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南渊点了点头,示意杳杳跟上。
药王谷的饭菜她很久没吃过了,仍然是之前的味道,但是杳杳却吃的味同嚼蜡。
她毫无胃口地假意吃着,也不知道该和巫南渊说些什么,虽然以前因为对方不爱说话的缘故,他们之间的交流也不算太多,但是好在气氛融洽,从来没有今日这般尴尬的氛围。
可巫南渊看起来就很自然,仿佛并不在意此事。
杳杳担忧风疏痕的病情,却也不好一直追问,便低着头,盯着碗里的米饭,一粒一粒地数。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巫南渊吃好了饭,面色淡淡的,像是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这鱼是云袅特意为你做的,”他道,“不合口味?”
杳杳忙否认:“不是,只是不太想吃东西。”
巫南渊道:“你身上有伤,绝不可时吃时不吃,而且舟车劳顿了这么久,你身体疲惫却又一直在修行,这是非常耗损灵脉的。虽然你已经辟谷有术,但在此情况下,最好还是按照正常方式修习。”
杳杳一愣,点了点头。
巫南渊继续道:“先前我教你五行术,还有一部分内容在书上,我也没能完全学会,不过你可以进出藏书阁,自己拿来看,有些东西比起我教,还是自己体会,然后让妖主稍加点拨比较好。”
“南渊?”杳杳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奇怪,忍不住问,“你还好吗?”
巫南渊沉默了片刻,道:“无事。”
说完,他站起身,打算离开:“风长老那里还需要人,我要暂时离开。”
“……好,”杳杳想要扭过身体看他,“你——”
然而下一刻,她却忽然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
这是!
杳杳猛地瞪大眼睛,想要站起身,然而却四肢无力,软绵绵地倒下了。
这是药王谷的迷药……小的时候巫南渊曾经拿它,制服过一头老虎……
一边想着,杳杳的神智逐渐涣散,眼前的光亮四面闭合,她来不及说出任何话,便直接晕了过去。
云袅正端着一碗汤走进来,见此,忍不住惊呼:“谷主,这是怎么回事?”
她知道巫南渊最疼杳杳,断没有让她一个人晕倒的道理。
将杳杳打横抱起,巫南渊面色如冰,对云袅吩咐道:“以咒让她睡下,四日后转醒,这期间命五名药师用阵法为她疗伤,就在我房内。”
云袅不明所以,单是疗伤,完全无需如此大动干戈。
“可是谷主,杳杳若是看不到风长老,恐怕——”
巫南渊淡淡道:“不用管这个,照我说的去做。”
见药王谷主如此不容置喙,云袅只好垂下头,乖顺地应了。
……
疼。
这是风疏痕转醒时唯一的想法。
睁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身黑袍的巫南渊,对方能拿着药碗,垂眸看着什么。
风疏痕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此时身在药王谷。
“风长老醒了?”巫南渊将药碗放了,语气平淡,“是不是觉得身上很疼?”
风疏痕应了一声,嗓音喑哑,十分不好听。
“你一直在出血,为了保住你全身的血,我用了咒,所以会格外疼,”巫南渊解释道,“不过再过一阵,或许就会好一些了。”
风疏痕惊讶于自己竟然没死,但下一刻他却明白了,那毒还没有解开。
此刻,霸道猛烈的毒性正在他体内不断游走吞噬,带来的痛苦几乎将神智撕裂,风疏痕轻轻咳了几声,有血从嘴角漫下。
“我为何会醒来?”风疏痕十分清楚自己的状况,眼下这个关头,他绝无恢复意识的可能。
巫南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冰冷地吐出四个字:“回光返照。”
对方仍是这样不客气,风疏痕习惯性地想要牵起嘴角,然而疼痛太过,他脸上的表情几乎已经僵硬,硬生生扯了半天,似笑非笑的,并不好看。
巫南渊道:“不过,我计划有变,不打算让你死了。”
“为何?”风疏痕有些惊讶,但因为太过孱弱,他也问不出更多的细节。
巫南渊不答,而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他片刻,眼中的讥讽不再掩饰,随后道:“我师父留下了生骨,可以保你一命,我打算用它救你,也免得杳杳因为你的离去而伤心流泪。”
风疏痕沉默片刻,轻声道:“多谢谷主。”
“免了,这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巫南渊冷笑一声,“你真走运,接下去的时间,只需等便可以了。”
闻言,风疏痕询问:“等什么?”
巫南渊道:“等死。”
第111章 无情08
杳杳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她醒来的时候, 外面天色阴沉, 并非是到了夜晚,而是在下雨。
她愣愣地看了窗外片刻, 所有记忆忽然纷涌而至,她想起了在西境的一切,想起了风疏痕的伤,想起了和巫南渊的夜谈, 以及对方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杳杳立刻跳下床, 想要冲出去。
恰好门开了, 云袅端着铜盆站在门外, 看到她醒来,面上有来不及收敛的错愕。
“巫南渊呢——”杳杳顾不得许多, 猛地扑上去,“他在哪里!”
云袅退了两步, 水泼洒出不少, 她并不清楚对方的缘何焦急, 只是轻声道:“还在药庐,正照看风长老。”
“我昏迷多久了?!”杳杳又问。
云袅沉吟了一瞬:“三天半, 谷主让我们……照看你四天。”
“胡说八道!”杳杳气急了,埋头往外跑,来不及解释太多。
她满心都是没着没落的慌张, 出自什么也很难究其根本, 她只知道出事了, 一定是出事了,否则南渊为什么会先是迷昏了自己,然后独自把自己关进药庐当中?!
而且已经三天了,已经三天了!按照那毒素的发展来说,风疏痕早就死了!
巫南渊!
杳杳不管不顾地奔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跑到药庐门前,杳杳觉得自己身法极轻,呼吸顺畅,先前那些体内经脉的滞涩之感完全没有了,她摊开手心,看到自己红润的指尖,这才意识到在昏迷的这几日内,巫南渊一定是下了命令,让医师为自己医治身上的旧疾。
想到这里,她的手指开始发抖,一种不好的预感忽然蔓延了上来。
为什么会这样,南渊就好像是在交代身后的事情一样,还有他们夜谈时的那段对话,那些藏书的位置,还有叮嘱她如何面对身上的伤……这些,都让杳杳恐惧。
天色阴沉沉的,有隆隆的雷声在半空中盘旋,像是桃核飞起时发出的声响。
在触碰到药庐木门的瞬间,杳杳的心毫无征兆地一冷,随后她推开了门。
药庐内极为安静,有一股奇异的香气在房间内蒸腾着。
杳杳慢慢地走近房间里去,然后冥冥之中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她绕过了屏风,看向屏风之后的医床。
从屏风外侧能够看到细微的亮光,等凑近了一看,便知道这是一种极为复杂的阵法,层层叠叠,像是天上的云或是远山的苍翠。在结此阵时,最少也需要八个人在不同的方位共同掠阵,不然极易发生意外。
然而此时此刻,巫南渊却以他一人,就将这阵法制成了。
他和风疏痕都坐在阵法中央,在他们二人中间,摆着一个颜色透明的琉璃盏,这盏的样式不似四境所有,微微泛着金属一样的光泽,在其中还漾着鲜红的液体,而仔细闻来,却不像完全是血。
杳杳见此情况,连忙走上去:“南渊?!”
她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只知道此时此刻巫南渊很危险,他的灵力和修为正像是竹篮中的水一样不断四溢着,而后竟毫不克制地涌入这琉璃盏中,与液体融为一体,最终成为了阵法的一部分。
杳杳来不及多想,她立刻将自己的修为也尝试着注入,虽然没报什么希望,但却意外的发现那道光芒竟然可以穿透阵法,直接截断了巫南渊与琉璃盏的连接。后者指尖的光晕一顿,一部分勉强徐徐倒回,总算没有竭尽。
下一刻,巫南渊若有所感,忽然睁开了眼。
他在阵中,四面皆是白茫。这样的阵,寻常人是无法感知到外界的,而他却无比精准地找到了杳杳的位置。
纵然看不到她,却也认真看了。
他知道杳杳在阵外,也知道刚刚那一瞬,是杳杳所为。
“南渊——”杳杳想要破开阵法,却不得法门无从下手,她看到琉璃盏中的液体尽数成了汽,细细密密地将阵法补得更牢固,而阵眼则是风疏痕。一念至此,她慌张极了,这个循环原理看下来,完全是巫南渊在以自己的修为,救风疏痕的命!
巫南渊向来对旁人漠不关心,他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杳杳是明白的。
“别这样,”她在阵外不断输送修为,声音里带出了几分泪意,“南渊,你不要这样!”
巫南渊在阵中,看向虚无。
他知道杳杳就在那里,也知道她此时看到这个场面,一定痛苦不已。
然而没有办法,他原以为那迷药能让她安稳地睡上四天,却没想到她的意志力这么强,竟然提前醒来了。
对不起。
他朝着少女的方向,无声地说。
“什么对不起?为什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杳杳看出来了,哭着,眼泪不断掉落,她恳求道,“南渊,你出来,我来替你,我求你了——”她一生从未求过旁人什么,此刻却不断央求着,一次又一次攻击向阵法。
“你问我等此间事了,一起回药王谷,一起看四境山河,我都答应!”杳杳道,她满腔痛苦无处发泄,脸颊边的长发被泪水打湿,她问,“这是我该承担的事情,为什么要你付出代价——”
巫南渊没有听到少女的允诺,他唇边的笑意逐渐弱了下去,只是看了一眼杳杳,而后收阵。
就在这同时,他眼前忽然变得漆黑,最后意识无可转圜地坠入了黑暗。
倒下的前一刻,巫南渊张了张口,似有话将说未说。
杳杳冲过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巫南渊。
与此同时,对面的风疏痕睁开了眼睛。
……
杳杳自从得了当浮生送的生骨,就将它放在了药王谷中。
至于如何用,那是巫南渊要研究的事情,她从来没有关心过。
纵然这一路也曾喋血而过,但杳杳总认为,生死乃天事,她不会逆天而为,却没想到最终逆天而为,替她扫清前方所有障碍的,是巫南渊。
在药王谷主的房间中,她找到了一张字条,应该是当时与扇子放在一处的,上面简要写着生骨的作用。
杳杳这才知道,这生骨不是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宝物,其作用,不过是以命换命。
为能换得更彻底一些,当浮生还留了一只琉璃盏,据说是从宙海之中淘来的原料,她将巫支祁的骨头与琉璃盏一同打磨,让它们成了一对互相依存的宝物,有了它,复活人魂便成了易事。
当时风疏痕所中之毒已入心脉,巫南渊干脆就等他咽了气,然后用这个法子,替他重新过一条命来。
只是这法子,需要以他全部的修为乃至神魂作为代价。
在那字条之后,杳杳还看到一句话,写得龙飞凤舞,大约是当浮生的笔迹。
“南渊,若是什么时候你需要用这玩意儿救非爱之人,为师也就明白了,你根本泡不到妹。”
虽然最后半句话看得莫名其妙,但杳杳也将整句理解了七七八八。
她难过地想,为什么姨姨提早知道了结局,却不能劝他置身事外呢。
然而这是个死局,巫南渊不施以援手,死去的就是风疏痕,这件事,根本没有两全的办法。
巫南渊灵脉尽毁,但因为杳杳插手及时,他的一条命却保住了。
云袅在知晓此事的时候痛哭不止,她是怒不可遏的,但很显然,巫南渊在救风疏痕之前就已经叮嘱过她了,并将之后药王谷的大小事宜,全部交给了云袅。
她现在是新的谷主了,便不能再意气用事。
“谷主让我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你。”说这话时,云袅垂着眼并不看杳杳,声音平淡,听不出一丝起伏。
杳杳看到对方手中拿着的物件,沉默良久,才缓缓接过。
第一样是游香,挂在链子上散发着熟悉的香气。
第二样是当浮生的珠串,巫南渊曾经片刻不离身,现在赠予了杳杳。
“我会收好的。”她缓声道,郑重地像是立下了某种誓言。
“谷主在之前下了三道密令,我没想到,竟是为了现在,”云袅说,“其中有一道较早,另外两道,是你昏迷之后下的。看起来他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打算抛弃整个药王谷了。”
说罢,她苦笑一声:“谷主他,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药王谷主伤重隐退,不消三日,这个消息便传遍了四境。
也是三日之后,杳杳命人将昏迷的巫南渊,沉入了他平日里练功所需的冰冷药泉当中。
在这里他能恢复得稍微快一些,但至于何年才能醒来,也还是未知的。
陪着杳杳做完了这一切,风疏痕看着在水中阖眸睡着,比起平日里的冷淡锋锐来说,变得较为平和的巫南渊,认真地说:“多谢。”
杳杳不语,她俯身,在水面上触碰对方的面颊。
“我又该怎么谢你?”她自言自语地问,“如果可以,我希望当日死去的是我。”
二人在冷泉边停留了很久很久,杳杳仿佛成了一尊石像,坐在泉边,一动不动。
“我的心锁解开了,”在旷日持久的沉默过后,风疏痕忽然道,“大约是死过一次的缘故,风霭的封脉手法已经失效了。”
杳杳听后慢慢点头,片刻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