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一怔:“什么?”
福尔摩斯:“布莱克伍德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他很有可能会做出最后的反扑。”
玛丽顿时懂了。
“你认为他可能会不惜一切代价袭击我们。”她说。
“是的。”
福尔摩斯转过头,侦探冷峻的面孔中带着几分凝重的味道:“我已经托报童去请雷斯垂德探长了,并且让他带警力过来。在布莱克伍德真正落网之前,必须保证几位女士的安全。”
玛丽:“谢谢你,先生。”
福尔摩斯不着痕迹的低了低头。
他看向玛丽,仍然是一副审视的姿态打量着她。但玛丽从来没畏惧过歇洛克·福尔摩斯的目光,待到侦探确认玛丽安然无恙后,才开口:“我希望你昨夜睡了个好觉,玛丽小姐。”
玛丽勾了勾嘴角。
昨夜的乐章犹在耳畔,玛丽怎么能睡不好呢?她可是带着一位绅士无私的保护和体贴的宽慰,以及……更为深切的情感闭上了眼睛。
福尔摩斯就是福尔摩斯,他知晓用以侦破案件的所有知识,用最犀利的目光洞察人心,自然也能够明白,怎样的良药能够治愈被深深伤害的心灵。
良药就是爱呀。
“我睡得很好,”玛丽扬起一个近乎甜蜜的笑容,“也谢谢你的乐曲,先生,它为我驱散了所有可怕的梦境和不安。”
站在窗边的福尔摩斯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片刻,而后颔首:“那就好。”
——从表面上看,两个人的谈话交流和平日没有任何区别。福尔摩斯还是平静到甚至有些冷淡的福尔摩斯,玛丽还是礼貌又热情的玛丽。但是连身为旁观者的艾琳·艾德勒女士都不会错过侦探目光之下的关切和微微放松下来的神情。
再加上玛丽陡然间亮起的双眼,这是怎样的浓情蜜意。
艾琳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既然两个人如此默契,她也就不瞎起哄破坏气氛了。艾琳适时地开口:“我去请两位班纳特小姐下来,她们肯定也很担心玛丽的安危。只是请待会福尔摩斯先生不要谈论案件,以免吓坏她们。”
“没关系。”玛丽摇了摇头。
“哎?”
“既然凯瑟琳和莉迪亚也可能受到布莱克伍德的袭击,”玛丽说道,“那么她们必须知道自己可能面对怎样的危险,好有个心理准备。我确实有很多线索需要同福尔摩斯先生交流,就是……在我的两位妹妹面前,请委婉一点。”
班纳特家最小的两位姑娘可是担惊受怕了一夜。
玛丽这么久没回来,一回来连家也不能回,华生医生甚至拦着不让她们去见她,凯瑟琳为此还对着华生发了一顿脾气呢。
现在见她好好的,两个人才放下心来,又免不了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除了班纳特家的小姐们外,华生和摩斯坦小姐也被艾琳请到了客厅。人员到齐后,玛丽将布莱克伍德的真正意图简单地转述给了众人——当然了,顾及到两位妹妹的情绪,玛丽自觉地省略了所有血腥恐怖的叙述,连布莱克伍德的意图是找个他选中的女士生下所谓的外神也含糊地一带而过。
就这还引起了两位小姐的惊呼呢。好在掌握着大部分线索,且智力过人的福尔摩斯,几乎不用玛丽多说就已经推测出了一切。
“如果布莱克伍德没有说谎的话,”玛丽总结道,“他应该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最后一次集会上,但集会已经被破坏掉了。”
“他不会放弃,”福尔摩斯说,“布莱克伍德势必会卷土重来。”
“我不明白……”
玛丽话说到一半,瞥了一眼凯瑟琳和莉迪亚,欲言又止。
她不想吓坏自己的妹妹们,但要她们知晓自己面对怎样的危险又是玛丽亲口说的,作为姐姐,玛丽不得不硬气心肠继续说道:“地下祭坛里的蠕虫和……眼睛,到底是什么东西?!”
亲眼见识过祭坛中可怕的场面后,玛丽顿时理解了赛克斯和亨利·戴克为什么会在魔鬼脚跟的幻觉下发疯。连玛丽这种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都免不了心生恐惧,几近崩溃,更遑论维多利亚时期的人们。
冷静下来仔细回想,玛丽觉得那未必不能用科学解释。
果不其然,听到玛丽的问题,福尔摩斯先生尚未回答,华生就露出了难以言明的复杂神情。
“我的天,”医生开口,“你总算是问到了点子上,玛丽小姐。幸而最近你没有去贝克街,再不把布莱克伍德送上绞刑架,哈德森太太可要把我们两个统统扫地出门了。”
福尔摩斯一哂:“她可不会。”
华生:“你可不要低估一位女士对虫子的厌恶程度,特别是你把整个屋子里都摆满了瓶瓶罐罐。”
简直是仗着哈德森太太像爱儿子一样爱着两位青年肆意妄为。不过福尔摩斯的“任性”总是具有深远价值的。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笔记本,玛丽一凛,那是侦探之前从亨利·戴克的死亡现场偷回来的。
“布莱克伍德希望自己能在现实世界中召唤出阿撒托斯,”他翻开笔记本,停留在了之前玛丽误以为是变形虫的怪物那页,“这个,就是阿撒托斯的化身之一撒达·赫格拉。所以,玛丽小姐。”
鉴于玛丽事先提醒过福尔摩斯要委婉一点,照顾她两位妹妹的情绪,所以侦探只是在笔记本页面上敲了敲,然后看向她。
玛丽:“………………”
不用说明白玛丽也懂了——布莱克伍德口口声声说要玛丽生下什么外神的化身,就是这个东西?
她露出了难以直视的表情,而福尔摩斯再向前一翻,页面停留在亨利绘制的无数眼睛的幻觉上。
“这些眼球,”福尔摩斯继续解释,“和那些蠕虫有关。”
说完,他又将笔记本往后翻去。歇洛克·福尔摩斯竟然直接在亨利·戴克的笔记本上继续了他的记录和研究,与只用了几页纸试图通过文字梳理找回神智的爱尔兰工人相比,福尔摩斯的笔记本工整且完全,密密麻麻记了几乎一整个本子。
“确定那些脱水的爬虫尸体确实废了不少功夫,但更难的是寻找它们与信仰的关系。看这儿,”福尔摩斯指向了其中一页笔记,“夏盖虫族,信仰的正是阿撒托斯的化身之一撒达·赫格拉。再看这儿。”
他迅速地判断出玛丽的阅读速度,等到他读完其中一页后,然后再次翻页。
这次翻页,歇洛克·福尔摩斯绘制的蠕虫活灵活现,直接跃入玛丽的眼帘。在地下祭坛中看到的蠕虫经由比例放大后呈现在自己眼前,身躯之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哪怕只是画的,玛丽还是感觉有点恶心。
她挪开目光:“这是什么?”
福尔摩斯:“一种来自于南美洲的蠕虫。确认虫子的种类并不困难,困难的是确认真菌的种类。”
玛丽:“真菌?怎么还有真菌的问题。”
福尔摩斯:“请你翻到下一页。”
玛丽照做了,下一页上,福尔摩斯详细的画出了地下祭坛中挂在墙壁上的眼球……不,严格来说不是眼球。
在昏暗的条件下,又距离墙壁和天花板那么远,感觉上仿佛蠕虫的肉体脱落后,留下的是一个个带着血丝的眼睛。但在福尔摩斯的笔下,他详细描绘的并非是眼球,而是外形酷似眼球的一种菌类生物。
“同样产自南美洲,当地人喊它‘地狱之眼’,但生物学上还没有确认的名称,”福尔摩斯解释道,“布莱克伍德选择的蠕虫具有趋光性,而‘地狱之眼’则是当地部落中犹如魔鬼一般的真菌。它会寄生在虫子和爬行动物的身上,以生物的身体作为自己的培养皿,控制它们的行动和神经。”
福尔摩斯的话音落地,在场的几位姑娘,除了玛丽之外都忍不住捂住了嘴巴。维多利亚时期的生物学远不比二十一世纪,在十九世纪末期,这种生物的习性听起来仍然像是恶魔再世。
但玛丽拥有二十一世纪的基础生物学的知识——别的不说,探索频道总是看过的!越是猎奇的生物越是容易被科普报道,尽管玛丽没听说过有什么“地狱之眼”的真菌,这听起来和魔鬼脚跟一样虚幻。可要说控制母体的寄生虫或者真菌,她可是听说过不少。
而且,福尔摩斯可不会因为几位姑娘惊骇的神色就停住解释:“真菌会吸取培养皿的营养,然后完善生长自己。在蠕虫身体里,则在吸取了丰富的营养后,同消化不了的部分凝结成团,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眼球了。而那些消化不了的部分,则仍然保留了蠕虫的趋光性。”
“所以,当我举着火折子走进祭坛时,”她说,“那些本质上已经失去生命的蠕虫在真菌的操纵下爬了过来,且露出了自己的本体。”
“是这样没错。”
福尔摩斯笃定地开口:“我认为布莱克伍德一直培育的,可能就是他心目中完美的‘夏盖虫族’,也就是你亲眼看到的那些真菌簇。”
“那……”
玛丽忍不住联想到了被灌了不少蠕虫的道森,她强忍着不适,继续问道:“这些真菌有毒吗?”
福尔摩斯:“就我所知并没有毒性。”
玛丽:“可是布莱克伍德在实验祭品时,将带着药水的蠕虫灌进了‘祭品’的嘴里,然后就,就——”
她说不下去了,但是福尔摩斯懂了玛丽的意思。
他从地下水道绕到长廊中,自然也经过了血肉模糊的囚牢。即便是向来冷淡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在提及布莱克伍德毫无人性的暴行时,仍然露出了憎恶的神采。
“可惜的是,”福尔摩斯轻蔑地宣布道,“他懂得那么多神秘学和化学的知识,却对真正的生物科学一无所知。如果受害者是在喝下蠕虫后发狂,那一定是药水的缘故。至于蠕虫和真菌本身,除了可能会因为不干净而胃痛外,不会有任何负面影响。”
艾琳听到这儿,已然震惊得几乎讲不出来来。
她清了清嗓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想必你一定翻阅了不少民间的神话传说吧,侦探?”
福尔摩斯挑了挑眉:“很遗憾并不是,艾琳小姐。这也是我始终没有进展的根本原因——最终我不是在民间传说中找出了端倪,而是求助了我的家人,在天文学中找到了答案。”
“天文学?”
一听这话,华生更为震惊了:“这就是你从我的房间拿走地球仪的原因?福尔摩斯,你连地球是围着太阳转都不知道!”
“因为我不允许无用的知识占据我的大脑。”
福尔摩斯毫不客气地回应道:“为此我补充了许多天文学的知识,翻阅了古代先民的研究,从而得以找出了答案。布莱克伍德信仰的阿撒托斯并非来自于传说,而是随着人们对天空越发好奇和深入研究,古代的科学家认定的‘外星生物’。”
好吧,说到这儿,玛丽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自古以来,人们对天空以及天空之外的向往总是永无至今的。与外星人有关的联想与传说直至二十一世纪仍然具有相当大的讨论度,而在第二次工业革命之前,无数天文学家得出基础结论的同时,存在着研究歪了、因而没有在历史留下名字的学者一点也不奇怪。
把宇宙中的神秘现象想象成神,并且与地球上的生物联系起来——宇宙那么大,谁又能说他的观测是错误的呢?
如此看来,布莱克伍德确实是个善于思考的人。在彭伯里庄园他对玛丽说的那番话也未必是假话,至少表述人类在宇宙前的渺小那部分是真的。
然而他和那些古代科学家一样,因为时代限制,不仅走歪了,还踏上了一条极其可怕的道路。
在十九世纪,什么外星生物,地球之外的存在的话题着实不应该出现在普通人的讨论范畴之内。而歇洛克·福尔摩斯又是出了名的天文学知识水平约等于零,也算是布莱克伍德误打误撞,刚好撞上了侦探的弱点。
“真的会有这种外星生物吗,”凯瑟琳瞪大眼睛,“也就是说除了我们,天空外还住着其他生物?”
福尔摩斯冷笑几声:“不曾留在历史中的天文传说几乎只剩下了残片,我查看了原件,光照会的推理和研究漏洞百出,假设他信仰的‘神明’真的存在,布莱克伍德也不可能如愿。”
侦探大概地解释完毕自己手头的研究,就在玛丽准备追问接下来如何继续查案时,之前领了消息的报童,终于将雷斯垂德探长带了过来。
探长带了一小队警探,进门之后直接开口:“我留三名警员在艾德勒女士的府上,在抓到布莱克伍德之前请几位小姐不要轻易出门。”
艾琳点了点头:“情况怎么样了,探长?”
雷斯垂德的表情很是难看,显然光照会制造出的巨大地下世界无异于狠狠打了苏格兰场一个耳光。邪教组织直接在地下建宫殿了,他们竟然一无所知。
“摩斯坦小姐,”雷斯垂德探长沉重地抹了一把脸,“得请你去警局认一下尸首。”
摩斯坦小姐:“……”
她阖了阖眼睛,良久不言。直至玛丽担心地碰了碰摩斯坦小姐的手臂,坚强的爱尔兰姑娘才睁开了眼睛:“我知道了。”
“也不是没有好消息,”雷斯垂德勉强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道,“至少还活下来一个。我们找到他的时候,祭祀仪式还没开始。那家伙被脱光了绑在地上,倒是没什么大碍。”
活下来一个?
玛丽一开始还有些困惑,直至听到祭祀仪式一词时才猛然反应过来:“威克姆?!”
莉迪亚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他还没死啊——呃。”
玛丽:“……”
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