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否认:“没有,你要不要去看看厉音柔?”
“不去,”巫南渊直截了当地拒绝,而后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见身上真的没有伤口,脸上的痕迹也褪得差不多了,才放心地松开手,“有百草峰主在。”
药王谷主性格冷僻,自来摘星宴后,除去与杳杳和照羽说话之外,旁人还未曾见过他与其他人主动交谈。
所以他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也无人敢质疑。
杳杳早已习惯了巫南渊的拒绝,于是道:“那我去那边看看。”
“不是有正法长老?”巫南渊微微皱起眉,并不赞同,但却不由自主跟着她一同走了过去,“陛下不想你管这些事。”
“好歹也是对手,”杳杳道,“我得看看她的伤势。”
“她暂时无碍,”风疏痕此时回过身来,倏然一笑,“你的比赛结束了,恭喜你,杳杳。”
他这样一说,所有人方如梦初醒。
逐星者摘星,昆仑与蜀山的决战打得实在是漂亮,玉凰妖主的独女竟是个剑符双修,将剑意与灵力结合在一起,流转自如,天衣无缝,可以称得上是百年来修真门派中的奇才。
她以桃枝为依托,竟四两拨千斤般地破了阵,谁也无法想象。
这一战,配得上记录于《四境志》当中。
顿时,恭喜声四起。
直到接住了风疏痕的赞许,获得摘星宴胜利的喜悦才一点点随着神识一同回笼到杳杳的感官中,她意识到,原来自己真的成了摘星者。
这样想着,杳杳眨眨眼,在多数人善意的目光中,慢慢地笑了起来。
厉音柔的插曲,其实并未影响到摘星宴结束后的晚宴,她在赛后被送往百草峰医治,但由于被夺舍一事在现今几乎不会发生,只有书中偶有记载,所以暂时还未想出应对的办法,只开了些安神的药。
傍晚时,万山宝物依次赠予,全归摘星者所有。
杳杳在玉凰山这些年见多了宝贝,比起其他弟子的大惊小怪,她显得格外有大将之风,看到吸引人的也不过拿在手中观察片刻,便放下了。
但无论是祁连的珍宝,亦或是蜀山、鸿元的剑谱孤本,皆不如妖主的礼物。
翎翀奉上墨玉盒,照羽站在杳杳对面,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杳杳有几分好奇地拨了几下锁,“居然放在玉盒子里。”
她还并未觉得如何,但周遭人却早已经盒子出现的瞬间齐齐变了脸色。
这盒子由活玉打造,与那些从矿山中齐根开凿的普通玉石不同,那些是被斩断的死玉,但这墨玉却是活的,能给予盒中一切生灵缓慢的滋养和哺育。
玉盒开启,绒布之上,一枚玛瑙状的不规则圆珠放置其中。
它以红金作为依托,可以当做饰品佩戴,乍看之下,却好像没什么特别。
只是众人心知肚明,若是不特别,便不会放入这“活玉”的盒中。
“是桃种,”照羽将红金用链子穿起,由它坚不可破地包裹在种子之外,这玛瑙一样的桃种分毫未被损坏,“盘古开天后,世间的第一颗种子。”
“……”此时的众人,早已被妖主阔绰的手笔惊呆了。
杳杳低下头,仔细看去,只见红金雕琢精美,飞鸟状振翅欲飞,但却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种类别。
“这是——”离着近的鸿元掌门率先道,“这是迦楼罗。”
“什么?迦楼罗?”
此乃传说中的金翅神鸟,只在话本和传奇中出现过,整个世间还从未有人见过其真身一旁的人听后,皆是讶异不已,妖主为女儿打造的饰品,竟接连用了两样神迹作为原材料,就连盛放它的盒子,也是百年难寻的玉器。
红金为骨,桃种为心。
在杳杳佩戴上的一瞬间,照羽道:“你可以给它起个名字。”
杳杳抚摸着链子,思索了片刻,“既然是第一颗桃种,那就叫桃源吧。”
“随你喜欢,”照羽笑眯眯道,“我的女儿,玉凰山以你为荣。”
随着这句话落下,窗外有风过。
乱红如雨,花间无路。
之后的气氛便开始活跃了起来,纵然让昆仑摘了星,但众修者也算看了数场精彩绝伦的比试,更见识到了各门各派那些天资无匹的弟子,于是不多时,气氛便再度活跃起来。
此届摘星宴办至最后,已是空前的盛大、空前的好看。
不少小弟子没了一开始的生疏,反正或多或少都交过手,而杳杳作为玉凰山的少主又毫无架子,笑眯眯的十分随和。于是几杯酒下肚后,不少人大着胆子来了正法峰所在的位置,与杳杳攀谈着喝起酒来。
“杳杳,夏尽是你悟出来的剑招吗?”苍山弟子好奇地问道。
她听后笑道:“不过是从一些剑谱上看来的变式,也算不得我悟的。”
“那也很厉害了!”对方道,“不仅学会了,还衍生出了变式。”
立刻有几名弟子围了上来:“我们喝一杯——平时在山中都不许饮酒的。”
杳杳心想,那你们可太可怜了,我师父还会特地酿酒喝呢。
跟着喝了几杯,弟子们之间的气氛更为轻松,本就是差不多的岁数,相差最多不会超过十岁,纵然身份不同,而玉凰山又是大部分修仙门派想要攀附的对象,但弟子们多少都单纯,并不在乎这些。
然而杳杳酒量浅,喝了大半壶“云光冷”之后有些头晕了,毕竟修真修不成千杯不倒,她颇为遗憾地放下杯子,绕开仍在豪饮畅谈的众弟子,走出乾元殿。
料峭的春风一吹,杳杳立刻清醒了不少。
她从偏门出的,这地方没什么人会过来,是个清静的好地方。
然而没等她走到,忽然看到一个人正在石崖边,面前就是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有星河流淌其间,山风不小,他脊背挺拔如松,稳稳地站于此处。
“小师叔?”杳杳靠过去,脑子有些发昏,她不记得对方是从什么时候离席的了,于是忍不住意外,“你没有在里面喝酒吗?”
听到声音,风疏痕转过身来。
看到杳杳走近,还脸色发红一副饮酒过度的样子,他忍不住笑:“醒酒来了?”
“其实没喝多少,”杳杳揉了揉眼睛,“只有些头晕。”
风疏痕站的地方已很靠崖边,见她有些茫然,便走过去,阻止她再上前。
“怎么一人出来了,妖主呢?”
杳杳回答道:“被掌门他们拉着说话。”
风疏痕不语,看向她。
杳杳此时比往日看起来乖巧多了,有一说一,绝不含糊。
她见小师叔正看着自己,也不甘示弱地回视,眼睛亮得几乎盖过了天上星月的光芒。
看了她一会儿,风疏痕忽然笑了,二人一同坐在崖边光滑的石台上,谁也不先说话,无声地看星星。
杳杳穿着鹅黄色的裙子,长发编起,发中穿插着大小一致的珍珠。
她抬头,看向夜空中的星,胸口中有一团难以理清的情绪糅杂在一起。
离开家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杳杳急迫地想要证明自己,从试剑会到摘星宴,她终于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玉凰山少主。
她想,爹这次不会再为难了。
“我拿了摘星宴的第一,”杳杳先看向风疏痕,十分认真地重复,“第一。”
风疏痕被她逗笑了:“非常了不起。”
“我说过我会摘星的,”杳杳道,“玉凰山,一诺千金。”
“我记得,”风疏痕也很认真地点头,而后摸了摸她的头:“谢谢杳杳。”
“嗯?”这下换杳杳一愣了,她认真看着对方的神情,但却因为‘云光冷’的缘故,始终有些晕乎乎的,并不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情绪的变化,“小师叔,你为什么要谢我?”
风疏痕笑道:“我曾和兄长说,这一年的摘星宴,我要摘星。”
“而他故去后,我便不能再做弟子,也再也不能摘星。”
“啊,”杳杳愣住了,磕磕巴巴地说:“对、对不起……”
“怎么?”风疏痕看她,而后摇了摇头,“我没有伤心。”
怎么可能?
杳杳不语,也不信。
发生过这这样的事,怎么会有人不伤心?失去如此亲近的人,小师叔应当是最伤心的了。
她想了想,伸出手,轻轻拍拍风疏痕的背,声音郑重而轻柔。
“小师叔,你不要难过。”
杳杳的神情专注,眼眸亮得像是源源不竭的如水明光,似是可以渗透进任何干涸而漆黑的一隅,抚平那里的枯竭。
第37章 胜者摘星13
“小师叔, ”杳杳伸出手揉揉脸, 让自己勉强打起精神来, “你是怎么猜到厉音柔是被明月孤夺舍了?”
风疏痕思忖片刻:“其实是蒙对了。”
杳杳:“……蒙的?”
“没错, 我并无把握也没有证据, 只是随口诈一下她。”风疏痕道,但他却没想到, 从厉音柔昏迷前那几句梦魇般的自语中,真叫人探出了些许端倪。
不少人认为, 或许明月孤兵解, 是为了用元神侵占自己徒弟的肉身。
但现在看来,似乎另有蹊跷。
“如果她真的被夺舍了,那我最后一战打的岂不是明月孤?”杳杳一脸郁闷地说, “我的对手应该是厉音柔才对啊。”
“你觉得自己摘星, 名不副实?”风疏痕摇摇头,温声道:“但你打败的可是两个人, 其中一位还是德高望重的丹修,很了不起了。”
这样一说, 杳杳又高兴起来:“也对。”
看着她笑, 风疏痕神色柔和地竖起手掌:“恭喜你,正法第一剑。”
杳杳立刻拍上去:“同喜,上一剑!”
二人正随便闲谈着, 忽然树丛间沙沙作响, 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诡异。
几乎是瞬间, 夜鸦惊飞, 云雾遮月。
四周景致蓦然暗了,连乾元殿内的烛火都变得飘摇起来。
冷风一吹,杳杳的醉意散了不少。
她神色冷凝地看向声音发源,攥紧了绡寒:“怎么了?”
“退后。”风疏痕侧头对杳杳道,而后走上前将她挡在身后,银色面具上孤光一闪,神色间几分寒冷。
话音未落,一名少女穿花而来。
她脚步拖沓,长发湿漉漉的,脸色青白如鬼,连层叠的衣服也湿透了,俨然是从碎星池附近一路赶来。然而她目光怔忡木然,行走间关节僵硬,仿佛一个提线木偶。
“厉音柔!”杳杳认出对方来,目光凛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少女手中抓着一样东西,听闻杳杳如此问,她嘴角牵起一个诡异的笑容,随手一抛,那东西划过一道弧线被扔了过来,而后在上骨碌碌了几下,方才停止。
“送你。”她低低道。
杳杳低下头看,发觉竟是一颗人头。
死者是一名蜀山弟子,眼睛瞪得很大,脸上残留着血迹和恐惧。
见此,绡寒瞬间出鞘!
杳杳剑指厉音柔:“你杀同门!”
“是他们该杀!”对方眼眸骇亮,神色间混乱又疯狂。
而后她抬眼看向风疏痕,慢悠悠地念出他的名号,口齿清晰,没了起初断断续续的非人般的僵硬:“昆仑正法峰,仙门第一剑,你又能做什么?”
风疏痕慢条斯理地反问:“不知明月孤前辈想要晚辈做什么?”
“你认出了,”厉音柔倏然笑了起来,她目光中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绪,声线低幽和温柔,像是感慨,“只有你能认出。”
风疏痕却否认:“不,是晚辈的这位师侄认出前辈的。”
“哦?”厉音柔将目光落在杳杳脸上,看了她片刻,道,“你可真有趣。”
杳杳并不在意对方语气中的叹息,而是直接道:“别说没用的。你为何杀人,又为何夺舍?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错了,”厉音柔笑了笑:“我没有被夺舍,此刻也并非是明月孤。”
“你们都猜错了。”少女脸上有几分得意,但但凡有修为的人都能看得出,她的灵力非常混乱,神识里似乎又另一个人在与她拉扯——
说是拉扯似乎并不恰当,应该是推让。
厉音柔想要那个人二度掌控她的身体。
杳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举起绡寒的手臂并未放下:“但你有两个意识。”
“那是我师父,”厉音柔道,“明月孤的元神。”
风疏痕敲了敲杳杳的剑身,示意她先不要如此警惕。
“若非夺舍,为什么你的身体里会有两个元神?”
厉音柔笑了笑,反问:“你们可知道我师父为何而死?”
听她这样说,杳杳与风疏痕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将自己所知道的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蜀山掌门说,明月孤前辈大限将至,但却始终未能在丹修一道窥见仙门,所以兵解自己,保存了元神,方便继续修炼。”
“在他口中,我师父竟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胆小鬼吗?”厉音柔低低地笑了起来,“那摘星宴战后,是不是也有人说,明月孤不择手段,以她弟子肉身做依托,妄图复活?!”
杳杳不语,等她自己说。
“他在骗你们。”厉音柔果然继续道,她目光冰冷如水,带着淡淡的讥讽,“三年前蜀山掌门身死,新掌门继位,然而新掌门的来头,却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