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南渊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没什么。”
“没什么?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了?”杳杳问他。
这问句让巫南渊闭了闭眼,没能第一时间肯定。
杳杳自发现这两人从金殿离开后便觉得不对,他们二人原本并不相识,仅有的交流也就是摘星宴时的那几句,没道理有什么需要单谈的。
她好奇,但却不会问风疏痕,小师叔嘴严得很,所以唯有问南渊。
想到这里,杳杳上前一步,凑近了对方:“你和我说,我就假装不知道。”
巫南渊别开脸,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的额头上:“别凑这么近,像什么样子?”
“好好,那你回答我。”杳杳道。
看着后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药王谷主算是败了,他皱着眉沉吟了片刻,只好说道:“我觉得风疏痕不可全信,且不说他来玉凰山的目的究竟为何,此人又是昆仑人,与妖族纵然暂时和平,也不会一直和平。这些事情堆叠在一起,我想——”
“?”杳杳惊奇,“南渊,你何时在乎起这些事来了?”
听对方说了这一串,杳杳目瞪口呆。
巫南渊最是讨厌四境局势、利益纠纷等事的,他常年隐居于药王谷,别说四境中药修丹修们的论道会他从不参与,就连偶有门派弟子入谷求方,他也是拒得多,见得少。
然而此时,他竟考虑起了玉凰山与四境的关系。
“要不然有人说你是我爹的儿子呢,”杳杳道,“你真的很关心他。”
“……”巫南渊,“我并非关心陛下。”
见对方一张俊脸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表情了,杳杳笑嘻嘻道:“我懂了我懂了,刚刚在逗你呢,我不是傻子,这些事我会考虑的。”
巫南渊无奈叹息:“若不是将你牵扯上了,我并不会在乎。”
“我?”杳杳反手指着自己,忽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转而笑道,“你不必担忧这些啦,他是我师叔,对我们很好的。”
巫南渊问:“你为何如此信任他。”
“我也不知道,”杳杳仔细想了想,好像自己对风疏痕的信任和依赖就是没来由的,和对方强有关系,和对方关照自己有关系,但又不全然是这些关系。她摸摸鼻子,道,“大概是因为他真的很好吧。”
听闻此言,巫南渊眉头紧锁。
“陛下若是知道,定要说你。”
杳杳立刻一惊,爹不喜欢小师叔,这是她不必问就能确认的事情,且不说风疏痕与风霭有关,单凭他是人类这一点,就足以让照羽对他防范再防范。
“那、那你可不能让他知道,”想到这里,杳杳连忙说道,“他本来就觉得小师叔是个麻烦了。”
巫南渊沉默片刻,低声说:“他本来就是。”
杳杳闻言立刻笑了起来,她知道,对方并未拒绝自己,那就是默默答应了。
“你放心好了,好人和坏人我可以分辨清楚的,”杳杳道,“我又不是什么刚离开玉凰山的小孩子了。”
巫南渊却道:“我倒希望你一直是。”
“对了,”杳杳忽然想起自己要问的事情,“这个禁地阵法,我从未见过,究竟是为何设置的?”
提到这个,巫南渊倒是的确可以解答。
“其实这阵法昆仑也有。”
“嗯?昆仑?”杳杳不解。
这不是他们玉凰山的秘密武器吗,怎么又和昆仑扯上关系了。
“千百年前,妖族退于南境,那一代的妖主与昆仑掌门签订协议,用此阵法保护住了两方的‘心脏’。这两处地方历经数次战乱,均无人可以攻入,玉凰山是妖主所在的金殿,至于昆仑——我并不知道。”巫南渊摇了摇头道,“《四境志》上并没有写。”
杳杳立刻恍然大悟。
《四境志》乃四境史、地理、要闻、秘史最全的集合,对方很小时候便全部读过了,虽然杳杳也对其中的内容略知一二,但远不如对方透彻。
更何况药王谷有藏书百万,巫南渊平日里除了研习医药,便是念书。
有他在,杳杳才懒得自己去翻找资料呢。
“唉,”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可惜爹让我念书的时候我没好好念,不然我也不用什么事情都来问你。”
巫南渊面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你可以随时来问。”
而后他又道:“其实起初我也不愿读,是我师父太过恐怖。”
听闻对方提起了那个神秘的前谷主,杳杳立刻感兴趣地凑上去,二人一边往金殿走,一边提起过去的事。
“听说前谷主很聪明?”杳杳道,“若她在,这一仗会打得很快。”
巫南渊道:“她若是在,你都逃不出玉凰山。”
杳杳闻言立刻打了个冷战,连声讪笑道:“那——那我还是过一阵陪你回谷中禁地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
另一边,妖主与长老商讨出处理燕饮山的三个方案。
本是想此事交由玉凰山全权处理,将之放逐到宙海附近,那里是漫天的黄沙和永远不见光明的黑夜,生死自当,并永生永世不得再踏入四境一步。
但这个决定被多数长老投了反对票,他们更倾向于直接处死此人。
然而当风疏痕到来之后,这几位长老又闭嘴不语了,毕竟是是燕饮山挑起了整个修真界的祸事,由昆仑主办的摘星宴又被他从中打搅,那么最终的决定,还必须由昆仑一同定夺才是。
照羽最厌恶这种推三阻四的追责环节,当即一挥手:“风长老,你来定夺吧。”
“此人身上还有太多疑点,直接放逐,恐怕无法给四境修者交代,”风疏痕站在殿中,淡淡说道,“他还需要被审问,以及确定是否有同伙。”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风长老了。”照羽淡淡道,“玉凰山大战刚过,还有魔修半妖的叛军没能解决,魔修遣散,但半妖——我却不得不处理。”
“好,”风疏痕含笑拱手,“不负妖主所托。”
燕饮山在被抓后,就直接困在了地牢中。
傍晚时,由翎翀带着风疏痕进入,开始审问。
纵然大战时魔修输了个彻彻底底,但他现在却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狼狈,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听闻脚步声,懒洋洋地抬起眼。
“我说——我的斩雾呢?”
翎翀冷声道:“已交给陛下。”
“怪事,”燕饮山皱起眉头说道,“你们抓人便抓人,扣武器算怎么回事,风疏痕,你就没想着替我要回来吗?”
“这——”翎翀回头看向风疏痕,“风长老?”
她话音未落,人忽然定住了。
燕饮山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用手点了点地面,随着他的动作,地上一溜光带忽隐忽现,从他指尖一直蔓延到翎翀的手腕处,此时正如同某种蚊虫一般,轻轻地叮了她一下,瞬间摄住了她的神智。
“桑墟的特产真不少,”风疏痕眉目未动,“你不怕我通报妖主?”
燕饮山哈哈笑了两声:“少跟我胡扯,就你?”
说着,魔修站起来,将自己手指间湿淋淋的光甩落:“这是虚无海附近一种叫灌灌的生物的洗澡水,一般人沾了就晕,这点让她恍惚半个时辰差不多了。”
风疏痕伸手在翎翀皮肤上虚虚一抹,以免更多的剂量会遗留不适。
“我的五个兄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明日一早我就会走,”燕饮山勾起嘴角,凑近了牢门,“出去之后,我先杀你,再回来杀了——算了,妖主杀不了,那我就杀那个谷主和妖主的闺女吧。”
风疏痕眉梢微微一动:“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
“我可是仅剩不多认为风霭死因有问题的人,我死了,他的仇你报?”燕饮山冷笑道,“你报得了吗?”
琢磨着对方刚刚的神色,魔修忽然说:“你好像很在乎妖主的那个女儿?”
“有吗?”风疏痕垂眸看着飞鹘,淡淡反问。
燕饮山道:“我看是有,那我可要在死亡名单上把她画出重点来。”
“她不在局中,你没必要如此。如果你伤害她,这世间不信风霭死因的人,便就真的只会剩下一个。”
燕饮山大笑:“你居然也会说这种话?”
风疏痕不语,沉默片刻后,他忽然喊了对方的名字,问道:“你可知我为什么不能调查风霭死因?”
后者讥讽地回答:“胆怯、无能、庸碌、懒惰,我怎么知道?”
“因为风霭不许。”风疏痕道。
随着他这句话说出口,并未被面具覆盖的脸颊上倏然浮现出一段极为繁复的花纹,一亮一灭,犹如神谕。
他们二人几次交手都在夜晚,燕饮山一直没有看清,此刻看清了,他一直懒洋洋的神情骤然变色。
“这是风霭独创的咒印——”他道,“他封了你一脉?”
燕饮山吃惊道:“这家伙有什么毛病?!”
第54章 绸缪02
封脉一学, 只有修道接近巅峰, 即将飞升之人才能做到。
千百年来的书中记载不过只有一二,当初风霭习剑极致,无意中学会了封脉咒纹, 燕饮山还调侃过他, 如果不想飞升,不如封一条自己的,以免哪天忽然上天了,下都下不来。
此咒可以将修道之人的灵脉阻断隔绝,但又不影响其本身性命, 若是学到登峰造极, 则连武学也不会影响。
如此一看, 风霭应当是已经将这一手功夫练就得出神入化了。
否则风疏痕今日, 应该是个连剑都拿不稳的废物。
“你和我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燕饮山皱起眉头, 单手抓住了牢房的铁栏,“当初你一路从昆仑追我到玉凰山时,我就在奇怪,你是为何如此笃定风霭死因有问题?昆仑不是已经统一口径了吗?”
风疏痕沉默良久, 然后问:“那你呢,你又是如何猜到的?”
“啧, ”燕饮山烦躁地看他一眼, “你这小子, 风霭怎么养出你这种性格磨蹭的弟弟来?”
他只得将自己所知说了出来:“我们最后一次在桑墟见面时, 风霭受了重伤,那时候我知道,四境的那群王八蛋推他去杀什么烛九阴,那玩意儿只有即将飞升的人才能杀,风霭还差得远呢!结果风霭重伤难愈,与我在桑墟连着喝了两天酒,却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忽然把斩雾给我了。他说要回昆仑一趟,来年开春,我们再比剑。”
提及旧事,风疏痕神色冷冽:“他并没有活到来年开春。”
“没错,他回去不久,我便听到了他的死讯,”燕饮山道,“若是他如昆仑人所说,是什么在围杀妖兽时被误伤而死,又为何要把自己的剑留给我?更何况他被烛九阴重创,绝不可能再去杀妖兽!”
谈到此处,燕饮山忽然一拳打在铁栏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眼神凌然,咬牙切齿:“四境修士受风霭庇护多年,却因为不敢质疑昆仑,所以无一人敢查,真叫人恶心!”
“他知道自己必死,”看着燕饮山,风疏痕忽然道,“风霭垂死时,我见了他一面。”
“什么?”魔修的眼珠亮得骇人,“他说了什么?又为何会——垂死?”
风疏痕摇摇头:“并无特别,只是他的一些后事,无论我怎么问,他也并不答,然后拼着最后的气力,封了我一道直通心室的灵脉,落了一把锁在这里。”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淡淡道:“风霭怕我对昆仑发难,故而所有昆仑心法下的人,我都无法杀死。”
“……”燕饮山一时无语,转而怆声大笑道,“这、这还真是他的做法!”
风疏痕面无表情,抱臂而立:“他能做正法峰主,就叫我也必须做到,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并没有成功。”
“不对呀,”燕饮山扬眉,“你进南境时,可是带着正法峰主的名号来的。”
风疏痕顿了顿,神色虽然未动,但脸上迅速闪过了一丝不自然:“那是因为杳杳在试剑会上受了不公。”
“还是因为她?”燕饮山略有惊讶,“看来你是真的挺喜欢那小丫头的。”
风疏痕道:“她只是我的师侄。”
“那你挺喜欢你这师侄的,”燕饮山不依不饶,“我想知道,那小丫头可听你说过心锁的事?”
“没有,”风疏痕摇头,“我不想让她知道此事。”
燕饮山点点头:“也对,若她知道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保不齐要杀上昆仑山。”
风疏痕并不理会对方的调侃,只是淡淡道:“试剑会上的事情让我意识到,昆仑正法是难以逃避的责任,我只能接着。偏巧摘星宴时忽然有了斩雾的突破口,我那时本就有打算随杳杳来一趟玉凰山,没想到与你率军谋反的事情撞在了一起,我只好参与其中,一同解决。”
“真是无巧不成书,”燕饮山斜斜挑起嘴角,颇有些遗憾地说,“我当初想得也很好,玄避若能乖乖听话,杀了照羽登上王座,我便剑指昆仑,一路杀上去,把当年那些欺瞒真相的老不死的全杀了。反正总有一个是仇人,我又不亏。哪想到半途多了你们,跑来打乱我的计划。”
风疏痕问道:“那么九婴与雨龙,都与你无关?”
“那又是什么玩意儿?”燕饮山一脸费解,“我和那些畜生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