又像疯狗一样咬人!”
那丫鬟在厅里挣扎了好一会儿,终是被人连拖带拉给绑了出去。
暮老夫人冷眼瞧着,末了才又道:“恒之,当年我与你父亲也是在失了两个孩子后才有的你,你如今还是壮年,失了一个孩子不打紧,以后不论是眠音还是薛怜都可以再有孩子。重要的是,你切莫自乱了阵脚,败坏了府上的风气。”
暮恒之不甘心地拱起手,“儿子知道了。”
第24章
碧落从前厅打探消息回来,刚一进门,暮幻就站起身,迫不及待地上前询问。
“碧落姐姐,怎么样了?我娘有没有被这件事牵连?”
碧落将门阖上,摇头道:“没有,云嬷嬷和阿华已经证明夫人的清白。老夫人也赶了过去,做主将那诬陷夫人的丫鬟交给夫人自己处置。听说她被打了三十个板子,已经晕死过去了。”
“那就好……”
暮幻抚着胸口长吁一声,低着头若有所思。
身后的非明开口叫她,“暮幻,过来。”
暮幻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非明挑眉,抓过暮幻冻得通红的双手,放在掌心揉搓,“冷吗?”
暮幻摇头,随即又委屈巴巴地点头。方才事情紧急,她顾不上许多,直接用手在地上磨搓寒冰,双手早就冷得没有知觉,只是一直记挂着前厅里的事,这才没感觉到冷。
“手没有事,暖一暖就好了,只是可惜了方姨为我做的这身好衣裳,全都破了。”
非明不语,从想衣手里接过暖炉,裹着她的手一起暖着。
暮幻低眉浅笑,眼珠一转,忽而想起什么,她问:“非明哥哥,你先前不是早就离开了吗?又是如何知道我娘这边出事了的?”
非明松开暖炉,撩起自己的袍角,指着上头一块暗红色的斑迹,“我翻墙回去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暮幻凑近,仔细瞧了瞧,惊道:“呀,这是血迹啊。非明哥哥你受伤了吗?”
非明摇头,“这不是我的血。”
暮幻不解,困惑地看他,“那是?”
“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说,我在翻墙进来的时候撞倒了一位背着药箱的大夫?”
暮幻拧眉回忆,“你好像是说过……难道这血迹是他的?”
非明摇头,将自己的推论和想法细细说给暮幻听。
原来,非明拿着烟花翻墙来找暮幻之时,在墙边撞见了一位鬼鬼祟祟的大夫。
那大夫低着头在墙边不停徘徊,他瞧上去神色紧张,连有人从他身边经过都没有察觉,这才和非明面对面地撞上。
非明躲闪及时,只撞上了大夫身上背的药箱,而这大夫却因没站稳重重地撞在墙上,见非明轻车熟路地爬上暮家的围墙更是露出了讶异的神情。
非明当时没在意,只当那大夫是惊讶于他胆大包天,敢翻知州大人家的院子。
他准备离开暮府的时候,忽在墙头瞧见了自己身上的血迹,仔细回想一番,只觉得可能是与大夫相撞时留下的。
可他能确定,他们二人当时都并未受伤。这便奇怪了,血迹从何而来?
他来到与那大夫相撞之地,在墙面上也找到一块红色印记,那印记不高不低,正巧是大夫药箱触到的位置。
再联想暮府之内,薛怜突发小产,察觉这事并不简单,于是决定折回暮府一探究竟。
他坐在薛怜院子的屋顶,小厮拉着曾大夫一出现,他便认出了那正是他撞到的那位大夫。
曾大夫对小厮说他之前在出诊,正巧路过暮府,可非明回想他当时的样子,偷偷摸摸的、根本不像出诊的样子,而像是在等待某个时机。
后来薛怜小产大出血,丫鬟将事情推到了林眠音的身上,非明登时醒悟,小产这件事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
他从前厅的房顶上下来,正巧与要去寻暮幻的想衣撞见,于是带着想衣一起跑去了林眠音院里。
他猜的果然没错,院门口的石阶上被人刻意撒了水,为的就将事情推到林眠音身上。
因着是除夕,林眠音院里的下人早早就回去歇着,非明只好让想衣去小厨房里拿一袋盐巴出来,自己又从院外花圃中找到了一把栽花用的铲子,这才最终化险为夷,帮了林眠音洗脱嫌疑。
暮幻怔怔地听他说完,心中满是惊叹,她问:“最后呢?地石阶上的水渍是怎么处理的,云嬷嬷他们都没有瞧出来?”
想衣在一旁道:“是姑娘玩剩下的那把烟花。”
“烟花?”暮幻不懂。
非明一笑,双手环胸,漫不经心道:“我将那把烟花全部铺在了石阶上点燃,焰火迸发的火星烧干了所有的水迹。虽然石阶上留下了黑色印记,但只要不是冰,这件事就赖不到林姨的头上。”
暮幻面露崇拜,感叹非明哥哥的镇定和聪慧,若当时只有她一个人在场,面对一地的冰她肯定无从下手的。
沉默片刻,暮幻支着下巴还是有些想不通,“非明哥哥,你说到底是谁要害薛姨娘和她腹中的孩子?还要将这件事赖到我娘头上?”
非明陷入沉思,低垂的眸中有寒光闪过,“暮幻,你还认为薛姨娘真的是小产了吗?”
“什么意思?”暮幻心头一紧,冷不防打了个激灵。
非明抿了口桌上的热茶,低声道:“除了那个大夫,可有人亲眼瞧见薛姨娘大出血了?”
暮幻想了想,当时她没有进薛怜的屋子,只听得她喊腹痛,而大出血则是在曾大夫进去之后才发生的。
这样一想,似乎除了曾大夫和为她端热水的丫鬟,并没有其他人亲眼瞧见她当时的状况。就连暮恒之想进去瞧一眼,也被拦在了外头。
“没有。”
非明又问,“你觉得,我身上的血迹,是从何而来?”
不是受伤,倒像是与曾大夫相撞时,不小心沾染上的。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药箱!”
非明与暮幻异口同声。
这样一来,什么都说的通了。
薛怜从始至终只让曾大夫一个人为她诊脉,她有没有身孕,只有曾大夫一个人知道。
如若薛怜并未有身孕,只为利用暮恒之想要一个儿子的心理,让他同意自己进门。
进门之后,她与曾大夫串通,在合适的时机,伪造出她小产的假象。
摔倒是假的,腹痛是假的,血水也是曾大夫从外面带进来的,再让人趁林眠音离开去院子门口撒水,顺理成章地将害她的罪名推到林眠音身上。
这样一来,她便是一举两得,既成功进了暮府的门,让暮恒之对她百般呵护,又借着小产挑拨了暮恒之和林眠音的关系。
即使她没了孩子,暮恒之也会一样疼爱她,这暮府她依旧是能待得下去的,倒是林眠音会因为此背上一个恶毒的名声。
想到这里,暮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当下就站起身对碧落道:“我要去找我娘。”
*
林眠音院里,被打了三十板子的丫鬟奄奄一息,不论林眠音怎么审问她为何要诬陷自己,她就是不肯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