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非悬案,绝不至于如道森说的那么夸张,可摊上不负责任的警探,马马虎虎地一带而过,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工人们选择相信福尔摩斯而不是警察,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整个伦敦只有一个歇洛克·福尔摩斯,如果他代替警察负责大大小小的所有案件,那就算侦探有三头六臂、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忙不过来的。
因此,福尔摩斯并没有被道森的话打动:“尸体除了伤口之外,其他部分基本完好吗?”
道森:“是的。”
福尔摩斯:“她身上的财物还在吗?”
道森:“和我们一样都是穷人,没什么财物,但不值钱的挂饰和钱袋都在身上。”
福尔摩斯:“确定没有受过其他侵害的痕迹,对吧?”
道森:“……”
听到福尔摩斯的话,青年的面孔微妙地扭曲了片刻。而福尔摩斯坦然的神情告诉他:他的联想没有错,侦探问的就是受害者是否遭遇到性侵犯。
“没,没有。”道森深深吸了口气,说道。
“那么等到警察确认了受害者身份后,”侦探宣布道,“请他们调查一下受害者三天之内的行踪线索,此人必定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秘密,或者是将理应保守的秘密泄露了出去,因而被杀人灭口了。”
华生医生闻言大惊:“你怎么能确定,福尔摩斯?”
“分析和观察,华生!”
福尔摩斯坐在沙发上冷静开口,那样的姿态似乎华生问了什么不应该的问题:“这两类思考在推理案件中必不可少。受害者没有受到其他的侵害,也不是遭遇了抢劫,所以凶手的动机只有一个,就是终结她的性命。”
说到此处侦探的话语顿了顿,流露出了几分不认同地神情:“重物击打头部,足以看出凶手十分残忍,他又大费周章把尸体挪到了远处——手法娴熟、有一定掩盖证据的意识,可以排除掉寻常人意外杀人的可能,这人很大概率是个歹徒。而歹徒谋害一名女性,不为钱也不为色,而是单纯的为了夺取她的性命,恐怕是她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这并不难推断,道森,再蠢笨的警察也会往附近的犯罪窝点去考量,等他们实在寻觅不到线索再来找我也不迟。”
道森:“可是……”
玛丽坐在一边,看到他不甘心的神色,突然开口:“不如我去看看吧。”
福尔摩斯:“你?”
侦探转过头,他虽然用了疑问语气,但转过头来时却没有任何惊讶的痕迹。
“我有些不放心,”她说,“到底是在道森他们的家门口,也就是摩斯坦小姐的家门口了。她也是一名未婚的年轻女性,家门口出了这种事肯定会吓一跳的,我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你若是去,我不会阻拦,”福尔摩斯说,“鉴于你以此谋生,理应去见识见识真正的案件是什么样子,但是……”
“但是?”
歇洛克·福尔摩斯浅色的眼睛凝视着玛丽,那之中尽是平静,却也带着几分真诚。
“我的建议是请华生陪同你。”
玛丽心底一暖。
身为一名未婚姑娘,她一个人跟着爱尔兰工人跑去贫民窟调查无名女尸,别说有人看见后名声如何,光是贫民窟的治安和环境对玛丽来说就不安全。
福尔摩斯不会在这种“无聊的谋杀案”上浪费时间,可请一位可靠的朋友陪同保护玛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侦探是发自真心地为玛丽的安全着想。
这份关怀,玛丽哪里有拒绝的理由?
“谢谢你,”她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那么医生,你愿意陪同我吗?”
“当然!”
华生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保护淑女是任何绅士都应该做的事情。”
玛丽:“更遑论事件发生在摩斯坦小姐的家门前,对吧?”
华生:“咳咳。”
俊朗的医生被拆穿后干咳几声,不等玛丽反应,自己先笑了起来:“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你和福尔摩斯的眼睛,小姐。”
玛丽莞尔:“走吧,我先回塞彭泰恩大街去换身衣服。”
她可没忘记第一次踏入贫民窟时福尔摩斯的建议,玛丽先回到了塞彭泰恩大街的家中,从衣柜里众多的衣裙中翻出了那身女仆裙。
等玛丽和华生来到贫民窟后,警察已经到了。
道森推开拥挤的人群,嘴里还不住嚷嚷:“让一让,让一让!福尔摩斯先生派了人过来了!”
听到这话,议论纷纷地穷人们立刻让开了道路,让玛丽和华生走到了封锁线前。
华生刚刚走近现场,隔着封锁线就看到了负责案件的探长,惊奇道:“雷斯垂德探长?”
站在封锁线后的探长猛然回头:“华生医生?”
好吧,竟然还是熟人。
鉴于华生刚刚协助福尔摩斯解决了一起案件,他和雷斯垂德探长也是熟人了。而玛丽呢,虽然从未见过苏格兰场的探长们,但对于这位《福尔摩斯探案集》里的著名npc也算是相当熟稔。
探长看上去四十岁上下,发现华生之前正在指挥手下侦查现场。他见到华生,听到二位是代替福尔摩斯来的,直接让警察们放行进入封锁线内。
“这位是……”他看了一眼玛丽。
“这位是玛丽·班纳特小姐,”华生说,“也是……一位私家侦探,她在米尔顿——”
“帮了工人不少,还破了个大案。”
雷斯垂德探长接下了话语,末了还得意地看了一样惊讶的华生:“这么大的经济案件,寻常不知情也就罢了,我可是苏格兰场的人。”言下之意就是,他虽然不如歇洛克·福尔摩斯那般天才,却也是位经验丰富,拥有自己消息源的侦探。
说着他礼貌地对着玛丽点了点头:“这不是什么大案,而且场面很是难看,你一位女士,如果没必要我想还是回避为好。”
“没关系。”
玛丽摇了摇头:“我来就是为了查探情况的。”
雷斯垂德探长已经好言提醒过了,玛丽执意要看现场,他也没有强行阻拦:“那请便吧。”
得到首肯后,玛丽同华生对视一眼,二人走向了盖着白布的尸体前。
华生蹲下身,掀开白布。
如同道森所言,受害者遭遇了相当残酷的暴行——她面部朝下,整个脑壳被重物狠狠砸过,已经变了形。血迹早就干涸了,凝固在后脑处同头发纠结在一起,场面相当骇人。
玛丽流露出不忍的神色:“长条状打击,是木棍一类的东西。”
华生瞥了玛丽一眼,刚想说什么,最后又把话语吞了下去。
“你懂的一定的法医知识,当然,”他说,“你怎么会不懂?”
玛丽知道他是想起了《连环杀手棋局》里就展现出受害者尸体分析的情节,她只是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
就像是道森描述的那样,受害者没有受到其他侵害,她的额头有个血口,华生初步推断是被枪托砸的,但致命伤仍然是木棍在后脑处的一击。
尸体是被转移到工人聚集体附近的,她的伤口如此骇人,周遭的土壤却没有沾染多少血迹。
华生检验完毕,根据血液的凝结程度,初步确认死亡时间在昨晚。
“能够确认她的身份吗,雷斯垂德探长?”华生问。
“看她的衣着,理应是白教堂附近的人。”雷斯垂德回答。
要换福尔摩斯在现场,肯定要忍不住出言嘲讽了——他们就在白教堂附近,这个“附近”概括了整个贫民窟,谁知道是哪个街区、哪条街道上的?
玛丽想了想,向雷斯垂德探长要来了警探们搜集到的物品。
可惜的是他们的收获不比爱尔兰工人们多,在几位青年的阻拦下没有人从尸体上搜刮钱财,可警察拿到的也不过是一枚廉价的挂饰,和几乎空空如也的钱袋,以及一张丝质手帕。
丝质手帕倒不像是一名穷人应有的物件。
浪漫的华生忍不住开口:“不会是她在与某位绅士幽会时遇害了吧?”
玛丽摇了摇头,她把手帕翻过来,将理应绣着名字的一角展示给他看,那个位置空空如也,徒留几个难以察觉的针眼。
“手帕主人的姓名被拆掉了,”她解释道,“这位姑娘恐怕是个小偷。”
“白教堂附近住着数不胜数的小偷,”爱尔兰工人道森说道,“这个范围太大了,玛丽小姐。她不会是偷东西被人发现了,所以被打死,当事人不想负责任才抛尸的吧?”
“哪位绅士会在深夜来到这里?”玛丽反问。
也是。
一名拥有真丝手帕的绅士来到贫民窟,效果就和玛丽第一次来到附近时差不多,爱尔兰工人们不可能发现不了。
所以玛丽觉得,去掉名字的手帕只能证明这位姑娘的职业,不能证明手帕的主人就是凶手。
“受害者死后,从案发现场到这里,她是不能自主行动的。”玛丽悄声嘀咕道。
“那是当然。”
雷斯垂德探长很是莫名:“要是死人还能自己走路,我们的探案过程岂不是要容易得多。”
玛丽勉强一笑,没回应探长的冷笑话,而是拎着裙摆再次蹲下来。
她从受害者鞋底取下一小块干涸的泥土,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随即呼吸一滞。
华生:“怎么?”
玛丽二话不说,直接把泥土塞到了华生的鼻子下面。
华生:“我——该死!”
他被呛得连退三步,差点把脏话骂出来。玛丽把泥块丢给雷斯垂德探长,只感觉鼻腔中那腐朽的臭鱼味道依然挥散不去。
“附近有鱼摊的位置,查查有没有小偷窝点,”她说,“我认为抓着这个线索,或许能确认这位受害者的身份……哦还有。”
玛丽认真地复述了福尔摩斯先生的推测:“凶手不为钱不为色,行凶动机只是为了结果她的性命,因此推测出她可能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事情。鉴于她是个小偷,生活在歹徒当中,凶手不惜杀人也得隐藏秘密——你可能有个大案子好忙活了,探长。”
探长:“……”
人到中年的探长并没有因此惊讶或者沮丧,他深深地看了玛丽一眼,认真问道:“原谅我的冒犯,玛丽小姐——你和福尔摩斯是什么关系?”
玛丽:“…………”
她沉默片刻,挂着笑容回了一句:“朋友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雷斯垂德:你和老福什么关系?
玛丽:已婚夫妇关——【被伊丽莎白捂嘴拖走】
第81章 作家真辛苦13
“我和福尔摩斯是朋友关系。”玛丽坦荡荡地回答了雷斯垂德探长的问题。
然而雷斯垂德探长看上去并没有相信玛丽的话。他的年纪足足大了玛丽一辈, 和米尔顿的工会代表希金斯一样,有着正常的家庭背景。
身为一名中年人,雷斯垂德探长狐疑地上上下下看了玛丽半晌——说是朋友关系吧,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说更为亲密的关系吧……想到歇洛克·福尔摩斯平日的为人和孤僻冷淡的性格, 又忍不住打个寒战。
算了,多年警探的直觉告诉雷斯垂德探长, 这事最好别细想。
所以他放过了玛丽:“如果有进一步线索,我会告诉福尔摩斯的。”
玛丽:“告诉我就好了,探长。侦探未必对这个案子感兴趣,但我和居住在这附近的一位小姐是朋友, 如果有线索,可以派一名警探到塞彭泰恩大街找我。”
好在雷斯垂德探长并没有问一名居住在塞彭泰恩大街的未婚小姐怎么会认识居住在贫民窟附近的人——她也是位“私家侦探”,那么总得拥有自己的线人。
于是探长点了点头:“没问题。”
“谢谢你, ”玛丽由衷地说, “能允许我协助查案, 或许我不如侦探那样聪明娴熟,但依然会尽我所能。”
她的谦逊换来了侦探十足的好感。
“天。”
雷斯垂德探长幽默地摇了摇头:“如果可以,麻烦福尔摩斯以后都请你代替他同我们打交道吧, 让那家伙坐在壁炉旁边指点江山就够了!”
“……”
玛丽哭笑不得。虽然知道探长是在开玩笑, 但果然不论是哪个版本的福尔摩斯先生, 都是苏格兰场的最大帮手兼麻烦啊!
同警方与爱尔兰工人们告别后,华生医生尽职尽责地送玛丽回到塞彭泰恩大街。
可惜的是同名的玛丽·摩斯坦小姐并没有在场,她走了另外一条路, 早早地就去工厂做活了,可能还不知道家附近发生了命案呢。
与美丽动人的红发爱尔兰姑娘错过,华生遗憾归遗憾,却也没有过分纠结。
他跟着玛丽来到贫民窟,既知道了摩斯坦小姐的住处,也和她的同乡朋友们结识——并且彬彬有礼又富有同情心的华生医生,给爱尔兰青年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追求一名姑娘,要先打动她的亲朋好友嘛。所以华生很乐观,他认为此次行动并非毫无收获。
“也谢谢你能陪同我去现场,医生。”
回到家中,玛丽请华生短暂地到客厅歇了歇脚:“要是福尔摩斯对这次案件不感兴趣,之后可能还要麻烦你。”
“无妨。”
约翰·华生医生为人极具正义感,眼睁睁看着一名姑娘死于非命,反而是玛丽不“麻烦”他才叫他寝食难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