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念离怔了怔,冷笑道,“皇后要杀我?她竟记恨我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平民女子?”
世事弄人,真是可笑。
“或许她是知道了你与皇上的往事,况且高淯是皇上身边的亲信,这次来又是为了劝你回京,她得知了消息难免心生恨意。”
方念离沉默不语,片刻后才道:“那如今,我该怎么办?我死了不要紧,可非明不能被卷进来。”
墨潇轻捏手心,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如果你愿意,我就带你和非明离开。绣坊咱们不要了,高淯他们初来榕州对地势不熟,咱们总有办法能走的。去一个乡间,或是去山里,他们很难再找到你。”
方念离低头,心中一时难以决断,开绣坊是她热爱的事,她好不容易才撑到现在,岂是说割舍就割舍的。
再者,非明年纪尚轻,前途犹未可知,难道真的要因为她而一辈子躲在乡野田间吗?
她艰难道:“给我一些时间,我明日再告诉你决定。”
墨潇点头说好,心中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屋外一阵大风吹过,树叶窸窣,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墨潇警惕地出门查看,门外空空,什么人也没有。
他微微皱眉,看向那一头紧闭的房门。
*
非明回到屋里,手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方念离和墨潇的话,他听明白了七、八分,京城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难道就是他的生父吗?
呵,亏自己还以为他死了。
非明此刻无心去猜测娘亲从前究竟遇到了什么变故,和元玺帝之间又是怎样一段往事,当下最紧要的是他们如何能躲避追杀。
绣坊已经被人盯上了,他能防住刺客一次,却防不住千次万次,只要凶手有心,总有办法下手。
他不能让娘亲和师父永远陷入困境。
难道,真的要像师父说的那样永远躲下去吗?去乡间,去山林,他们就真的能一生平安吗?
他不想心存侥幸地活下去,他要的,是十拿十稳的把握,是万无一失地护住自己在意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轻薄的信纸,原本早该被送出的书信,如今却让他犹豫不决。
暮幻,如果你此刻在我身边,你会想我怎么做?
*
第二日,天色阴沉,雨停了,空气却潮湿,夹杂着雨水混合泥土的气味。
方念离如寻常一样,一早就去了绣坊。在她拿定主意之前,日子还得照常的过,不能让藏在暗处的人瞧出任何端倪。
离开之前,她特意去了一趟非明的房间,推门进去,里头空无一人,想是非明已经去了书院。
绣坊的绣娘都已经到了,最近活多,大家为了赶时间都会提早来些。
方念离找到了如娘子,拉她到一边说话。
如娘子见她神神秘秘的,笑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方念离道:“整个绣坊,你与我学得最早,懂得最全。若我说,我想让你接手绣坊,你可愿意?”
“接手?”如娘子错愕,“我的绣艺比你还差的远呢,而且我也不懂做生意啊,若让我接手,这绣坊怕是会经营艰难。再说,这绣坊是你的心血,你怎么突然想给我?念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方念离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我如今还没做好万全的打算。”
如娘子又想说什么,另一名绣娘跑来找方念离,“我与姐妹翻遍了库房,那匹最要紧的布料找不到了。”
方念离皱眉,“昨天不是还在的?”
“没有了,我都寻遍了”
“我去瞧瞧。”
到了库房,方念离和那绣娘翻翻找找,果然不见那匹布料,明明昨日离开前她还将其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猛地一瞬,方念离脑中浮现一个可怕的念头,她飞快拉了绣娘跟她往门外走。
刚走到院子空地,身后的库房登时燃起了大火,火光烛天,浓烟滚滚。
那名绣娘被吓得躲在方念离身后瑟瑟发抖,方念离静静地看着大火,面色寒如冰霜。
很快有人赶来,大火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被扑灭,库房里的布料全都化为灰烬,好在没有人员伤亡。
“天爷啊,这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着火呢?这么多布料没了可怎么办啊!”
方念离冷笑,连日多雨,屋瓦木料皆是潮湿,好端端的当然不会着火,除非有人在屋墙上浇了火油。
他们想她死,一日也等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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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墨潇瞧见浓烟,很快赶了过来,他看着被烧得只剩黑木的屋子,压低声音问方念离,“是不是他们又动手了?”
方念离点头,“一会儿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墨潇应了。
一场大火,弄得人心惶惶,布料没了,绣活也跟着耽误,方念离索性让秀娘们先回去,等她想好对策再行打算。
绣坊空了,方念离望着被烧焦的库房,面露悲凉,“我以为我逃得够远,我以为我的一生会如我所愿平安简单了,却原来依旧动荡不安。他不肯放过我,她们都不肯放过我。”
墨潇目色沉痛,她的话落进他耳朵里,心像被扎了一样疼。他也以为,再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的平静,即便他在她身边什么都不是。
“墨潇……”方念离轻声唤他,“你说,逃,真的有用吗?”
墨潇沉默,他无法承诺她。
“可是,我一直都会守着你。别担心。”
他声音很轻,她或许没有听见,那句“别担心”似是说给她听,也似是在安慰自己。
高淯住的客栈离绣坊不远,突如其来的漫天大火,把他吓得心惊肉跳。带了侍卫匆忙赶到绣坊,看见方念离安然无恙,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
“谢天谢地,佛珠保佑,夫人您没事真的太好了。不然奴才回去,可真没办法和皇上交代啊。”高淯瞧见墨潇回头,微微一怔,“墨……墨侍卫?”
墨潇淡笑,“好久不见,高公公。”
方念离背对着一行人,面无表情,目光却落在从后门走进的少年身上。
非明问,“娘,你愿意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方念离轻轻闭眼,终究是瞒不住了。
*
方念离让墨潇带高淯一行人去前厅,自己则带了非明进了一间小绣房。
“非明,”方念离问他,“娘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你全都知道后,如何决定都在你。”
非明声音很凉,“我只是想知道,我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件事,我才有能力解决它。”
方念离点头。
故事要从方念离的娘亲说起。
她的娘亲方氏,曾是京城有名的绣娘,生得清艳脱俗,窈窕如画,引得不少男子垂涎。
京中沈家,世代为官,家底丰厚。当家的沈大老爷沈潭,好色出名,后宅之中收了不少女人做妾室,每日沉溺在温柔乡里,玩腻了便换一个。
可沈家大夫人是个厉害的,沈潭有那么多女人,竟无一能为他诞下子嗣,膝下只有嫡出的一个儿子。
某日,沈夫人要入宫参加宫宴,得知方氏绣活厉害,便找了她进府。
方氏替沈夫人量好尺寸,出府的路上撞见了沈潭。沈潭一眼就看上了她,当着府中人的面对她动手动脚。
方氏不肯从他,好不容易从沈府逃出来,没想到第二日沈潭又找上门,并且关起门来对她用强。
方氏失了贞洁,被沈潭抬进府里做了第十七房姨娘。
沈夫人原本没将方氏放在眼里,一个低贱的姨娘而已,性子懦弱,沈潭玩几天也就腻了,到时候那还记得她是谁。
事实也确实如今,沈潭在方氏进门两个月之后又抬了第十八、十九房姨娘,早就将她抛诸脑后。
方氏并不想像别的女人那样争夺宠爱,只想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于是每日都只躲在自己屋里,别人不为难她,她也不烦扰别人。
可坏就坏在方氏后来有了身孕。
她哪里不知沈夫人的厉害,要是让此事传出去,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绝对保不住的。
她不敢请大夫,不敢让外人瞧出端倪,只得叫唯一伺候她的婢女一瞒再瞒。沈夫人正忙着对付新来的几个妖精,无心管她,直到方氏临盆,这才发现自己心力都放错了地方。
沈潭成家十年,难得才有了第二个孩子,即便是个女儿他也很是欣喜,十分宠爱这个孩子,对方氏也上心了些。
方念离原本不姓方,而姓沈。
她的降生让原本是失宠的方氏,再一次成为沈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每当沈潭不在府里的时候,沈夫人总是想尽各种法子百般刁难方氏。她又是个柔弱不惹事的性子,沈夫人如何欺负她,她都不敢顶撞,在沈潭面前更是不敢提。
方念离从小和方氏生活在沈家后宅,被大夫人欺辱是常有的事,有时还要面对其他妾室猝不及防的心机手段,活得异常艰难。
有一次,她在院里安静玩耍,明明是嫡子沈淮突然闯进来莫桑她,转头却在沈夫人面前反咬她一口。沈夫人最是护短,当即一个火辣辣的耳光甩在她的脸上,打得她头晕目眩。
沈潭知道后,只是冷冷地摇头,让她从此之后不要去招惹长兄。
那时的方念离突然明白,在这个府里,她只配敬小慎微地活着。
方念离七岁那年,沈潭突然在青楼暴毙身亡。一夜之间,沈家的所有家业全都转到了嫡子沈淮名下。
沈潭的死于沈夫人而言,喜大过悲,她与他后院的女人斗了一辈子,如今自己儿子当家总算是熬出了头。
沈潭的丧事一办完,她就寻了各种理由将他的小妾们打发出府。而方念离是他唯一的女儿,名字是被记在族谱上的,要赶走她们母子并没有那么容易,做得过了,难免会落下口舌。
可沈夫人怎么能容得下她们母子,她巴不得整个沈府都是她儿子沈毅淮的,别人拿走一分一毫都不行。
于是她用了最阴狠的法子。
她将方氏骗去京城茶楼厢房,自己则不见踪迹,方氏在茶楼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一名陌生男子。
男子撕扯她的衣裳,扒她的裤子,她反抗不过一个强壮的男人,正当她被剥落干净的时候,沈夫人带着四五个嬷嬷冲进来,对着她一顿毒打,骂她刚死了丈夫,就不守妇道。
方氏这才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沈家长辈做主,将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方氏赶了出去,方念离不肯留在沈家,要随母亲走,最后沈夫人冷笑成全了她,“一对贱人,死在外面也好。”
方念离年幼,带着一身是伤的娘亲孤苦无依,最后还是林家老夫人与方氏旧识,相信她的为人,收留了她们母女。
方念离从小见惯了后宅内女人们的勾心斗角,发誓就算是死在外面,也再不过回那样的日子。
她十岁时,方氏病重,临死前更是交代她,“念离,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安快乐,远离斗争,活得简单。”
时至今日,方念离仍在记得她说的话——远离阴暗,活得简单。
方念离在十五岁那年遇见了还是七皇子的元玺帝。
那时她与林眠音是至友,京城刚结束科考,不少学子还未归乡,文人雅士齐聚办了一场诗词会。
方念离是陪林眠音去的,诗词会结束,林眠音对书生暮恒之一见钟情,回去的路上捏着那对玉佩一路痴笑。
方念离嘲笑她这是少女怀春,她却问,“念离,你会喜欢怎样的男子?是书生还是商人?”
方念离被街边的画扇吸引,“这个好看,若是能绣成双面绣更是好了。”
林眠音推她,“哎,我问你话呢。”
方念离摆弄着手里的画扇,想也不想就答,“我啊,我喜欢简单的人,他是什么身份都无所谓。”
林眠音听不太明白,“可是,简单的人,你们在一起岂不是很无趣?”
方念离斜了她一眼,“怎么会?你不知道,其实简单已是难得,这世上能有几人会是心思简单,又活得简单之人?”她问摊主,“老板,这个扇子多少钱?”
“好一句‘简单已是难得’。”方念离身旁,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
她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少年一袭白衣,英姿出尘,轻摇折扇对她笑得温和。
方念离眨眼看他,一时间竟有些出神。
摊主突然开口,“不好意思啊姑娘,这位公子方才已经将这几把画扇都买下了。”
方念离淡淡“哦”了一句,不无遗憾地将画扇放回去,拉着林眠音准备离开。
少年在身后喊住她,“姑娘,你若是喜欢,这把画扇我可以赠给你。”
方念离回身看他,他目光真挚,可她却不是会平白收人东西的人,何况还是一个从不相识的人。
“送就不必了,你若是愿意,我出银子同你买下来。”
少年微笑,也不说答不答应,“在下晏见书,敢问姑娘芳名?”
林眠音起哄,拉拉她的衣袖,“告不告诉他啊?”
方念离面色尴尬,抿了抿唇道:“十两,卖不卖?不卖的话,我就去别家找找。”
晏见书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脸色微红,从摊主手里拿过画扇递给她。方念离在荷包里掏出一把碎银子,数了数,放在他的手掌之中。
“正好十两,你数一数。”
晏见书低着头,佯装数银子,目光却扫过她荷包上绣的那个“离”字。
亭亭玉立的少女,名字却取得这般悲凉。
他握紧掌心,抬眸对方念离一笑,“好,十两。”
方念离捋了捋耳边的长发,悄悄遮住发红的耳根,拉着林眠音转身离开。
望着她离开的身影,晏见书勾起唇角对身边人道:“墨潇,这个姑娘倒是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放在晚上哈,谢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