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她适应了光芒后,呈现在玛丽面前的,是一个偌大的……囚房。
玛丽站在二楼,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空中的恶臭来自于一层的囚牢,站在高处所有场景一览无遗——
血,残尸,腐朽之后的蛆虫和爬虫,无数仿佛在地狱中才能见到的场景集中在一处,牢笼中藏匿着的是各式各样血肉模糊的人,玛丽一眼望过去,竟然分辨不出那些四肢健全的囚徒是死是活。
听到开门声,徘徊在囚牢之间的那些蹒跚背影猛然定住,抬起头来,露出的一个个戴着奇异面具浑身防护极其严密的……似人非人的“东西”。
玛丽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可是她趔趄几步,直接撞上了布莱克伍德的胸膛。
“我以为真的无所畏惧呢,”布莱克伍德说,“这仍然超出一位女士的承受范围是吗?”
人体实验。
是啊,玛丽早该想到的,布莱克伍德那么关心人类在宇宙中的定位,那么他的所谓研究涉及人体实验,还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吗。
从这些受害者身上一定能拿到更有价值的线索细节,但是玛丽实在是不忍心。
她阖上眼睛,撇开目光。
“既然你说,”玛丽艰难地吞咽着,“我和他们不一样,布莱克伍德。”
“你那么聪明,玛丽,你猜不到吗?”
布莱克伍德一把抓住了玛丽的肩膀。
“我不是祭品,”玛丽试图挣脱开来,但是她的力气无法撼动一名成年男性的桎梏,只得强心忍住不适说道,“那么肯定有祭品。”
“我早就说过你有更崇高的价值。”
“你到底想拿我做什么?”
“祭品用来召唤阿撒托斯的化身。”
“……什么?”
“我的父亲就是这么生下了我,玛丽。”
男人另外一只手托起了她的下巴,高大的身躯将其笼罩其中:“可惜的是我的母亲除了虔诚之外一无是处,因此他的仪式失败了,阿撒托斯没有到来,我的母亲诞生下来的是我。他将我视作失败品,但你猜这么着?失败品取而代之,坐在了他的位置上,我必须成功。”
在光线充足的囚牢之内,玛丽终于看清了布莱克伍德的神情,道出这番话的他近乎狰狞,甚至比黑暗之中更为阴森恐怖。
“我一直在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说,“苦苦探寻之后,我觉得答案应该出在仪式上。不够虔诚的仪式怎么可能得到垂青?更遑论我的母亲,肉体凡躯、头脑混沌,她有什么资格诞生阿撒托斯的化身?不,母体得是个非同寻常的人,女人。”
说到这儿,玛丽全都懂了。
她露出嫌恶的表情:“你脑子真的有问题,布莱克伍德!读了这么多书,越读越迷信,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垂青于我?”
“当然。”
“你该感到荣幸,玛丽。”
不论玛丽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布莱克伍德牢牢地将她掌控在手:“起初我只是听闻,有一名女性帮助福尔摩斯打败了詹姆斯·莫里亚蒂,我并没有格外注意你,玛丽。然而伴随着调查,我发现你确实很大胆,绝非属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没有多少拿起笔的女作者不被爱情蒙住了眼睛,用男人的阴茎创作,你不会感到羞愧吗?”
笔是阴茎的隐喻,这是十九世纪杰瑞德·曼利·霍普金斯的文学理论。即使已然出现了简·奥斯汀、盖斯凯尔夫人甚至是勃朗特姐妹这样的女性作家,维多利亚时期的文学业界并不认为女性能够触摸到文学艺术的本质和真实。
就如同这句仿佛性骚扰的话语般,维多利亚时代的评论家们认为真正的艺术来自于“男性特征”(*见注),这是女性生来就不具有的。布莱克伍德了解文学,他也懂得艺术,这句话绝非用于惹怒玛丽,而是发自真心。
终于说了实话不是吗。
“你根本不在乎菲利普·路德的文章。”玛丽拧起眉头。
“一个女人,你能走多远?”
布莱克伍德冷酷地开口:“你能保证自己的身份不会暴露吗?我轻而易举地就查出了你的真实身份,玛丽,这在你的社交圈中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既然歇洛克·福尔摩斯能以菲利普·路德的文章和虚情假意获得你的青睐,我为什么不行?”
“虚情假意。”玛丽重复了一遍他的用词。
“难道你以为福尔摩斯那样的人,他瞧不起任何女人,会对你——”
男人后面的话,被玛丽狠狠地一记耳光打断了。
玛丽现在受制于人,玛丽·班纳特只是一个没多大力气的正常女性,就算布莱克伍德没有帮手,制服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从他出现在祭坛大厅中,玛丽就已经在尽可能地压抑自己的反感,努力不要激怒他,以防自己受到攻击。
但现在,玛丽还是忍不住了。
瞧不起她没关系,瞧不起她的作品?甚至是诋毁福尔摩斯,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时代里,唯一能够平静地朝着她伸出右手以示尊敬的人?
玛丽就算是死,也一定要捍卫这份无足轻重的尊严。
“布莱克伍德。”
愤怒冲上头来,反而冲淡了玛丽徘徊在心底的恐惧和紧张,她冷冷地看着高大的男人:“你痴心妄想,就算你把我丢在下面的囚牢里,将我开膛破肚,在我眼里你也比不上福尔摩斯半分。”
布莱克伍德:“……”
男人摸了一把脸,他的眉眼之中闪过几分狠厉的神色,但到底是被压抑住了。
“没关系。”
他一把抓住玛丽的衣襟:“我不在乎你怎么想,玛丽。等到你怀上我的孩子,等到阿撒托斯的化身降临于世的时候,你会感激我的。”
“你知道为什么福尔摩斯会选我来当追查线索的助手吗,布莱克伍德?”玛丽冷冷地问。
布莱克伍德侧了侧头。
玛丽:“因为我不信任何鬼神。你讲的这些对我来说不过是彻头彻尾的废话。”
布莱克伍德嗤笑一声。
他松开玛丽,对着扶拦后方招了招手。
“既然你推测出来仪式会有祭品,”他说,“那不如猜猜看,祭品是谁?”
伴随着布莱克伍德的话音落地,一楼囚牢的大门随之打开,一个凄厉却格外坚定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这群畜生!!放开我!!放开我!”
玛丽蓦然瞪大眼睛。
“道森!”
她失声喊了出来,直接扑到了护栏旁边。
被带着面具的看守拖进来的,正是爱尔兰工人中一直带头的青年道森。
他听到玛丽的声音一怔,循声望过去,刚好看见的是看守们从玛丽背后悄无声息地出现,牢牢地抓住了她。
“玛丽小姐!”
道森不住挣扎着,被似人非人,包裹严实的看守拖到了囚牢当中血迹斑驳的实验台上。
“玛丽小姐,”即便是在这样的危机情况下,道森还是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不用担心,玛丽小姐,福尔摩斯先生知道你在这儿,他会来救你的!”
一听到道森提到福尔摩斯,布莱克伍德的脸立刻黑了。
“拿药物过来,”他当机立断,“本来想让你当明日的祭品,不如今天让你先试试药。”
“你放开他!”
玛丽一听顿时急了,可是她被看守们死死抓着,根本动弹不得。
“你放开他,布莱克伍德,”玛丽喊道,“拿着无辜的人当试验品,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玛丽小姐!”
道森再次扬声喊道:“你不用担心,福尔摩斯先生会来的!他一直派我们在暗中保护你,就算我被发现了也没关系,他本人会来的唔——”
戴着面具的看守点燃了实验台边的煤油灯,即便隔着这么远,玛丽也隐隐嗅到了熟悉的恶臭,是魔鬼脚跟!
他们捧来了一个罐子,玛丽分明地看到罐子中有和祭坛墙壁上一模一样的蠕虫在拼命扭动。那些看守们打开罐子,扼住道森的喉咙,连虫带药物全部灌了进去。
“不……不!”
玛丽惊声尖叫道:“道森!”
看守们立刻退散开来,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药水呛到的道森不住咳嗽,翻身倒在了实验台之下,玛丽止不住地大喊:“用两根手指抠进喉咙,道森,把东西吐出来!”
然而为时已晚。
匍匐在地的青年仍然喊着玛丽的名字,明明服下药物的是他,可是道森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念着让玛丽安心,福尔摩斯会来的。
直至他所有的声音变得模糊沙哑,逻辑通顺的语句开始破碎。
青年的躯体在地面上抽动起来,仿佛没有痛觉般自行扭曲蜷缩,道森的喉咙中发出赫赫声响,不论玛丽怎么呼喊警告都无济于事。
仅剩的本能使得道森听从了玛丽的指使,他把两根手指伸进了喉咙里,这让玛丽看到希望,可接下来的画面是如此惨不忍睹,失去意识和神智的青年不住抠挖着自己的舌根,直至鲜血淋漓,殷红的液体顺着手背流淌下来,他想吐出虫子和药水,可是办不到。
玛丽闭上了眼睛。
她实在是不敢看接下来的画面,几乎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声响自一层传来。那些可怕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直至消失不见。
布莱克伍德很是失望:“还差一步,丢出去。”
玛丽这才睁开眼睛,她的视线被泪水模糊,看不分明:“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布莱克伍德居高临下地看了流泪的玛丽一眼。
“算了,”他吩咐道,“只剩下一个备用,拉进来等明天直接开始仪式吧。”
一楼囚牢的大门再次打开了。
这次拖进来的人没有尖叫,没有反抗,他的声线中充满了恐惧:“你,你们要做什么?我可是布莱克伍德爵士的朋友!”
“所以身为朋友,”布莱克伍德站在二楼朗声说道,“我有求于你。”
“什、什么?”
瘫软在地的男人抬起头来,正是刚来到伦敦不久的威克姆。
作者有话要说: 【维多利亚时代的评论家们认为真正的艺术来自于“男性特征”(*见注)】这段理论叙述来自于十九世纪女性文学批评书籍《阁楼上的疯女人》
我昨天还觉得不够恶心,竟然有好多姑娘觉得足够恶心了_(:3∠)_行吧,考虑到大部分读者的感受,这段剧情我还是删一些吧。这章删了一些尸体和囚牢场景描述,反正无关剧情进展,就是介绍了一下布莱克伍德到底利用魔鬼脚跟研究出了什么药物,做了什么实验,赛克斯和亨利用的魔鬼脚跟,和老福用的魔鬼脚跟,其实不是同样的药。
布莱克伍德说是信阿撒托斯,但他信的是他翻阅资料后得出的答案。仪式一直失败,就算没有唯物限定,这足以证明其实这人就没研究对,连资料都是错的。况且唯物主义世界观,能招出来外神才有鬼呢好吧。不知道这玩意是啥的姑娘不用着急,就当成其他宗教的一个神就行了。
以及今天有姑娘说上章结尾要开战斗轮……太贴切了!就是玛丽本质战五渣,战斗轮就像是这章开头,喏,开场被夺道具hhhhh
第109章 作家真辛苦40
玛丽和威克姆都被关进了血肉模糊的囚牢之中。
身为“布莱克伍德选中的新娘”, 玛丽的待遇要比威克姆好一点,她被戴着奇异面具、全身包裹的看守们丢进了一个干净的牢房里。比起一跤险些跌在断肢残尸上的威克姆,至少牢房地面和墙壁是干净的。
布莱克伍德低声与看守们说了些什么, 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玛丽……玛丽小姐?!”
直到此时,威克姆还仍然在状况之外, 他被彻底吓破了胆,意识到自己和无数尸体共处一室时尖叫一声, 然后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扑到了铁栏栅上,颤声喊道:“这是怎么回事,玛丽小姐,我和布莱克伍德爵士是朋友啊。”
说着, 他抓着铁栏栅对着形容怪异的看守们开口:“我和布莱克伍德爵士是朋友,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放我出去!”
“你闭嘴!”
玛丽没好气地喝道:“还没发现你已经落入魔窟了吗, 威克姆。他们要是能把你放出去, 还关你做什么?”
“什、什么魔窟?”威克姆仍然没反应过来。
仔细想来, 他也是够倒霉的。明明当年难得发了善心,在酒馆救下了布莱克伍德的性命。却没想到衣冠楚楚的爵士,在撕下“贵人”面皮后竟然是个狂热的邪教头子。
虽说威克姆可恶, 但在玛丽眼里, 他远没有可恶到要死在什么奇怪的祭坛之上, 和猪牛一样沦为祭品任人宰割。
平日里英俊又体贴的青年,现在看上去是如此狼狈又恐惧。放在之前,在太阳能够照射到的地方, 玛丽会客气地安慰几句的。但是现在……
她阖上眼睛,道森在地上翻滚挣扎的模样有如刻印在脑海中一样无法散去。
为什么会这样。
玛丽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她仰起头强忍下眼眶里打转的泪珠,迅速抹了一把眼角,努力维持着平静的声线:“布莱克伍德企图利用邪教达成不可告人的秘密,福尔摩斯先生调查他许久,今日你我都落在他手上了。”
“落、落在他手上,”威克姆咽了口唾沫,“然,然后呢?”
“他打算拿你当祭品,然后用我召唤他信仰的神明。”
“祭——什么祭品,他想拿我怎么样?”
玛丽冷冷地看着他:“看看你身边的‘狱友’们,你还不清楚吗?”
威克姆大喊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