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只好答应。
然而众人发现,暮幻自从调换了位置之后并没有好好念书,一改从前的认真专注,开始偷偷地和非明搞出一些小动作。
非明睡觉,她拿了书本子替他遮光。非明写字,她乐呵呵地给他研磨。就连先生讲课时,她也是支着脑袋,痴痴望着非明的方向。
更有一次,先生课讲到一半,发现非明和暮幻的位置空荡荡的,两个人不知所踪。
到了下午才知道,原来是暮幻课上到一半肚子饿了,非明带她翻墙出去买糖糕吃了。
事后,先生好好教训了二人一顿,罚他们各自抄《千字文》两遍。
非明一脸无所谓,在背后偷偷戳暮幻的腰,“哎,去你家抄还是我家?”
暮幻低头想了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嗯……你家!”
先生:“……”
他第一次见有人受罚受得这么开心。
难不成暮幻是哪根筋搭错了?
书院得所有人,包括好姐妹盛妗幽在内,都不理解她怎么有这样的改变。
只有暮幻自己知道,她还能和非明哥哥在一起挥霍的时间,不多了。
盛妗幽在休息的时候,将暮幻偷偷拉去花园隐蔽的地方。
“暮幻,你最近怎么了?每日和非明这样玩下去,你的学业不顾了?你爹不是查你很严吗?”
暮幻的眼眸逐渐黯淡,长叹一口气才道:“妗幽,我要离开榕州了。”
“什么意思?”盛妗幽一脸错愕,“离开?你要去哪?”
暮幻嘟起小嘴,“我娘准备与我爹和离了,我外祖父和大舅舅已经在来榕州的路上,过不了几日,我就不再来书院了。”
盛妗幽还没从她的话里回过神来,捂着嘴再在原地踱了几步,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眼中却有湿意。
“也就是说,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暮幻,你还回来吗?”
盛妗幽的眼泪掉了下来,整个书院上下,她与暮幻最投机,暮幻这一走,日后的心事改找谁说呢。
暮幻握住她的手,“妗幽你别哭呀,等我们长大了,我们一定还有机会再见面的。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再回来,但我保证,我会给你写信的。”
盛妗幽眼泪还是止不住,然而舍不得归舍不得,她也是打心眼里期盼暮幻能过得更好的。
林家的家底背景自是没得说,又是最疼女儿的,暮幻过去,一定不会有委屈受。
“那你可不许忘了我!你知道的,我朋友不多,和书院的姑娘们看对眼的就只有你了。”
暮幻安慰她,“自然是不会忘的,再说你不是还有你耿中表哥吗?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盛妗幽轻轻了一声,“哼,我才不要他照顾呢。”
暮幻见她心情好转,心底也是一松,两人说了几句话,脸上又笑开了。
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低吟,两人寻声望去,却什么人也没瞧见。
*
半月之后,林父林振与大儿子林夕洲赶到了榕州。
一踏进暮府大门,接到消息的暮老夫人就迎了出来。
“不知老亲家要来,怠慢了,怠慢了。不知亲家这次过来,所谓何事啊?”
林振年纪与暮老夫人相仿,身体却是康健,瞧上去比老夫人年轻许多。
他冷着一张脸,环视院内一圈,“暮恒之呢!把他给我叫出来!”
暮老夫人不明所以,“恒之他还在衙里,许是要到傍晚才能回来。出什么事了吗?”
“什么事?你们暮家心里会没数?需要老夫再将他那些破事再一一提个遍吗!”
林夕洲跟在林振后头,他为官多年,气势凛然,不怒自威。
“还去什么衙里!快派人去把他给我叫回来!还是要让我这户部尚书亲自去衙里请他啊?”
暮老夫人怔在原地,瞧着他二人这火气,便知道必定是之前薛怜的事传到了林家,瞬间感到心力交瘁。
都怪暮恒之自己不争气啊。
此时,林裴岩和林眠音从后头过来。
林振一瞧见女儿,登时走上前去拥住她,“音儿啊,你这个傻孩子,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和爹娘说一句。知道你受委屈,你娘可是心疼得整整两夜睡不着。”
林眠音红了眼睛,内疚爹娘一把年纪仍在为自己操心。
“是女儿不孝,让爹娘操心了。”
林裴岩站在一边摆摆手,“先进去吧,有什么话到了厅里再说。”
在厅里落座,暮老夫人亲自为林振倒茶,林振摆手打住,“不敢劳烦老夫人。直接开门见山了,老夫这次是为小女而来。音儿在你们暮家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们林家绝不可能容忍。今日就是来与你家儿子和离的!”
“和离?!”暮老夫人一愣,求证般看向林眠音,“眠音,可是真的?”
林眠音一言不发,只轻轻点头。
暮老夫人一阵猛咳起来,她早知林眠音被伤了心,竟没想她已心灰意冷至此,登时心头难过得难以言喻。
林眠音在暮家十一年,将暮府上下打理地妥妥当当,她这个老婆子是打心眼里疼爱这个儿媳的。
可惜啊,暮恒之生在福中不知福,竟不知好生对她,寒了她的心。
同为女人自知女人不易,是她老婆子福薄,与这样好的儿媳缘分太浅。
咳嗽缓过来,暮老夫人长叹一口气,“眠音啊,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知道是劝不回你了。是暮家对不起你……”
话未说完,外头暮恒之就带着族里几个老人走了进来。
他果然听了林眠音的话,早早地做了准备。
林振也不跟他废话,两家人坐下直接开始商量和离的事。
第31章
两家长辈入座,暮恒之当着众人的面,基本的礼数不能失。他站在厅中,拱手对林振和林夕洲作揖。
“岳父大人,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来了,小婿公务繁忙,招待不周,还望恕罪。”
林振咬牙切齿,一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虚情假意,暮恒之,你别在老夫面前装什么贤良!恶心!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你最好快点签了和离书,好让老夫带着音儿和幻儿回浔阳去!”
暮恒之收起笑意,挺直腰板,“岳父大人,您这话说的怪了,恒之何时答应与眠音和离呀?”
“你!”林振气得一个哆嗦,要不是林夕洲拦住他,他手中的茶盏就要狠狠砸在暮恒之的脸上。
林夕洲倒是冷静了许多,来的一路上他也想过,暮恒之怕是不会那么轻易松口的。
他问:“既然如此,那好。暮恒之,我且问你,当年我林家将女儿嫁给你时,你是否答应过不纳妾?如今你可有做到?”
暮恒之脸色顿了顿,“是曾答应过,可那时谁知道她不能给我生个儿子呢?我暮家总不能为了她绝后吧?”
说罢,他身子一侧,向身后几个族老使了个眼色。
领头最年长的族老开了口,“林大人,当年你们提出这个要求时,实在是我们几个长辈不在场啊,若是在场我们断然不会答应的。”
旁边的族老也跟着附和,“就是,我们暮家子嗣单薄,到了恒之这辈儿,就剩他这么一个男丁。老夫是个糙人,您别怪我说话难听,既然你们林家女儿生不出儿子,有什么权利不让别的女人为我们暮家延绵子嗣?难不成你们林家家大业大,教出来的女儿连基本的女德都不懂?”
林裴岩性子急,一听他这话登时就来了火气。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我妹妹还这么年轻,你怎知她日后不能怀上!再说我来的那日可都亲眼看见了!他暮恒之在外头养外室,还被外室耍得团团转,差点害了我妹妹,这笔账老子还没找你们算呢!”
林夕洲轻咳一声,对林裴岩使了个眼神,提醒他说话注意些。
暮恒之面露心虚,很快又掩了下去,“薛怜这件事,我也是被她蒙骗了,哪能全都赖在我的头上。”
林眠音的手在袖中悄然握拳,她低着头,冰凉的声音从喉间挤出:“可是你的外室女已经十岁了。”
暮恒之一愣,只听她继续道:“你若怪我十年无所出,你再找外室生儿育女,我傻,我认。可暮善只比我幻儿小了一岁,你与我成亲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你就找了外室,那时你又如何能知往后的事?暮恒之,不要为你的薄情寡义再找借口了,让人恶心。”
听她这样一说,暮家长老面面相觑,在正妻照顾襁褓女儿之时出去找花天酒地,找舞女做外室,真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一时没人敢再接话。
暮恒之见势头不对,也不打算再在这件事上拉锯,拖着林眠音原就不是他的本意。
他道:“既然你一心想要和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笑了起来。
林振冷笑,“你还有脸敢和我们提条件!”
“岳父大人别急,您先听我说完。”
暮恒之眸光扫过躲在角落里的小人影,嘴角一弯。“和离可以,但是幻儿,你们不能带走。”
缩在暗处的暮幻心里一惊,莫名觉得有些害怕。虽然她舍不得离开非明哥哥,但是没有娘亲的暮家,她不敢想象。
“你休想!”
“你做梦!”
林眠音与林振同时吼道。
暮恒之无所谓地一笑,“暮幻姓暮,是我的女儿,留在这里是理所应当的事。”
林眠音气得发抖,她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男人有多卑鄙。
他拿准了暮幻是她的软肋,只要他不肯放暮幻走,自然可以无所畏惧地和林家谈条件。
她道:“幻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人辛苦照料着她,你除了冷脸对她提要求可有关心她半分?你为何非得拖着她不放!”
“可她终究是我暮家的女儿,岂能容你们说带走就带走?”暮恒之道。
林夕洲冷眼看着暮恒之,心知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他道:“那么你想怎样?”
暮恒之回头瞧他,皮笑肉不笑,“还是大哥聪明,既然如此我也就直说了。你们要带走幻儿也不是不行,可她毕竟姓暮,总不能平白让你们林家带了去。除非,你们愿意将留在榕州的那些产业转到我的名下,我们就算扯平。”
林眠音心底冷笑,所有的情感对于暮恒之而言都是虚无的,只有他自己的利益才是真的。
林裴岩一听,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正要指着暮恒之的鼻子破口大骂,便见身边大哥慢悠悠地从袖中抽出一本奏折,心下登时松了。
光顾着生气,倒是忘了他们早就留了一手。
林夕洲道:“好啊,这些产业可以留给你,怕只怕你无福消受了。”
暮恒之起初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见到他手中那金色的奏折本子猛地一怔。
“你……你要干什么?”
林夕洲淡笑,“当今圣上近年来在严抓官风不正、官员私德败坏,若是他知道你身为榕州知州,带头领着官员出入烟花柳巷,还养了舞女做外室搅得家宅不宁,不知道他该怎么想了?”
这次轮到暮恒之气到发抖,他竟忘了林家大哥在朝廷摸爬滚打多年,坐到如今户部尚书的位置,怎么会是一个好对付的主?
他一时愣在原地,身后的族老纷纷察觉到事态不对,小声在后头劝他,“恒之啊,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保住官位才是真的。”
“是啊,你还年轻,只要仕途平坦,爬到更高的位置不愁没有银子。何必弄得鱼死网破呢?”
三言两语,全都跌入林家人耳朵里。
林夕洲挑眉问他,“怎么样啊,暮大人?可想清楚了?”
暮恒之长看林眠音一眼,终是叹气说道:“好,我答应和离,幻儿你们也可以带走。但是这本奏折,你们必须留下。”
林夕洲将奏折丢在他脚边,对下人道:“还不快去取笔墨来,让你们大人好好写和离书!”
“不用了,”林眠音道:“和离书我早已备好,你签字画押即可。”
很快,云嬷嬷将两份和离书呈了上来,暮幻远远地看着爹爹和娘亲按手印的背影,眼睛一酸。
非明哥哥,再见了。
*
暮恒之负气离去,一夜未归,林家人连夜替暮幻和林眠音收拾行李,明日天一亮,他们就启程送她们回浔阳。
林眠音要带走的早就收拾得差不多,在榕州的产业能卖的都卖了,不能卖的几个庄子铺子也都找了信得过的人接手。
余下的也剩一些衣裳首饰,她挑了几件不错的,让人送去杨茹哪那里,其余的都让云嬷嬷为她装箱。
林眠音看着凄冷的屋子,心中怅然,空荡荡地疼。
她叹了口气,领着云嬷嬷出去,“走吧,去幻儿那边看看。”
暮幻这边收拾起来就不如林眠音那么容易。
碧落为她准备了足足三个大木箱,心想着暮幻衣裳首饰虽多,三个箱子怎么着也够了。
可暮幻在屋子里翻翻找找,要带走的东西远远超乎她的意料。
“这些书要带走,还有那些衣裳全都带走,里头每一件都是方姨亲手做的。”
“这个匣子带走,这里头可是我初学写字时非明哥哥教我的字,我全部都留着呢,必须带走的。”
“这个木雕也带走,这还是非明哥哥送给我第一个生辰贺礼,不能丢的。对了,前几天那个莲花灯哪去了?”
“啊,这是非明哥哥七岁那年送我的孔明锁,你们拿的时候小心些,他好不容易才解开的呢。还有这个他亲手编的竹蜻蜓,小心放,别压坏了。”
碧落:“……”
姑娘,这些能不带吗?
当然不行!
林眠音来到屋里的时候,便瞧见碧落和想衣叫苦不迭,暮幻这也想带走,那也想带走。
林眠音一笑,又让下人再多准备一个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