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玺帝放慢了脚步,回首间瞥见暗处一个快速躲开的黑色身影。
记忆中墨潇的长相他已经有些模糊,但他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他的武功,如风如电,这样的身手只有墨潇。
刚认出墨潇的那一瞬间,他是震惊也是愤怒的。当年墨潇不顾一切地离开,却原来是为了守护在他心爱的女人身边。
多么荒唐又可笑。
可冷静之后,他又是庆幸的。方念离有过多少个惊险的瞬间,是像今天这样是由墨潇为她挡下的呢?是墨潇一直替他守着他们母子二人,这才让他的儿子平安长大。
然而,他也嫉妒墨潇,他多希望守在方念离身边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元玺帝怅然地叹了一声,“高淯,回宫吧。”
*
暮幻和非明在后院转了很久,非明牵着她的手紧紧攒在手心。
暮幻突然问:“非明哥哥,你说你父皇会责罚皇后吗?”
非明笑了一声,捏捏她的鼻子,“你觉得呢?”
暮幻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她毕竟是皇后,背后又有洛家,你父皇也许不会重罚她。可是那样的话,她还是会继续作恶的。”
“傻瓜,”非明停住脚步,“有我在,你不用担心这个。”
暮幻仰头望着他,“可是,我也会担心你啊。”
非明道:“放心,交给我,这些事情很快就过去了。你只需要安安心心地准备做我的王妃,然后,为我生一个伶俐的孩子。”
说着,抱起她的脸,俯身在她贴上她的唇瓣。
暮幻红着脸推开他,“非明哥哥,这是寺庙。佛祖会看见的。”
非明挑眉,很不甘心地牵起她往回走。“佛祖怎么什么都管?”
暮幻被他逗笑了。
侍卫过来传话,说元玺帝已经带着人离开,非明说知道了,带着暮幻回小院找人。
到小院的时候,方念离正在为二人做饭,他们都看见她的眼睛通红像是哭过,却都默契地选择什么也不问。
方念离已经许久没见过儿子了,看见他来额外高兴,心里的阴郁也一扫而光。至少孩子能幸福,这比任何事情都让她欣慰。
墨潇来告别,说是下山还有事要办,方念离看了他一眼,难得地留他下来吃饭。
墨潇低头浅笑,什么也没说,撩起袖子去帮她生火。
暮幻也想帮忙,但她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没做过什么活,方念离没答应,让她进去陪非明说说话。
饭菜很快上来,八菜一汤,都是非明和暮幻最喜欢的菜式。
桌上,方念离问非明,“婚期定了吗?在什么日子?”
非明大口扒着饭,声音不清不楚,“没定,我也想知道,可礼部的人办事磨磨唧唧,我比你还着急。”
暮幻脸一红,悄悄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方念离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笑而不语,一个劲的给暮幻添菜。
方念离喝了两口汤,“我想,等亲眼见过你们成亲,我就回榕州去了,如今的绣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非明将碗筷放下来,又恢复了深沉的模样,“好,到时候我让人送你回去。”
第64章
下午下山,方念离想亲自送他们到山脚,非明不同意,怕她再回去的时候天就黑了。
方念离只好作罢,不舍得将他们送到寺庙门口。
下山的时候,暮幻没再让非明背着,毕竟有墨潇同行,被他看着总觉得不好。
非明知道她脸皮薄,也就由着她自己走,只是他时不时去捞她手的时候,总被她有些害羞地躲过去,这让他很不满意。
到了山脚,墨潇回身向他们告别,“非明,师父先回去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好。”
非明颔首,“我知道了。”
“嗯。”墨潇微笑看了一眼暮幻,“暮幻,我走了,下次见面可就是你们成亲的时候了。”
暮幻羞赧地对他摇手,“墨师父保重。”
上了回城的马车,暮幻还没坐定,就被非明一把拉进怀里,跌坐在他腿上。
非明掐住她的下巴,俯身吻住她,轻车熟路地探进她的檀口,疯狂掠夺她的香甜。
暮幻被他吻得发晕,唇间忍不住溢出一声嘤咛,身子都在颤。
非明松开她,轻轻含住她的耳垂,低笑一声,“还躲吗?”
暮幻脸颊绯红,瘪着嘴又委屈又可怜,“不躲了。”
非明又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听话吗?”
暮幻最怕痒,连忙点头,“我听话的。”
非明坏笑,将一侧脸颊凑了过去,“那好,亲我一下。”
暮幻犹豫地揪紧他的衣袖,他佯怒地“嗯”了一声,她就怕了。勾住他的脖子,仰着头将柔唇送过去。
唇瓣刚刚擦过他的脸颊,他猛地回头,嘴唇再次贴上来,深深地与她纠缠在一起。
暮幻闭着眼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她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放过她。
马车进城的时候,暮幻被他欺负得都要哭了,柔唇比擦了口脂还要红,衣襟遮盖的锁骨处还有他留下的淡粉色痕迹。
暮幻赌气地往边上坐,撩开马车帘子看街边的风景,不理他,就是不理他。
非明倒是气定神闲,嘴角扬着笑,手搭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敲着,心情很不错。
到了林府门口,非明把暮幻扶下马车,暮幻因为赌气还想躲,但是想想他的“惩罚”,还是算了。
马车下,非明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和她耳语,“在家好好绣嫁衣,等我来娶你。”
暮幻低下头去,小声呢喃,“林家有绣房,舅母早就安排下去了,不用我绣。”
非明低笑,“进去吧,天晚了。”
暮幻进门后,非明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含笑的眸子也变的冰冷。
侍卫上来行礼,“王爷,您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非明沉声道:“好,进宫。”
*
御书房外,晏瑨站在门口整整一个时辰,元玺帝一直不肯见他。
高淯走过来,“瑨王殿下,夜里寒凉,您还是回去吧。皇上已经说过了,今日不会见您的。”
晏瑨沉着俩脸,对元玺帝今日的态度很是费解,明明他昨夜进宫,还他一起下了棋。
他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父皇为什么不肯见本王?”
“这……”高淯迟疑,不知道怎样和他解释。
今日元玺帝在寒黛寺亲眼看见皇后的人要杀方念离,又与方念离做了了断,心情很是沉郁。
晏瑨身为嫡皇子,不可能不知道他母后的所作所为,元玺帝正在气头上,根本不会想见他。
身后非明阔步走来,高淯一见他就迎了上去,“逸王殿下,皇上正在等您呢,您快随咱家进去吧。”
晏瑨不可置信地看向高淯,元玺帝不肯见自己,却在等晏玦?
他拉住高淯,“高公公,你不是说父皇谁也不肯见吗?”
高淯道:“咱家可没说过这话,陛下说的,只是不见您而已。”
晏瑨脸色顿时阴沉,他横眉怒目瞪着非明,高淯依稀能听见他厮磨后槽牙的声音。
非明冷冷睨了他一眼,径直朝殿内走去。
晏瑨侧身,肩膀恨恨撞上非明,他也不怕别人听见,凶狠道:“晏玦,本王跟你之间的事还没完!”
他指的,是暮善的事。
非明挑衅地勾起唇角,话说得漫不经心,“没完?本王怎么觉得未必?”
晏瑨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非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别急啊,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罢,跟着高淯走进御书房。
晏瑨愣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后背莫名刮起一阵凉风,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御书房里,元玺帝背手站在窗前,望着天上那轮孤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非明拱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元玺帝缓缓回过身去,点了点头,“嗯,来了。”
非明低头缄默,等待他先发问。
元玺帝踱了两步,虽然告诉自己从此和方念离再无瓜葛了,却还是忍不住打听她的消息。
“你娘她……之后有什么打算?”
非明回答:“娘说想回榕州去,继续接手那里绣坊。”
元玺帝促狭地笑了一下,“挺好,她说榕州好,还能做她喜欢的事,挺好的。那她什么时候走?护送的人够不够?”
“她想等亲眼看见儿臣成亲就起身。”
“哦,挺好。”元玺帝黯然道。
厅内安静了片刻,元玺帝转身去瞧月亮,不想让非明瞧见他眼中的泪光。
好一会儿,他平复了情绪,才问非明:“向今日这样的刺杀,你们遇见过多少次?”
非明回答:“如果是对我娘,算上那年绣坊的大火,一共三次。”
“大火?”元玺帝转身看他,“什么时候?”
“在榕州那年,高淯找到我们的那日,当晚就遭遇到了刺杀。刺客没能得手,第二日诱我娘去绣坊库房,想要活活烧死她。所幸,我们都逃过了。”
元玺帝问:“都是皇后派人做的?”
非明不言,默默从袖中取出一支飞镖,是当年刺客在榕州留下的那支。
“父皇,您看这个。”
高淯将飞镖呈给元玺帝,元玺帝将飞镖握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支飞镖,他如何能不认识?
方念离还没回宫就遭遇这种事,叫她怎能不心灰意冷。
难怪回京的这两年,非明对方念离的下落闭口不提,原来是怕她再有性命之忧。
他叹了一声,问:“除了对你娘,他们还做过什么?”
非明苦笑了一下,伸手去解腰间的带子,拨开外衫和中衣,少年坚实的胸膛袒露出来。
他道:“还有这些。”
元玺帝只看了一眼,心头为之一震,面色渐渐凝重。
非明的身上七横八竖有许多伤疤,有的是刀伤,有的是箭伤,伤疤颜色有深有浅,可见受伤的时间不同。伤口都不深,但全处在致命的位置。
非明的武功元玺帝是见识过的,比他年轻时候还强很多,能将他伤成这样,可见对方派了多少人,下手又有多狠毒。
他哑着嗓子问:“为什么从前你不告诉朕?”
这两年来,非明没有缺席过一次早朝,也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任何虚弱的神色,可是如今想来,那些日子他是怎么撑过去的呢?
非明苦涩地笑了一声,“说了又有用吗?”
那时的他根基不稳,抓不到确凿的证据,即便告诉了元玺帝,也不能完全将害他的人扳倒。
没有十足的把握,那就一个字也不提。
那些人杀不死他,又猜不透他的心思,久而久之就再不轻易动他。
元玺帝咬牙,“洛家的人竟然敢刺杀皇子,他们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非明讥讽地一笑,从袖中抽出一本册子,“父皇请看这个。”
元玺帝亲自上前接过东西,翻了几页,登时脖间青筋暴起,面色胀得通红。
他将册子狠狠摔在地上,“洛家!洛家这是要反了天不成!朕还没老,身子好着呢!他们就想扶持新帝了!”
非明弯腰拾起册子,抚了抚上头的灰尘,“这本是儿臣抄录的,但句句属实,一字不差。原来的那一本,皇后娘娘以暮幻为要挟,逼着儿臣烧掉了。”
原先那本册子所记,乃是与洛家结党营私的官员名单和钱财的来往记录,册子里更夹着丞相洛复和正二品将军宋越的来往信件。
洛复在信件里提到,希望宋将军能归于瑨王旗下,为他所用,关键时刻,助他一臂之力。
元玺帝登基前就曾经历过先皇被逼宫一事,他太清楚一个皇子拉拢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是什么意图,更可笑的是,他最信任的将军宋越,竟然答应了投诚于他们。
元玺帝猛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御书房,让人听得可怕,又觉得有几分凄凉。
“好一个乱成贼子,好一个洛家啊!朕竟然一直被他们蒙在鼓里!还有朕的皇后,一次次伤害朕在意的人,太可笑了,太可笑了!朕竟然不知这些年养在身边的,都是这样一群豺狼!”
非明抱拳,“父皇,如今知道也为时不晚。”
元玺帝收住笑声,目光冰冷地望着紧闭的殿门,“是啊,是该有个了断。”
他拂袖,大步朝门口走去,高淯紧紧追在后头,“皇上!皇上您去哪啊!”
元玺帝打开殿门,对着应对不及的晏瑨劈头就是一巴掌,打得他身子歪斜,捂着脸怔怔地看着元玺帝。
“父皇,你这是做什么?”
“逆子!说,你勾结乱党,究竟是想干什么!”
晏瑨目光一怔,“父皇……你说什么,儿臣不懂。”
“还在给朕唱戏!”
元玺帝又是一脚揣在晏瑨的腿窝,他闷哼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你,洛复,你们是不是盼着朕早日去死,这天下就是你的了?!你勾结宋怀,这是意图谋反吗!”
晏瑨拳头紧握,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殿内朝他走来的少年,他想起了那日在娴仁宫烧毁的那本册子。
呵,难怪他那日烧得那样轻易,原来是早就留了后手。
晏玦歇斯底里地吼道:“晏玦,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不得好死!”
可里头的人只是轻蔑地笑了一声,倚着门框用唇语对他说:“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