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嘀嘀咕咕起来,“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扳着手指头算日子,“第二十八日了,怎么还不回来啊?”
林妩啃着桂花糕,被她算得一头雾水,“五妹妹?你在算什么呢?什么是第二十八日了,你在等谁啊?”
“我的鸽子啊……”暮幻支着下巴,仰头去看屋檐上一排排的信鸽,没有一只是她的。
真是奇怪,从前她给非明哥哥寄信,一般二十天左右就能收到回信,就算遇上天气恶劣的时候,第二十五天信鸽也该回来了。
可这次都第二十八天了,她的信鸽还没有为她带来非明哥哥的消息。
她心里暗暗担心,难道是非明哥哥那边出了什么事?
还是她的鸽子半路被人射杀,给吃掉了?
她双手合十,连忙祈祷,是她想多了,一定是她想多了。
想衣提着小裙摆欢天喜地跑进来,林妩憋了她一眼,“你这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你没瞧见你家姑娘正愁着吗?啥事把你乐成这样?”
想衣吐了吐舌头,笑得更欢了,“我这件事说出来,我们家姑娘一准高兴!”
暮幻兴致缺缺,趴在石桌上悻悻道:“什么事啊?除非是我的小鸽子回来了,别的事有什么好开心的?”
想衣噏唇,欲言又止,她才不能这么轻易说出来,她要给姑娘一个惊喜。
“嗯……夫人回来了,请姑娘去前厅呢,姑娘,你快些去吧。”
暮幻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半点涟漪也无,“我娘回来有什么可乐的呀?你先去回她,说我等一会儿再过去。”
“不行不行,”想衣急了,拽着暮幻的衣袖好一顿撒娇,“哎呀姑娘,你快去吧,真的是好事!你一定会开心的。”
暮幻耐不住她的纠缠,理理衣裳起身往前厅去。
林妩也要跟去,“我到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好事情,把你这个小丫头乐成这样。”
七弯八绕,到了前厅。
暮幻远远就瞧见林家二老笑吟吟地坐在高座,林眠音站在一旁眼底也是无限温柔。
林羡背对她的方向,叉着腰正与某人对视。他挡住了暮幻的视线,暮幻看不到来人的面容,只瞧见他的身下飘出一片深蓝色袍角。
行至厅内,暮幻徐徐地向长辈请安,林眠音指着林羡的方向笑道:“幻儿,你快看是谁来了。”
暮幻好奇,挪了几步,林羡侧身让开。
只见来人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眉目比从前更深,轮廓愈加分明,身形也比一年前高了不少。
眼前的这个人,暮幻在梦里见了他无数遍。
她难以置信地呢喃,“非……非明哥哥。”
非明浅笑,眼睛直勾勾地对上她的眸子,“暮幻,别来无恙。”
再次听到非明喊她的名字,暮幻登时红了眼睛,立刻就要哭出来。
她上前拉着他的袖子,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生怕这一眨眼非明就消失在眼前。“非明哥哥,你是怎么来的?你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我还在担心……”
非明低头看她委屈的模样,心里像被小猫挠过一般,痒痒的疼。
“想看看你,所以来了。”
非明没有告诉暮幻是,他说得那样轻而易举,可实际上来这一趟很是艰辛。
方念离的绣坊越做越大,因为绣工精湛,在南方已是颇有名气,与相邻几座郡县都有生意上的往来。
这一次,是因有一批布料要从榕州运到洪都,可运货的小厮临时出了意外,情急之下墨潇决定替他来跑这一趟。
方念离原是不肯的,她不想再欠墨潇的人情,但墨潇坚定,铺子的生意又耽误不得,她只好麻烦墨潇一趟。
非明得知洪都离浔阳近,快马加鞭仅是一日路程,于是留书一封,偷偷地溜出家门跟在墨潇后面,直到离开榕州两日,墨潇才发现他也来了。
被墨潇教训一顿自是不必说的,墨潇要非明回去,非明不依,硬是要跟去洪都,然后绕路赶来浔阳见暮幻一面。
“这是念离的孩子呀,”林老夫人笑道:“都这么大了,听说是与幻儿一同长大的?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非明拱手道:“林老夫人,小辈非明。”
林振点头称赞,“不错,是个好孩子,好察非明,名字也取得好。”
“好察非明!?”
林妩和林羡异口同声叫出来。
林妩最先反应过来,对着暮幻可劲坏笑,他们都不止一次见到暮幻写过这四个字,连她的海棠绣帕上都绣上了。
她道:“原来‘好察非明’,是一个人呀?”
暮幻低垂眉目,不置可否。
林羡捏紧了拳头,强行挤到暮幻与非明之间,他瞪着非明,“哎!你!你与我五妹妹是什么关系!你快从实说来!
暮幻羞红了脸,悄悄掐他,“三哥哥,你说什么呢!”
“五妹妹!他是你在榕州认识的?”林羡气哄哄地问她,“你一直记着他?我记得你的帕子有他的……”
林妩及时扑过来捂住他的嘴巴,对非明嘿嘿一笑,“对不住啊,我这堂哥吧,脑子不好,总是记错事儿。”
非明挑眉,“无碍。”他看向羞答答的暮幻,笑意更深了。
她在他送的绣帕上绣了他的名字吗?
很好。
不枉自己辛苦来看她这一趟。
林羡挣扎着掰开林妩的手,“我哪有记错,我明明看见了……”
“三哥儿,”林眠音见暮幻难堪,及时出面替女儿解围,“非明是我闺中好友的儿子,从小与我幻儿一同长大的,情谊深厚,祖父祖母面前你要守着规矩,不可胡乱说话。”
林羡忿忿闭了嘴,推开林妩,继续叉腰瞪着非明。
非明对他视若无睹,对着高坐上的二老道:“林老爷、老夫人,非明这次来是家母交代有东西要交于暮幻,不知二老可否同意我与她借一步说话?”
林老夫人点头,笑道:“你娘亲有心了,相隔这么远还记挂着幻儿。好,你们去吧,我也命下人准备饭菜,你一路幸苦了。”
“是,多谢老夫人。”
暮幻兴奋地看了看非明,也向二老和林眠音行礼告退,转身踏着愉悦的小碎步跟在他身后。
第35章
出了前厅,非明在廊下拐角转身,暮幻没收住步伐,一头撞上他的胸膛。
“唔……”
非明顺势环住她,仅仅一瞬,又不着痕迹地松开。
暮幻揉揉额头,转而又对他笑开,“非明哥哥,我们去哪儿?”
非明轻笑,一年不见,她的小梨涡还是那么甜,让他忍不住想掐一把。
可他终究不忍心弄疼她,只是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问:“哪里方便说话?”
暮幻眼珠一转,握住他的掌心就走,“跟我来。”
她将非明带到自己院里,看了看,快步进了书房。
阖上房门,非明在书房内转了一圈,指尖缓缓扫过桌案上的宣纸。
是她的字迹,是他的名字。
难怪林家那两个兄妹会知道他。
他靠在书柜上抱胸打量着暮幻,小姑娘长高了一些,模样却是没怎么变,稚气未脱,但双瞳剪水,下巴尖尖,比从前更具灵气,也更让他移不开目光。
暮幻被他瞧得脸热,低着头羞答答的。
非明朝她伸出手,“暮幻,过来。”
暮幻走近,娇羞地站在他跟前,非明静静看了她片刻,才挑眉问:“方才那位是你表哥?”
她点头,想起林羡对他的态度,立刻解释,“非明哥哥,你不要生三哥哥的气,他那人性子就是这样,急急躁躁的,但是人不坏,想必他不是故意要冲撞你的。”
非明不以为意地冷哼,“毛头小子,有什么值得我生气的?”
暮幻轻吁,刚启唇想要说些什么,便听他咳了咳嗓子,懒洋洋道:“你们每日都在一起念书,你与他关系如何?可是亲近?”
“嗯?”暮幻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抬眉疑惑看他。
非明眼睛看着别处,面色闪过些许不自然,手指搭在桌上,指甲抠弄着书页一角,暮幻了解他这个小动作,他是紧张了。
见暮幻没做声,他斜眼睨着她,态度很明确——他一定要听她回答。
她认真想了想,道:“三哥哥性子莽撞,又爱闹,特别是从前在书塾的时候,我和四姐姐常常拿他没有办法。说起亲近,我与四姐姐更亲近些,与他便是寻常的兄妹之情而已。”
非明听罢,嘴角悄悄扬起,声音也比刚才愉悦些,“这还差不多,这次你的小腿算是保住了。”
暮幻:……
什么嘛,原来他是在担心林羡会拐跑她。
二人在书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暮幻喋喋不休的,仿佛这要将这一年未与他说的话都补回来。
她问他过得好不好,问方姨过得好不好,非明淡笑只说一切都好。
暮幻却想起盛妗幽在信中提到他在书院里都不怎么与人说话,暮幻不在,他比从前更孤僻了。
外头有丫鬟过来传饭,暮幻一问时辰,才知道二人已经在屋里呆了这么久的时间,不知不觉天都暗了。
她让丫鬟先退下,自己和非明一会儿就去。
非明看了看窗外,就快到和墨潇约定的时辰。
“暮幻。”他低声唤她。
她抬眸,对上他清冷的眸子,他弯腰慢慢靠近,嘴唇轻轻落在她的小梨涡上。
她的一颦一笑,总有一天全部都会是属于他的。
暮幻红着脸出了书房,在厨房忙活的碧落探出头来,瞧见非明很是惊讶,“非明少爷?你怎么来了?”
非明点头向她示意,暮幻指着书房边上的空客房道:“碧落姐姐,你快去将那间屋子收拾一下,今天非明哥哥就住这儿。”
碧落晲笑,劝道:“姑娘,你和非明少爷如今都大了,再不能像幼时那样同进同出的,会被人笑话的。这样,我去同三少爷说一声,他那也有干净的空房,非明少爷住他那儿也是使得的。”
暮幻撅着嘴低下头去,等再过几年她及了笄,做了非明哥哥的妻子,他们再同进同出住一个院子,看谁敢笑话。
非明却道:“不麻烦了,我今夜不能住下,一会儿与林姨告个别,我也该走了。”
“这么快?!”
只能停留半天的时间,暮幻舍不得让他走。
“怕我娘着急,所以答应师父得早些回去。暮幻,我会再来看你的。”
非明晚膳也没用,匆匆向林家长辈告了别,便骑着小马驹去城外与墨潇会和。
暮幻站在府门口,垂着眸不敢去看他离去的背影,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要追上去,也害怕他回头,瞧见自己眼中满满都是泪意。
她不该贪心的,非明哥哥能来见她一面已是不易,她怎么能奢求他不走呢。
饭桌上,暮幻小脸沉沉,不论林羡和林妩怎么逗她,她都一声不吭。林羡还以为是非明欺负了她,高声嚷着要追去找非明算账。
林眠音却是瞧出了女儿的心思,狠狠往林羡碗里塞了一块肉,“行了,吃饭还不能消停。”
暮幻吃了几口,匆匆回了自己院里。推开书房的门,拿起桌上两个依偎的木雕玩偶,其中一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像极了他。
那是非明留给她的。
*
非明回到榕州,方念离的绣坊近在眼前。
他开始懊恼自己的冲动,不该留书一封杨长而出,当时是潇洒,待会儿回去八成又要受罪了。
他看向墨潇,“师父,一会儿我娘要是罚我,你可得为我求情啊。”
墨潇拍拍他的肩膀,送给他四个字——自求多福。
绣坊外头停了三四辆马车,非明远远瞧见一对中年夫妇领着一个孩子进了自家绣坊。
因着方念离的绣活天下一绝,近几年的名声已在周围州县传开了,不少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都会派下人送来尺寸,花重金来买她绣的一件衣裳。
这样亲自登门的,倒是少有。何况那马车一辆比一辆华丽,非明猜测应该是什么高官显贵。
一进到绣坊前厅,方念离正在招待那对夫妇,远远地瞪了非明一眼,“我晚些再教训你。”
非明噤声,心虚地站去了一旁,无视对面孩子对他做的鬼脸。
伙计给客人送上茶水,男人怕烫着夫人和孩子,特意吹凉了一些,才将茶水送过去。
方念离在对面坐下,瞧着他们夫妻和睦的样子笑得温和,她道:“不知这位老爷贵姓?”
男人答道:“鄙人姓温,这位是我的夫人。”
方念离对他夫人颔首微笑,“瞧老爷夫人这样恩爱,想必此次来我这儿是要为夫人做身衣裳的吧?”
温老爷大笑,“那你可就猜错咯,我们此次来可不做衣裳。”
“哦?”来绣坊不做衣裳,方念离来了几分兴致,“那不知二位所为何事?”
温夫人拿给儿子一块糕点,让他先去一旁玩着,“我有一位好友,她在你这做过衣裳,我听闻你会双面异绣,可是真的?”
方念离略略想了想,记起从前有位夫人来找她做衣裳,看上了她那块拿来做绣花样子的鸳鸯绣帕,她便随手送给了她。
她点头道:“是懂一些,不过绣艺不精,拿不出手的。”
她这样说是谦卑,温夫人一听却是乐了,那块双面绣帕她是见过的,丝线缜密、栩栩如生,这样的绣娘正是她要找的。
“那太好了,我这里有比生意,不知你愿不愿意接。”
温夫人对丫鬟使了使眼色,丫鬟很快递来一副画卷,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