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不不,玛丽小姐,你得救救我!你得救救我!”
他的双手伸出了铁栏栅,隔着走廊想要抓住玛丽一样拼命挣扎:“我不想死,玛丽小姐,你得救救我!”
谁救谁啊?!
要是有那个能耐,玛丽还会坐在这儿吗。
她心情沉重,完全没有继续同威克姆说话的意思。见玛丽不应答,威克姆彻底慌了,他在牢笼里大喊大叫,疯狂的试图吸引看守们的注意。
而这样的骚扰也确实有效。
没过多一会儿,几名看守从黑暗的角落里走了过来,他们重新打开了威克姆的牢笼,完全无视了他的威胁和挣扎,联手将他从囚牢中拖了出去。
一楼的大门打开再关闭,整个室内,除了不知道是不是人的看守外,只有玛丽一个活人了。
周围静的可怕。
玛丽深深吸了口气,竭尽全力将心中的悲痛压抑下去。
布莱克伍德坦白了一切,其中信息含量巨大,足够玛丽慢慢消化的了——首先,爵士的一切示好和礼貌都不过是逢场作戏,他的目的只是为了骗取自己的信任和爱情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其次,他说出了自己信奉的神明,但是玛丽不认识。
不过事到如今,这已经不重要了。
反倒是……道森死前反复强调的信息,让玛丽在心痛不已的同时,也坚定了一个信念:她不能放弃。
她胆敢踏进机关之后的楼梯,就是因为福尔摩斯先生的许诺。而歇洛克·福尔摩斯恪守着自己的诺言,她不是孤军战斗,侦探派了爱尔兰工人在暗中保护她。
想到道森死前的话,玛丽的眼眶又忍不住红了。
玛丽并不怕死亡,她不畏惧尸体和各种可能会招致死亡联想的象征意象。但这不意味着当自己的朋友,身怀赤诚之心、尽力保护她的人丧命之后玛丽能够无动于衷。
她真是太没用了,若是自己学过一点,哪怕是一点射击,都不至于让布莱克伍德完好无损地走出地下囚牢。
这么想着,她隔着裙摆,摸了摸绑在大腿上的配枪和匕首。
之前在祭坛没有掏出武器,是因为自己和布莱克伍德的武力悬殊。即便有枪,玛丽也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那么短的距离内掏出配枪,除了和火折子一样被夺走之外毫无意义。
同理匕首也是。
虽然她带着两件武器,但玛丽知道她只有一次使用机会。布莱克伍德和他的爪牙是不会给自己第二个反应时间去拿出另外武器的。
所以……
她得把握好时机。
玛丽在囚牢之中静坐了整整一天。
期间那些藏匿在黑暗之中的看守送来了吃食和干净的水。在空气恶臭的环境之中玛丽根本没有任何胃口,更遑论她怕布莱克伍德在食物中下药。
出于保存体力的目的,玛丽只挑着没有任何破损的水果吃进肚子里。待到第二天晚上,囚牢的大门开了。
布莱克伍德站在大门门口,他冷冷地看着玛丽,对着看守们挥了挥手。
几名看守拿着煤油灯走了过来。
在看清那盏灯的时候,玛丽几乎是立刻屏住了呼吸——昨日他们就是在道森的身边点燃了这盏灯,里面装着的是魔鬼脚跟的药物粉末。
她反应及时,几乎是在看守们点燃粉末的同时就用袖子捂住了口鼻。这换来了布莱克伍德嫌恶的神情:“把她抓出来!”
“你们干什么?!”
玛丽站起身,试图躲开看守们的捕捉,但无济于事。两个看守将玛丽拖到了煤油灯之前。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玛丽被看守直接按到了魔鬼脚跟燃烧之后的烟雾边沿。难以忍受的恶臭直冲鼻腔,呛得玛丽忍不住咳嗽起来。
“拉她去长廊,”布莱克伍德的声线毫无怜悯,“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处理完她之后再去处理祭品。”
该死。
玛丽呛得头晕脑胀,只觉得天地都跟着旋转起来。
看守们将她拖离了牢笼,拽着她走过了长长的一段路。玛丽从未想过魔鬼脚跟的药效发挥如此之快,她几乎是在双脚踏出囚牢大厅时就失去了判断时间和空间的能力。玛丽不知道自己被拖着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丢在地上了。
冰冷的地面让玛丽陡然清醒过来。
一切都是幻觉。
在睁开眼之前,玛丽摸出了自己的匕首,她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
如布莱克伍德所说,玛丽丢在了一个长廊之中。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拖她来到长廊的看守不见了,黑暗压抑的场景中只有她一人。玛丽扶着墙壁试图站起来,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脚下的地板开始扭曲倾斜,难以站立了。
该死!
这都是幻觉。
玛丽再次告诫自己。
然而她几次尝试着站直都失败了,只得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前行。等到玛丽适应了没有任何光线的黑暗之后,她才发现这个看似封闭的长廊其实很长。
没有光,也没有风,气息压抑,空气中的水汽也比牢笼中更少,腥臭和腐烂的气息不见了,但是这似乎没有尽头的黑暗反而让玛丽觉得更为恐怖。
她害怕的是……什么声音?
玛丽立刻回头,她的背后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或者生物的存在。但在玛丽的耳畔,她分明听到了有仿佛蠕虫爬过的沙沙声,还有几不可闻的粘液落地的声音。
是那些虫吗?
回想起在祭坛看到的画面,玛丽只觉得阵阵发寒。
她朝着前方走过去,人类的双腿总要比蠕虫更快,但身后的沙沙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等到了近在咫尺的距离后玛丽呜咽出声,她闭紧眼睛等待蠕虫的到来,然而什么都没有。
是幻觉!
玛丽在心底第三次重复道。
可是,即便如此,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仍然被眼前的画面惊吓到跌倒在地。
眼睛。
到处都是眼睛。
不仅仅是祭坛中那样由蠕虫脱落躯壳后留下的“眼睛”那样简单,当玛丽睁开眼的时候,她的视野范围之内到处都是眼睛,黑暗的环境变得色彩斑斓,无数攀附在墙壁、地面和天花板,甚至是漂浮在空气中的眼睛在玛丽的面前转了过来。
背后再次传来了虫子蠕动的声音,又一波,在蠕动的声音之中隐隐还有另外一个音色。那个音色单调平静,像是……长笛。
什么东西过来了。
“不……”
惊恐之下玛丽的声音几乎变了调。她后退几步,发出的声响让背后的声音一顿,接着变得急切又紧迫。斑斓的视线中有无数影子在晃动。人影、虫影,以及更为难以名状的物体影子在墙壁上猛烈变换着色彩。
这些统统都是幻觉。
即便是反复告诫自己,玛丽仍然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那个东西越来越近了,她不能,她不能——
就在玛丽濒临崩溃的前一刻,她那已经丧失现实准则的视觉系统蓦然一黑。
一只干燥的、瘦削的手掌,遮住了玛丽的视线。
“别看。”
那一刻,莫名的音色陡然消失殆尽。
当属于人类的温度覆盖到玛丽的眼皮上时,所有令人恐惧的声音顷刻间为一道悠长典雅的古典乐,音色单调的长笛声音蓦然一转,融入这熟悉的曲目之中,成为了演奏的其中一员。
玛丽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曲子。
“是……是谁?”她有些紧张地问道。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
或者他回答了,只是深陷幻觉的玛丽无法正常的操纵自己的听觉。她只觉得耳畔的曲子随之一转,变得清冷稳定。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口腔中浮现出了淡淡的烟草味道。
烟草味道?
玛丽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来者身份。
她的声线近乎颤抖:“福尔摩斯先生?”
是歇洛克·福尔摩斯。
尽管玛丽听不到回答,尽管她无法在幻觉中同他做任何交流,在品尝到了烟草气息的时候,她的心神陡然一松。
“是你,”玛丽喃喃低语,“是你,先生。”
而后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直接跌进了身后人的怀里。
是他,玛丽·班纳特绝对不会错认福尔摩斯本人。在她笃定这点之后一切感官仿佛变得清晰起来——她的眼睛被侦探的手盖住了,玛丽看不到那些可怕的眼睛,这叫她平静下来。恐慌过后,熟悉的声线穿过令人心安的曲调,有如撕碎了层层黑暗阴影的光芒般清澈。
“是我。”
歇洛克·福尔摩斯把玛丽揽在怀里:“你还好吗,玛丽小姐?”
玛丽:“我知道了。”
福尔摩斯蹙眉:“什么?”
玛丽:“你在魔鬼脚跟的幻觉中感觉到了什么。”
怪不得歇洛克·福尔摩斯在提及通感一词后微妙地转移了话题。当时她的手落在福尔摩斯身上,现在福尔摩斯的手挨着她的皮肤,玛丽终于明白了所谓的“通感”,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挡住视线的掌心,挡住了一切难以名状的东西。
玛丽的感觉就像是被福尔摩斯本人彻底包围了——口腔中烟草的味道,耳畔中令人心安的古典乐曲,他的掌心落在玛丽的眼皮上,在感官被无限放大之后,她几乎能感觉到侦探的血管流动时发出的震颤声响。
到处都是他,听觉、嗅觉、味觉还有触觉,每一个声音,每一次呼吸,每一寸皮肤都带着福尔摩斯的烙印。
她的话语轻声落地之后,福尔摩斯并没有回答。
但玛丽能够感觉到他的呼吸微微放缓,耳畔的音乐变得极其轻柔。
“那么,”福尔摩斯说,“你也听到了。”
“什么?”玛丽问。
“音乐。”
“啊……”
悠长的古典乐曲近乎爱意的呢喃,它始终在改变,玛丽总觉得自己听过,却又如此的陌生。
“我听到了,”她轻声回答,“可是那些曲调不固定,我认不出来……你听到了明确的曲子,是吗,先生?”
福尔摩斯:“是的。”
玛丽:“那么,你听到的是什么?”
福尔摩斯:“勃拉姆斯。”
勃拉姆斯创作了那么多动人的乐章,这句话又如何能满足玛丽的好奇心呢。于是她再次问道:“是哪一首?”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
他的另外一只手握住了玛丽的腰肢:“情况紧急,玛丽小姐。”
而后侦探将她从地面上扶了起来。他瘦削的胸膛紧紧贴在玛丽的后背上,福尔摩斯的气息吹拂到玛丽的头顶。
那太令人安心了。
不仅仅是活人的气息,是生命的意味,更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本人。
“长廊的空间密闭,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才能缓解药效,”福尔摩斯强调道,“我需要你的帮助,玛丽小姐。”
“需要我的帮助?”
“我会放开手,”他说,“让你重新睁开眼睛。无论你看到什么,请转述给我。”
“好。”
“以及……”
“先生?”
福尔摩斯犹豫片刻,而后开口:“无论你看到什么,玛丽小姐,我都在。”
玛丽勾起了嘴角。
当福尔摩斯拿开手掌时,她无所畏惧的睁开了眼睛。
落入视线的仍然是色彩斑斓的场景和引人不适的画面。玛丽吸了口气,稳住神智:“我看多了很多眼睛。”
福尔摩斯:“……”
身后的侦探一直握着她的腰肢,听到玛丽的转述后他沉默片刻。
“向前走,玛丽小姐,”他说,“你看到了祭坛中的蠕虫,是吗?”
“是的。”
玛丽知道这是福尔摩斯在试图帮助自己转移注意力,好让眼前的场景不那么令人畏惧。
这很有效。尽管她能听到耳畔的乐章正在同那毛骨悚然的长笛声搏斗,可有福尔摩斯在,意识到他在,使得一切变得不是那么可怕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先生?”她问。
“我从地下水道潜进了祭坛,”福尔摩斯回答,“布莱克伍德的人把威克姆带到了祭坛当中,我们不能返回。”
书房也不行,那可是直接走到他家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所以,既然布莱克伍德将她丢在了这个长廊里,证明在长廊尽头自然有出口。
玛丽大概明白了福尔摩斯的想法,又想到她提及了威克姆……
“道森他,”玛丽艰难开口,“道森他……对不起,先生。”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
“先生?”
耳畔的长笛声猛然升高,玛丽一个慌张,在刹那间她好像再次失去了同现实世界的联系。
“先生!”
她扭过头,在迷乱之中下意识地伸出手:“歇洛克!”
“——我在。”
歇洛克·福尔摩斯握住了她的手。
穿过黑暗,十指相接,长笛声再次被乐章盖过。玛丽不敢再想任何悲伤的事情了,她硬着头皮,再次迈开步子。
每一步都那么艰难,每一步都仿佛跨进了无尽深渊。
但玛丽不再害怕,有人在支持着她,这个人是福尔摩斯。
回廊黑暗且冗长,玛丽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早在魔鬼脚跟起效的那一刹那她就彻底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在她几乎要失去耐心的一刻,一堵坚实的墙壁呈现在了玛丽眼前。
“没有路,”她震惊地开口,“是幻觉吗?我的面前是堵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