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眠音坐在桌边,单手撑着额头,满心疲惫。
云嬷嬷问:“夫人,还继续打吗?”
林眠音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叹气道:“我与她无冤无仇的,她为何要冤我?你瞧她被打成这样,何苦呢?先拖下去吧,丢进柴房关着,改日再问。”
云嬷嬷点头,对着小厮摆手,赶紧把人抬出去。
林眠音没想到这么晚了,暮幻还会过来。
她拉着暮幻到榻边坐下,轻声询问她今天有没有被吓坏。
暮幻摇头,低声艰难道:“娘,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诉你。其实……今日你院门口的台阶上确实是有冰的。”
“什么?!”林眠音睁圆了眼睛,“幻儿,这种话可不能胡说。”
暮幻急着辩解,“我没有胡说,那冰是我同非明哥哥一同除掉的,因为我们都知道娘绝不可能是要害薛姨娘的人。如果你不信,你可以问想衣,她当时也在的。”
林眠音和云嬷嬷一同对想衣投去质疑地目光,想衣坚定地回答:“姑娘说的是真的。”
林眠音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想着若没有这几个孩子帮忙,这件事最后该是怎样一个收场?难道她真要成了害薛怜小产的凶手不成?
她道:“幻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与娘说。”
暮幻点头,将非明撞见曾大夫的事、他们几人是如何除冰才骗过阿华的眼睛的,还有非明最后的推测,都与林眠音细细地说了一遍。
林眠音听完满是震惊,她缓缓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
暮幻以为她不肯相信,又道:“娘,您想想这件事情与谁益处最多?如果薛姨娘真的有孕在身,她护着都来不及,哪敢在明知你不喜她的情况下还往你这来?为了诬陷你,不顾腹中孩子的安危呢?”
云嬷嬷俨然道:“姑娘说的不无道理,这个薛姨娘从进府之后一直躲在自己院里,又一直是曾大夫为她把的脉。只要曾大夫能为她守住秘密,谁能知道她是否真的有孕在身。”
林眠音依然默不作声,揪着帕子眼睛死死地盯着院外,过了一会儿,她声音微颤地开了口,“云嬷嬷,你将那丫鬟关在柴房,多派几个人盯着,切莫让她死了也莫让人钻了空子。明日在府里散开消息,就说那丫鬟经不住拷打已经离世了,这样薛怜才能放松警惕。”
“另外,你立刻派人去拿曾大夫,找到人后秘密将他带回来。我要亲自审问他,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云嬷嬷面色一松,“是,奴婢知道。”
第25章
这一夜,薛怜睡得不安稳。
她蛰伏做小、精心筹谋多年,才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眼看着所有的计划都是天衣无缝、暮恒之被她拿捏得服服帖帖,只差最后一步她就能彻底扳倒林眠音了。
偏偏这最后一步,她想破头也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这些也就罢了,大不了日后再找机会下手就是,只要她在暮府一日,就不愁对付不了林眠音这个蠢笨的女人。
可眼下让她担心的是——知晓她全部底细的丫鬟月儿被抓到了林眠音院里,不知道那丫鬟为了保命,会不会将实情吐露出来。
她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本想着在夜里悄悄地去封月儿的口,死人总是不可能泄密的。
可一整夜过去了,暮恒之因担心她再出事,增派了不少下人来她院里看守,她连离开房间的机会都没有。
朝阳初上,新来的丫鬟端着早膳进来,有条不紊地伺候着薛怜。
薛怜被丫鬟扶起身,更衣洗漱都是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看得丫鬟心头好生不是滋味,可怜她刚没了孩子。
薛怜低垂眼皮,似是哭泣,“也是难为你了,今个刚大年初一,老爷就让你来我这晦气的地方伺候。”
丫鬟连忙摇头称不敢,“姨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呢,咱们老爷疼您还来不及,怎么能是晦气呢?你赶紧养好身子,也别太伤心了才是。”
薛怜微笑,对丫鬟的话很是满意。
“先前跟着我的月儿呀,也是像你这般机灵乖巧的,我待她如姐妹一般。可惜她犯了错,如今生死不明,你可愿意帮我去探探她的消息?是死是活,或是打听到关押在何处,我也好去看看她。”
丫鬟低下头,欲言又止,“姨娘……月儿姐姐……她昨晚被夫人打死了。”
“打死了?!”
“我是听府里的小厮说的。”丫鬟道:“今早天没亮,有人就看到云嬷嬷带着几个小厮扛着麻袋从后门出去,一问之下才知道,昨夜月儿姐姐没抗住毒打,当场就死了。”
“真死了?”薛怜身子一颤,舌挢不下。
丫鬟以为她会伤心,连声劝慰她。
可丫鬟并不知道,薛怜心中的震惊在短短一瞬后悄然演变成了庆幸。
月儿死了,这倒省的她自己动手了。
*
曾大夫的住处,在除夕当晚就已人去镂空,他的妻儿老小在一夜之间全部不知所踪。
林眠音派人秘密搜寻他的下落,转眼六七日过去了,没有一点儿消息。
林眠音怀疑那曾大夫早知薛怜假孕一事兜不住,所以除夕那晚在离开暮府之后就带了家眷逃之夭夭。
她原以为,若是曾大夫一旦逃出榕州城,去个乡野村落避难便很难再寻他回来。
正打算另寻别的法子来揭穿薛怜的小产的真相,不曾想初十这日,手下铺子里的掌柜在城郊一家偏僻的赌坊里瞧见了曾大夫的身影。
原来,这曾大夫也是个嗜赌成性的人,恰逢那时欠下了赌债,这才被薛怜拿住了软肋,收下她的银子答应替她演一出“小产”的好戏。
薛怜手里的银子都是前几年从暮恒之手里得来的,东拼西凑也不过几百两,曾大夫还完赌债之后已经所剩无几,支撑不了家中老小多久的用度。
他不甘心这样离开,想要凭着手里为数不多的银子去赌坊里再赚上一笔,没想到进赌坊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林眠音的人给逮住了。
曾大夫胆小,以为是暮恒之发现他作假要抓他去蹲大牢,在被抓回去的路上就什么都招了,直呼饶命。
薛怜身边的月儿倒是个嘴硬的,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不肯透露半个字,直到云嬷嬷拿她家中弟弟妹妹要挟,她才有所动摇。
又见到曾大夫也被抓了回来,心知林眠音八成是知道了,此事再无反转的余地。再想起那日薛怜为了自保,将她撇得干干净净,心更是寒了大半。
与其咬紧牙关地保全薛怜,不如听了林眠音的话从实招供,就算她死了,日后弟弟妹妹还能在林眠音的庄子上混口饭吃。
曾大夫和月儿的口供,与非明所猜测的相差无几。
薛怜当外室的那些年,一直费尽心机地想让暮恒之带她进门。
她暗示过,挑明过,可暮恒之碍于林家和自己根基不稳的关系,一直都不肯答应,而她也一直没有放弃。这两年,暮恒之和林眠音之间关系的转变,夫妻二人之间的嫌隙,多少都是因为她的挑唆。
薛怜见时机到了,便要曾大夫陪她演一场假孕的好戏,届时她再顺势翻盘,让暮恒之彻底断了与林眠音之间的情谊。
只是薛怜的计划百密一疏,她千算万算都没算到非明会撞见曾大夫,并从衣袍上的一滴血迹就推测出他们要做什么。
林眠音静静听着他们说完事实的真相,内心早已没有当日在前厅被人当作“凶手”时的波澜。
她不恨,也不怒,只是觉得悲哀,若不是暮恒之心中早就埋下了怀疑她的种子,他们之间又何至于此呢?
林眠音站起身,淡淡道:“带着他们两个人,随我来。”
薛怜院里,暮恒之对着两三叠账簿抓耳挠腮,今日他外出应酬同僚,出门的时候有酒楼伙计拦住了他,要他把之前赊下账先结了。
他起初都忘了有结账这一说,从前在酒楼铺子里的花销他总是先赊着,每隔一段日子让人去府里找林眠音结账。可最近几个月,伙计们跑到暮府,林眠音都说——“谁赊下银子就该找谁去结”。
伙计几次都跑了空,今日好不容易才逮着暮恒之,可不得要将他赊下银子全都讨要回来。
因着在街上,百姓们的眼睛都看着,暮恒之经受不住伙计的穷追不舍,这才答应结账。可他摸遍了全身,也没凑齐那么多银子,只好将身上佩戴的玉佩抵给了人家。
暮恒之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盘算账目,这才发现林眠音不再补给他银子之后,他出手依然大手大脚。加上薛怜花了不少,短短两月下来,他的俸禄已经所剩不多。
真是让他头疼不已。
薛怜倚靠在小榻上,端着一碗新熬出来燕窝粥,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她的脸色比前几天红润不少,人也精神了,瞧上全然不像一个将将经历过小产的女人。
“老爷,这几日的燕窝都差得很,还有下人拿来的人参,越来越小只了。”
暮恒之打着算盘的手顿住,面沉入水,他这头正在为没银子而头痛,她那头就开始抱怨东西不如从前了。
“行了,有的吃就不错了!难不成宫里娘娘吃的你样样都要来一份?”
薛怜尴尬地用帕子拭了拭嘴角,不再说话了。
屋外传来小厮的叫喊声,“夫人,老爷有命令,您不能进去!夫人!你不能进去啊!”
暮恒之听见外头的吵闹,掀开门帘出来瞧,正巧撞见林眠音绑了曾大夫和月儿,带人闯进来的一幕。
暮恒之呵斥她,“你这是做什么!不是早就说过这个院子不准你进吗?”
林眠音一笑,“你也曾答应我林家,后宅之中只有我一个女人,可你做到了吗?”
“你……”暮恒之一时无语。
林眠音睨了他一眼,侧身进了屋。
薛怜见她来了,惺惺作态地放下瓷碗,故作艰难地下地行礼。
“夫人……奴婢不知夫人来了,还望夫人看在奴婢身子尚未痊愈的份上,原谅奴婢招待不周。”
林眠音冷笑,走到丫鬟身边端起那碗燕窝粥舀了舀,幽幽道:“老远就听到薛姨娘说着燕窝粥不好,要我说啊,不是着燕窝粥不好,而是身子本就无恙的人,吃什么都是无用的。薛怜,你说呢?”
薛怜面色一僵,紧张地扯了扯嘴角,“夫人……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奴婢竟是听不懂了。”
今日的林眠音是暮恒之所不熟悉的,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古怪,一时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眠音,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怜儿的身子是……”
“小产?”林眠音打断他的话,她看向薛怜,目光陡然凌厉,“薛怜,你究竟是小产了,还是从始至终你就没有怀上孩子?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替你说?”
薛怜抬头,不可思议地盯着林眠音。
不可能,月儿死了,曾大夫她也给了一笔钱让他远走,林眠音不可能知道的。
见薛怜不语,林眠音缓缓在桌前坐下,下一瞬,手里的燕窝粥猛然砸在地上,瓷片四散,热汁飞溅。
“把人带进来!”
曾大夫和月儿在两个小厮的推搡下进了屋子,薛怜一瞧见两人,脸色顿时煞白,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你们……月儿……你不是死了吗?”
林眠音道:“你倒像是很希望她死的样子?既然老爷在这,你不妨直接与他坦白了,也好让我少费些口舌。”
暮恒之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皱着眉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眠音对曾大夫挑挑手指,示意他先说。
曾大夫跪在地上,全身都在颤抖,“知州大人饶命,小的所做所为全都是薛姨娘的授意,并非小人有意欺瞒啊。薛姨娘她,她其实从未有过身孕,是她要小人替她瞒着,再伪装小产嫁祸给夫人的。大人,饶了小人吧!”
第26章
曾大夫跪在地上,全身都在颤抖,“知州大人饶命,小的所做所为全都是薛姨娘的授意,并非小人有意欺瞒啊。薛姨娘她,她其实从未有过身孕,是她要小人替她瞒着,再伪装小产嫁祸给夫人的。大人,饶了小人吧!”
暮恒之怔住,“你是说……孩子是假的?”
“是……是的大人。你饶了小人吧,都是姨娘指使小人干的。”曾大夫连连磕头。
“你血口喷人!”薛怜憋红了一张脸,指着曾大夫骂,“我何时让你做过这些?莫不是你收了夫人的银子,反过来诬陷于我?!”
林眠音冷笑,丢给月儿一个眼神。
月儿爬到暮恒之脚边,“老爷,奴婢也可以证明姨娘从未有过身孕,所有的一切都是姨娘联合我与曾大夫做的假,那日我在堂上污蔑夫人的话,也全部都是姨娘让我说的。月儿今日所言绝无半句虚假!”
林眠音看向薛怜,“莫非你觉得月儿也是被我收买了的?她可是跟了你好些年的人,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林氏!”薛怜嘶吼一声,猛地站起身,“是你!是你嫉恨老爷对我的宠爱,所以收买了这个大夫和我身边的婢女,你为什么要平白污蔑我?”
林眠音冷冷地看着她,暮恒之走上前,紧握双拳问她:“薛怜,他们二人说的可是真的?你当初同我说有了身孕究竟是真还是假?”
薛怜扯住他的袖子,声泪俱下,“老爷,你听我解释,怜儿是冤枉的。是夫人她容不下我,这才想着法子地要赶我走,你一定要相信怜儿啊。”
林眠音不愿意再与她无意义地争辩下去,“好啊,既然你还是不肯承认,那便再去请大夫过来,让他们把把脉,看看你的身子究竟有没有小产的迹象!”
“我……”
薛怜慌了,双腿一软,跌坐在破碎的瓷片上。
暮恒之木讷地看着她,没有去扶。
“云嬷嬷,去将老夫人也请来,让大夫当着所有人的面当场诊脉,看看究竟是谁冤了谁!”林眠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