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暮老夫人和城里三位小有名气的大夫赶到了薛怜院里。
正在院里练字的暮幻听闻这头的动静,也急急忙忙放下笔墨过来。
方踏进屋子,便见薛怜被云嬷嬷和另一个婆子按在凳上,撩起衣袖让三个大夫为她轮流诊脉。
三个大夫交换了眼神,抱拳对暮恒之道:“暮大人,我们三位为姨娘诊脉,皆未发现姨娘身子有恙,确无小产的症状啊。”
暮恒之的脸色早已铁青,当下他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站起身冲到薛怜面前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贱人!竟然用这种卑鄙下作的法子欺瞒我!”
薛怜嘴角挂血,笑声凄凉,“我跟了你十年,你若不是以为我怀了儿子可曾想过让我进门?同样为你诞下一个女儿,凭什么她林氏就是暮府主母?而我却是见不得人的外室?我不服,我不服!”
“住嘴!”暮老夫人气得咳嗽起来,“你这样下作的品性根本就不配进我们的暮府的门!来人!快把这个贱人给我绑了!”
下人拿来麻绳将薛怜五花大绑,扔倒在地,林眠音问暮恒之,“你打算怎么处理她?”
暮恒之低头沉思,良久咬牙道:“打上二十大板,终生禁足在这院内。”
事到如今,暮恒之对薛怜还是心有不忍,林眠音的心彻底死了。
外头有小进来传报,“老爷,二舅老爷来了!”
暮幻听后一喜,转身问他,“是二舅舅来了?”
“哈哈哈,是啊!幻儿可想二舅舅了?”
嘹亮的笑声传入院内,林裴岩绕过几个小厮,大步流星而来。
暮幻眼睛一亮,张开双臂扑了上去。“二舅舅!你怎么来了?”
林裴岩蹲下身轻轻环住暮幻,宠溺道:“二舅舅正要赶回京城去,正巧路过榕州就绕路过来看看我们幻儿啊。来,让舅舅看看,长高了不少嘛!”
林眠音走出来,脸色亦是惊喜,“二哥!”
林裴岩拉着暮幻的手往屋里走,“在前厅等了半天也没瞧见人,这不我就自己过来了。哎?你的院子怎么换到这么僻静的地方来了?”
“妹夫我这头正在处理一些事务,不知二哥来了,当真有失远迎啊。”暮恒之瞬时慌了,一边匆匆上前问候,一边着急地给下人使眼色,让他们快把薛怜带下去。
云嬷嬷却不依,揪着薛怜的衣领就是不肯放。“二爷真会说笑,这哪是我们夫人的院子啊,这明明是……”
暮恒之咳嗽几声,独断了她的话。
林裴岩察觉他们话语间的不对,斜眼打量了屋里一圈,目光落在薛怜身上。
他皱眉问,“这女人是谁?”
暮幻眉欢眼笑的小脸立刻收起,嘟着嘴嫌弃道:“二舅舅,这是我爹的小妾,薛姨娘。”
“小妾?姨娘?!”
林裴岩一听立马炸了,“暮恒之,你当日娶我妹妹的时候怎么说的?这辈子都只娶一个正妻!怎么我们林家远在千里之外,你就打算说一套做一套这样糊弄我们吗!”
暮恒之心虚地直冒冷汗,他是万万没有想到林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人。他讨好地为林裴岩送上热茶,“二哥,我……我是被这女人给骗了,正不是要将这女人处理了吗?你喝茶消消气。”
林裴岩冷着一张脸不领情,暮幻摇摇他的胳膊,细声细气道:“二舅舅,府里不仅多了个姨娘,我还多了一个妹妹呢,她和我一般大,年后就十岁了。”
“妹妹?”林裴岩求证地看向林眠音,见她眼中有泪便知暮幻所言不假。
他反手一掀,将暮恒之送上来的热茶打翻在地。“好你个暮恒之,你将我妹妹娶到手就这样对待她?你当我们林家都是死的不成!”
暮恒之第一次见到这个二舅哥发这么大的火气,在他的印象中,林家大哥林夕洲严肃正经,二哥林裴岩却是个风趣爽朗之人,不曾想一个素日笑脸迎人的人怒起来竟是这般可怕。
“二哥,您别误会,我也是一时糊涂,这就处理了这女人。”
暮恒之喊来下人,让人立刻去取板子来,当着林裴岩的面毒打薛怜。
薛怜被按在长凳上,下人用尽全力,十个打板子下去,她已经痛晕过去,暮恒之咬牙,命人泼了冷水继续打!
饶是他如此痛下决心,林裴岩的面色也未有好转。
他对暮老夫人道:“老夫人,我林家与暮家结亲的时候,你们是怎么答应的?如今又是怎么做的?我妹妹柔弱,但绝不是能让人随意欺辱的!若不是我在外头忙生意路过榕州,你们一家是不是打算将这件事永远瞒下去?”
暮老夫人心中也是有苦说不出,她当初不是没有阻止薛怜进门,可她的话哪里管用?
“亲家,这件事是我们不对。这个女人我们绝不再留,日后也决不让别的女人进来。”
林眠音低垂眼皮,心中冷笑——没有日后了。
林裴岩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外头,“这要是在京城,这样的女人就该拉去沉塘的,可不仅仅是打几个板子赶出府那么简单。”
暮恒之一愣,“沉塘?这不是……没命了?”
林裴岩挑眉,“怎么?舍不得?那行啊,那你就等着我将这件事告诉大哥,让他在朝堂之上弹劾你吧!”
“别!”暮恒之怕了,深吸一口气道:“好,就照二哥的意思办。”
*
当天夜里,暮府后头的小池塘。
林裴岩和一行人站在廊下,看着浑身是伤的薛怜被几个婆子捆住腿脚,活生生地给塞进恶臭狭小的猪笼里。
薛怜嘶吼,反抗,求饶,全都没有用。不论她曾经与暮恒之有过多少温存,这一刻,他为了保全他自己,哪里还会顾她的死活。
暮幻有些害怕,躲在林眠音怀里,捂着耳朵不敢去看。
暮善从外头回来,听到薛怜要被沉塘的消息立刻就赶了过来。
她扒开婆子,冲到薛怜身边,哭道:“爹爹你这么做什么啊?我娘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她?”
暮恒之捏了捏拳头,目光凌厉,“让开!你年纪尚小分辨不出是非,绝不能被这样的女人给教坏了!今日她非死不可!”
薛怜隔着猪笼,狠狠地盯着暮恒之,忽而又笑起来,眼神悠悠地落在林眠音身上。
“林氏,你不过是出生比我好些,有人为你撑腰罢了!若是换作我是你,你早就死过千遍万遍了!你连进门、怀孩子的机会都不会有!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赢了吗?我告诉你,他从来都没爱过你,在他心里只有他自己最重要!我死了,你也别想过的好……”
林眠音缓缓闭上眼睛,耳边薛怜的谩骂声越来越小,婆子们齐心将猪笼扎得结结实实,推下池塘,薛怜起初还在挣扎呼喊,呛了几口水,猪笼被绑上的大石带下了塘底,再也没了声音。
水面的涟漪恢复平静,犹如一潭死水,耳边只剩下暮善撕心裂肺地哭声。
林眠音知道,这一刻死去的不仅仅是薛怜,还有当初为了痴恋义无反顾地自己。
是时候,该回头了。
第27章
林裴岩本打算进暮府看一眼妹妹和外甥女就启程回京城,没想到正巧遇见薛怜这档子事,思虑再三,决定留驻榕州几日再行打算。
深夜,春寒料峭,冰凉的月光洒进屋子。
林眠音独自坐在榻边,拿着当年与暮恒之定情的玉佩暗自出神。
这对玉佩原是一对,虽不是什么上好的玉石,却因为雕工精细被林眠音一眼看上。
那年京城的文人雅士齐聚办诗会,初来乍到的暮恒之赶巧凑了个热闹,用一首应景的诗赋赢下这对玉佩,在诗会散尽林眠音寻他想用高价买下,暮恒之却笑得青涩,将玉佩塞进她手里,分文不要。
那一夜,心头萌动的种子悄然开了花。
这些年来,林眠音一直将玉佩佩戴在身上,而暮恒之的那一块却让他随手拿给了酒肆茶楼的伙计抵债。
可笑他这样轻贱这东西,她还一直当成宝贝收着。
外头有人敲门,是同样无法入睡的林裴岩。
林眠音擦拭眼角,收起思绪,起身开门迎他进来。
“二哥,这么晚了,有事吗?”
“还不是被这破事给闹得?心里窝着火,哪还睡得着?”林裴岩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侧身进了屋子。
林眠音招待他在桌边坐下,茶水有些凉了,她起身再烫一壶。
“我的傻妹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这样憋着,半点风声也不给家里透露,这要让爹娘知道,他们二老该多心疼!”
林眠音抿唇,嘴角有一丝苦笑,“当时看不清人心,反倒觉得是自己亏欠了他什么,如今想来可不是傻吗?”
“怎么就是亏欠了!”林裴岩刚要喝茶,听罢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搁。“女儿就不是人了?要我说,儿子有什么好!你看我我家林羡,让我和他娘都头疼死了!”
林眠音轻笑,低垂眉目,似有所思。
林裴岩悄悄看她,叹了一口气,问道:“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二哥……”林眠音抬起头看她,目光冰冷而坚定,“我想和离。带着幻儿回林家。”
林裴岩目露心疼,良久才拍拍她的手背,“好,如果这是你的决定,二哥一定全力支持你。既然全都撕破脸了,这日子也没必要过下去,暮恒之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幻儿的爹。你放心,我一会儿回去就让人父亲那头带信,一定带你们母女离开这腌臜之地。”
林眠音点头,“不过,幻儿那头我还没与她说。她从小在榕州长大,离开这里我担心她不能适应。”
林裴岩轻蹙眉心,“给她一点时间吧。和离需要两家长辈都在场,爹娘如今在浔阳老家,年纪大了赶过来也需要月余的时间,你好生劝劝幻儿,她会想开的。”
夜风微凉,林眠音咳嗽了几阵,林裴岩担心她受寒,说了几句要紧的话,便也不再多留,准备回房写两封家书让人分别带去京城和浔阳。
临走前,他在玄关处回头,“妹妹,错一个十年不可怕,一辈子就这么错下去才可怕。你能想通,这是好事。”
林眠音静默无言,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好在背着烛光,没人能够看见。
*
暮善因为薛怜的死大病了一场,躺在榻上几日不能下床,即便是醒了也是又哭又闹。
暮幻当时也被吓得不轻,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不过很快她的心思就转到了一件于她而言更重要的事情上——非明哥哥的生辰。
祖母说贺礼不论贵重只在心意,暮幻闷在屋里想尽了一切可能,都没决定好要送些什么。
日上三竿,林眠音来到她屋里,提出要带她去方念离那里坐坐。走在路上,暮幻将自己的烦恼说于娘亲听,林眠音却显得心事重重的,暮幻说些什么她似乎都没有听进去。
她摇了摇林眠音的手,“娘,你有没有在听我所话?”
林眠音恍然,摸着暮幻的发髻微微一笑,她迟疑地问:“幻儿,倘若有一天,娘要带你离开榕州,你可愿意?”
暮幻嘟着小嘴,连连发问,“离开榕州?我们去哪儿?多久才会回来?”
“京城,或是浔阳,哪里都好,娘带着你换一个地方,重新生活。”
暮幻低垂眼皮,很认真地想着林眠音的话。
京城她是想去的,那里冬日的白雪茫茫她早就想见识一下了。浔阳也不错,青山绿水,一定不比榕州差。
可是……离开榕州,是再也不回来的意思吗?
“娘,如果我们离开了,非明哥哥会和我们一起走吗?我在浔阳和京城都没有认识的人,我会害怕……但是如果非明哥哥在,他一定就会保护我的!”
林眠音微微一愣,“幻儿,我知道你与非明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无人能比,可我们离开了也能认识新的人,你大舅家的林妩表姐,还有二舅家的林羡表哥,年龄都与你一般大的。”
暮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顿顿地摇头,没有非明哥哥,哪里她都觉得不好。
林眠音心里明白暮幻一时半会怕是难以接受的,便也没有再说下去,领着她先进了非明家里。
一踏进院里,暮幻就被非明拉跑了,说是墨师父新送了他一把新佩剑,急着要带暮幻去看。
暮幻随非明来到房里,一柄闪着银光、刀刃锋利的长剑摆在桌上正中间的位置。非明拿起后爱不释手,当即在屋里舞了起来。
暮幻不懂剑,看不出这剑名贵与否,她只觉得非明哥哥身形变幻、动作行云流水,整个人都在发光。
暮幻心虚地低下头,墨师父送的礼物这么贵重,非明哥哥瞧上去也是十分喜欢的样子,可她到现在还是没想到该送什么。
非明见她闷闷不乐,以为她时没了兴致,便小心翼翼地将佩剑收入橱中。
打开橱门时,一块绢布被风带了出来落在地上,暮幻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将它捡起,竟是一块双面绣帕。
暮幻心头一动,拿着帕子就往另一头方念离的屋里的跑。
她想到了,她可以学绣花,送非明哥哥一个她亲手绣制的荷包。
非明不明所以,跟着追了出来。两人来到方念离屋门口,门半掩着,她与林眠音正在里头说话。
暮幻与非明对视一眼,正打算推门进去,便听见方念离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你真的想好了?真的打算与他和离?”
“想好了,我二哥已经寄了家书回去,只等我父亲过来了。没想到我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若是早些听了你的,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方念离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二哥说的没错,现在回头总不算太晚。榕州这边,你该带走的都带走,他暮恒之图你的,也不过是你带来的那份丰厚的嫁妆。不过……这件事,幻儿知道了吗?”
林眠音摇头,“来的路上我试探了她的意思,可她好像不舍得离开榕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