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灰应该非常恨我才是,然而这件事,其实算得上是帮了我们,”杳杳有些茫然地喃喃自语,“究竟是为什么呢?”
巫南渊道:“我虽然不了解她,但听你叙述,大概也能猜出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叫林星垂保护师妹的是你,但是直接导致他死去的,却是昆仑人。她恨你是情之所至,而向昆仑寻仇,才是最终目的。想必在将这个事实昭告天下的时候,她也明白你们近日要有大动作。”
听对方逐一分析,杳杳的思路逐渐清晰了,她忽然明白了楚月灰的意图,还有她最终所说的那句话。
“可是这样,她岂不是将自己置于危险?”
巫南渊摇了摇头:“越是这样,昆仑便越不能动她。”
杳杳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陆时宜现在的伪善面具还没有撕去,如果贸然对楚月灰出手,那么最终被反噬的还是他自己,以及整个昆仑上下。他要飞升,他还需要自己的那些徒弟。
想到这里,杳杳不禁牵起嘴角冷笑了一下:“陆时宜现在一定气死了。”
“听说他变得很强,”纵然不在四境中活动,但巫南渊也听说了一些事情关于昆仑掌门的事情,“风疏痕有把握能够答应他?”
杳杳并不确定,她脸色变得有些不好:“我不知道,暂时不敢去想这件事。”
“再过一日,他就该有动作了,”巫南渊道,“如果需要,我可以去帮他。”
杳杳闻言一惊,她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向对方。此时对方也正回看她,目光之中除了一贯的温和之外,还多了几分试探。杳杳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她不可能再把巫南渊拖到险境当中,更何况她若是答应了,对方必将会伤心失望。
对她伤心失望的人已经够多了,她不希望再多加一个。
……
正如巫南渊所说,就在楚月灰成立云水宫的第二天夜里,昆仑忽然遭袭。
整个昆仑山都看得十分清晰,风疏痕以一人之力,重创了黎稚峰主,将他一掌打下了山涧。
这个白衣剑修的功力虽然尚不如当年的风霭,但是却更加锋利,锐不可当。他的剑意蔓延,甚至远远超过了昆仑的大阵,并且将整个大阵震出了无数的裂痕。
与此同时,梯山塔那道防线也溃裂了,并且因为秦暮峰主已死,导致不能修复,这让昆仑弟子的生平,就这样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风疏痕的忽然出现和惊天的一剑,仿佛在昭告四境,当年的事实,究竟是如何。
第108章 无情05
昆仑一役, 几大峰主都元气大伤。
黎稚更不用说了, 被人从深渊中捞出来的时候全身骨折多处,灵脉几乎被风疏痕那一件毁了,整个人只剩下一口气,血葫芦似的,被百草峰峰主用灵丹妙药塞了不知道多少,才勉强保护住了性命。
陆时宜脸色铁青, 站在梯山塔的大阵前, 尝试着用五行术恢复它。
“掌门, ”百草峰主走来, 向他汇报情况, 峰主们接连折损, 目前整个昆仑比较有威信且说得上话的峰主, 就剩她一位了,“黎师兄吃过药已经休息了,然而他灵脉毁坏太重,不知道需要多少时日才能恢复如初。”
陆时宜闻言并未说话, 这阵法已经超出了他对五行术的认知和研习, 没有秦暮在这里, 而他那最得意的女弟子又自立山头, 剩下的峰里弟子要么就是修习时间不够长,要么就是心性不足, 几乎没办法帮上什么忙。
但是他必须尽快将阵法修复好, 现在昆仑弟子的生平四溢, 无论是谁想要探其奥秘,就都可以轻易看见。
一念至此,陆时宜冷着脸道:“百草峰主,若是有信得过的弟子,不放将他们调度来梯山塔,此地有机要内容必须看护,如果泄露了,对昆仑也是一场劫难。”
百草峰主闻言微微白了脸:“这么严重?”
“当然严重,”陆时宜神色间有掩饰不住的杀意和冷肃,想到那几个仇家,他恨得几乎咬碎一口牙,“这件事情必须尽快解决,否则拖得久了,对于昆仑和我们来说,都是一场祸患。”
百草峰主退了两步,连忙点头称是。
“还有,不少弟子被剑气所伤,”陆时宜道,虽然他们二人并没来得及交手,但是仅凭黎稚一人,也算和风疏痕打得昏天黑地,导致整个昆仑几乎都遭了灾,花草树木倒了一片不说,山石被削掉边角、削出痕迹的更是不胜枚举,除此之外,便是那些因此受了外伤的弟子们,一个个东倒西歪,好不可怜。一念至此,陆时宜忍不住对百草峰主提醒道,“你也去看看吧。”他可不想大事未成,山中弟子便已经折损过半。
“好。”百草峰主应了下来,然后拿着汤药,转身去了丹房。
她走的时候心里有几分疑惑,昨夜的那一战她围观了整个过程,在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被剑气所伤。
其实百草峰主这才放心了,毕竟她之前与正法长老的关系还算融洽,真到了刀剑相向的这一天,本就不爱理会世俗纷争的百草峰主,同样也很为难。
她不想与风疏痕为敌,但自己身处昆仑之中,若是不与他为敌,又无法立足,更无法保护自己一峰的弟子。
然而……
一念至此,百草峰主有些奇怪地想,为什么风疏痕的剑法那么高超,几乎已经有赶上当年风霭的架势,这分明是一件可以用剑解决的问题,但却需要以其他手段来间接地杀死他?若非风疏痕将他打下深渊,黎稚又怎么能死里逃生,侥幸捡回一条命?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然而这个问题百草峰主没有办法证实,只好垂眸敛目,打算离开。
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个清亮的声音响起:“百草峰主,可否等等?”
她闻言回过头去看,只见黎稚最喜爱的弟子——齐朝衣手臂上缠着绷带,走了过来。这时候百草峰主才意识到,昨晚如果不是这个弟子提早被杳杳打伤了,黎稚有他在旁边伴剑,也不至于被风疏痕打得节节败退。
“怎么了?”她停下脚步,“是之前的伤还没好吗?”
齐朝衣摇了摇头:“不是的,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就是想问问,我师父还有掌门那里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百草峰主一怔,看着眼前少年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而后她道:“倒也没什么,只是梯山塔的大阵没了,需要找些弟子前来看守。”
齐朝衣眼前一亮,立刻毛遂自荐道:“我可以吗?”
“可以倒是可以,”百草峰主迟疑地点了点头,“你是黎稚的亲信弟子,他们自然放心你,只是你这手臂上的伤,难道不会加重吗?”
齐朝衣摇了摇头:“不会的,已经完全好了,原本就是些皮肉伤。”
见少年如此执着,百草峰主便也不再说什么,点了头,晚上打算将对方报上去。
她没有想到,原来这个先前和杳杳交好的少年,在这个关头,竟然也是这么一副努力钻营的模样。
傍晚时分,陆时宜回到禅峰。
梯山塔设置了七名弟子看守,其中一位就是齐朝衣。
他拆下了绑在胳膊上的绷带,活动了几下因为受伤而有些僵直的手臂,握着自己的剑,走到塔下,与另外六名弟子共同坐镇,以自身之力成为阵眼,将这个地方牢牢地镇压下来。
他们与阵法互相保护,又互相牵制,就算是秦暮在场,想要凭一人之力将它打开,也是不容易的。
“齐师兄!”其中有三个弟子与齐朝衣关系不错,见他来了,都热络地打招呼,“你伤如何了?”
齐朝衣笑了笑,将自己的情况粗略说了,而后便抱着剑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他们七个人围绕着梯山塔,一共占了七个方位,因为塔占地很大,所以他们互相是看不到对方的,在镇守的时候无聊极了,只能趁着这个时候练练固本的心法。除此之外,基本不可能靠聊天打发时间。
齐朝衣休息了一会儿,等到天黑下来,他能感觉到另外几个人都已经浸入灵识,便站起身了。
这才是少年此行的目的——梯山塔中记录的弟子生平。
他需要找到这些文字记载,而后孰是孰非,便一目了然了。
想到这里,齐朝衣小心翼翼地绕过自己所在的位置,他挑的地方离塔门很近,无需经过任何一位弟子,就能进入。
但就在他马上要靠近梯山塔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你在做什么?”
齐朝衣猛地回头,只见百草峰主站在不远处,正静静地看着他。
片刻后,峰主开口:“为什么不在自己的位置呆好?来这里做什么?”
齐朝衣的心猛地跳了跳,他盯着对方的脸,脑子飞快地转动,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是否要说出实话来,但是就目前而言,昆仑这几位峰主,只有她看起来还算公正一些,并未与陆时宜沆瀣一气。
但是她……真的值得信任吗?
“你打算做什么?”百草峰主又问,她眯了眯眼,神色警惕,“这不是黎师兄给你的命令,对吧?”
齐朝衣惊讶于对方的敏锐,又觉得她语气之中好像隐隐指着什么,于是道:“我也并非所有事情都听师父的。”
百草峰主问:“那你听命于谁?掌门?”
齐朝衣思索片刻,犹豫着是否要说‘与你一样’,但又觉得这样太作故弄玄虚状了,于是便老实回答道:“我只听从我的心。”
百草峰主看了他一会儿,虽然仍然有所警惕,但是满满当当的戒备却少了些。
“你要去看什么?”她问。
齐朝衣沉默了片刻,实话实说:“我想去看看风霭的死因,还有春方远的死因,在梯山塔大阵修复之前,我想要把事情全部看清楚。”
百草峰主一惊,随后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齐朝衣咬咬牙,低声道,“我想知道我崇拜的、我敬重的、我向往的昆仑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门派,它是否亏欠过很多人,是否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他道:“就算掌门和师父让我去恨正法长老,让我追杀同门,我也要知道对错,我要知道我做的这件事,是否对得起四境,对得起我自己。”
百草峰主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见他说得的确诚恳,便叹息一声,道:“你进去吧。”
“?!”齐朝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峰主?”
后者道:“我就当没见过你,看过之后,立刻出来,不然时间久了被人发现,今晚在这里与你一起结阵的师兄弟,都要陪葬。”
她轻声道。
……
半日过后,西境边境。
杳杳在这里接到了风疏痕和桃核。
那一夜的战局不算复杂,为了避免麻烦,桃核没有出手,以猫的姿态一直在旁边守候,等待风疏痕得手之后将他借接走,毕竟在这个时候,和陆时宜硬碰硬是非常不明智的决策。
白衣剑修身上有斑斑血迹,暂时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他脸色有些白,走到杳杳面前的时候,唇角还带着笑。
而后他看向一旁的巫南渊,轻声道:“谷主也来了?这段时间多谢你照拂。”
巫南渊淡声道:“无妨。”
“怎么样?你将那东西拿回来了吗?那究竟是什么,我看昆仑秘而不发此事,就知道这毒物一定是阴损至极,上不得台面的。”杳杳说得火急火燎,几乎是要扑到了风疏痕身上,“我能看看吗?”
风疏痕笑了笑,说道:“好,这东西很奇怪,就像是一根花枝。”
说着,他将那毒物从怀中拿了出来,放在手掌上。
那是花枝一样的形状,看起来温润美丽,却不算起眼,似木非木,似玉非玉,仿佛有光华流转。
杳杳好奇地看去,伸出手,想要碰一碰。
然而下一刻,她的动作却因巫南渊的一句话而顿住了。
药王谷主面色如冰,声音冷锐,看向风疏痕的时候,带着责难:“正法长老,在查看这毒物之前,我必须要告诉你,你已经身中此剧毒两日了。”
第109章 无情06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杳杳问,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艰难,几乎有些尖锐得失真了,“风疏痕他中了什么毒?”
巫南渊看她,叹息道:“就是这朵花枝的毒,与风霭、你师父一样。”
杳杳猛地抬起头:“怎么会?!”
风疏痕知道杳杳在问她,笑了笑, 笑容却有些勉强,带着几分疲惫。
“黎稚催动此物,我并不知其原理,所以想要夺过来时, 无意间被花枝蛰了一下, 便中毒了。”他的语气极为轻巧,就像是在谈论山河天气一般。
杳杳闻言立刻冲上前去, 想要抓那花枝:“如何会被蛰,这样碰它?”
风疏痕摇了摇头, 仍是不紧不慢地说:“此物见风才成, 风不息长势便不停止, 此时无人催动它, 它就是这副死物的模样。”
“你的手——”杳杳抓起对方的手腕,看到他指尖上有一个细小的伤口, 然而沿着这伤口,血脉都成了淡淡的白色, 已经在整个手背蔓延开来, 没入衣袖中了。
“两天了, ”巫南渊眼神复杂,“你一直在用内息压抑着毒素?”
风疏痕点头:“若非如此,我根本赶不回来。”
“荒唐!”巫南渊难得流露出几分厉色,他看向对方,压抑着愤怒,反问道,“在已知一件毒物危险后,你怎么能随意触碰,如此不设防地被蛰伤?如果你死在路上了,可想过会怎么样?杳杳他们在西境的安全,你又怎么保障?”
他冷然道:“风长老报仇心切,已经到了这般不管不顾的地步了吗?”
风疏痕却只苦笑道:“谷主教训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