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确定?”玛丽问。
“……陷入魔鬼脚跟的幻觉后,”福尔摩斯解释,“所有的感受都被放大,并且,我出现了通感现象。”
“通感?”摩斯坦有些不解。
“就是触觉变成嗅觉,嗅觉变成视觉,视觉变成味觉,味觉变成听觉,听觉又可以变成触觉,”玛丽解释,“所有的感觉化作一体,就是通感。这样的反应很严重吗,先生?”
“当你的手碰触到我时,玛丽小姐,我的感觉就像是——”
“什么?”
福尔摩斯微妙地顿了顿:“没什么,但足以令我感到惊讶。即使你坐在我的面前,我的大脑也无法辨认出来那是你。但我知道自己身处贝克街,所以你不会是敌人。而那时药效已经褪去大半了,华生喊出了你的名字,我才确认自己的安全的。”
所以刚刚魔鬼脚跟的药效彻底挥发干净之前,歇洛克·福尔摩斯竟然硬生生靠着自己的智力和推断能力,凭借记忆从白教堂一路回到了贝克街不说,甚至是身处幻觉,也保持着清醒。
在幻觉中保持清醒。
就算做到这件事的福尔摩斯本人,玛丽也免不了为之震惊。
“那,那么,”她瞪大眼睛,“你又如何确定这是祭坛的,先生?”
“魔鬼脚跟,光照会标志的一部分,”福尔摩斯挑了挑眉,仿佛认为玛丽不应该问出这种低级的问题,“不管光照会的目的是什么,自然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才把大厅建造在地下水道中。就算不是出于宗教目的,也必定见不得光。而在诸多动机之中,为了宗教而建设的可能性最大。”
这倒是。
不说别的,在二十一世纪,几乎是任何一部背景是十九世纪的电影,都得来那么一出“邪恶的宗教组织”,别管是什么光照会还是黑暗会还是其他的邪教,总归少不了鬼神一说,归类到祭坛八成不会错。
玛丽想了想:“如果我能亲自下去看看就好了。”
华生:“不行!”
玛丽有些惊讶,约翰·华生医生向来支持她成为一名“私家侦探”的,这怎么否定的那么干脆?
看到她茫然的眼神,华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不会想知道地下水道有多脏,玛丽小姐。”
难道她还怕脏吗?
见玛丽满脸的不赞同,华生左右无法,他转头看向福尔摩斯:“若是适合你去,自然就带你去了,而不是在发现线索的第一刻时请你先行回家拜访艾琳·艾德勒小姐,对吧,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深深地看了出卖自己的华生一眼。
华生可不怕他,即便被投以质问灵魂的眼神,医生也是坦坦荡荡,他直接引用了福尔摩斯说给自己的话:“万一出现了什么危险,在地下环境中,就算是我和福尔摩斯加起来也无法保护你。”
玛丽:“……好吧。”
不得不承认,华生这句话倒是说服了她。
假设玛丽是个动作片中拎着裙摆也能撂倒三名大汉的淑女,即便碰到危险也无所畏惧。但她不是,因而还是不要轻易冒险为好。
她不求自己能足智多谋到事实帮助福尔摩斯,最起码的,玛丽不想拖侦探后腿。
但就在玛丽准备放弃的时候,福尔摩斯突然开口:“等等。”
侦探收回紧盯着华生的目光,瘦削高挑的男士绕到书桌之后,停在玛丽面前。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玛丽好几眼,然后用一贯不急不缓地语速开口:“你信上帝吗,玛丽小姐?”
哎?
怎么突然问了这个问题。玛丽有些困惑:“如果是涉及光照会才有这么一问,我可以确认布莱克伍德爵士不信,这是他在彭伯里庄园亲自告诉我的,并且他不仅不信上帝,还是个不可知论者。”
福尔摩斯:“我问的是你,小姐,你是否相信上帝的存在?”
玛丽:“……”
这么一问,搞得玛丽彻底糊涂了。
但她还是诚实地回答了福尔摩斯的问题:“比起上帝,我更认同的是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先生。”
福尔摩斯:“不信上帝,那你可否信鬼神?或者巫术、星盘、吉普赛人的占卜等等事物?”
玛丽:“也不信。我认为所有的鬼神都是人类社会处在低级发展阶段的不自觉产物,是人们在生产力低下的情况下,用想象出来的事物解释自然、社会现象和阐述人伦关系和社会秩序——因此这个世界上没什么现象是科学不能解释的,就算有,也是由于社会生产力受到了限制,在我们之后,人们也会找到答案。”
福尔摩斯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将双手插进口袋里:“好,如果再有涉及到光照会相关的调查,在能保证人身安全的情况下,请你尽可能地代替华生。”
华生:“什——把玛丽小姐送走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嗤笑出声。
“比起未知的危险,已知的恐惧更具有威胁性,华生,”他毫不客气地批评道,“倘若你在见到祭坛时不那么疑神疑鬼,我不会考虑更换助手。”
玛丽:“……”
华生:“我是尊重我们的文化信仰。”
福尔摩斯:“你是一名战地医生,你怎么能相信上帝的存在?上帝从不会保佑子弹在撞上士兵的躯体之前拐弯,是你们这些医生将他们从地狱的边缘拉了回来。”
行吧,两位绅士争论到这儿,玛丽也大概明白侦探因为什么而感到不满了。
华生医生未必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但在欧美文化里,西方宗教已然深入到了国家社会的方方面面。就算是百余年后的人们在惊讶时也会感叹一句“我的上帝”呢,更遑论是维多利亚时期。
但既然可能涉及到神鬼一说,即便华生医生并非真正的相信上帝,但受到宗教文化的影响也势必会左右他的判断。
出于这种考虑,两个人的观点都没什么错就是了。
“既然如此,”玛丽想了想,好心地转移话题,“是不是也应该确认一下亨利·戴克去没去过地下水道?他总不会是被光照会随机选上的。”
“我去问问他就行。”摩斯坦小姐说道。
“还有,”玛丽还是不太放心,“不能再叫人靠近地下水道附近了。我想可以请雷斯垂德探长在附近挂个封锁线。”
“你们也不要再轻易下去。”
摩斯坦小姐不忘二人来意,出言提醒:“一次两次还好,再多了万一那什么什么爵士盯上了你们怎么办?就算我们爱尔兰人住在附近,也来不及赶过去救援。”
唉,好可惜。
如果有可能,玛丽还是想亲自见识一下那个“祭坛”的模样。这不明用途的大厅一定有问题。
不说别的,大厅的地面上只画了一个三角框架,那么,眼睛去哪儿了?更遑论莫名其妙的凹痕和粘在墙壁上的分泌物。
“赛克斯到达了那个‘祭坛’,他在魔鬼脚跟的效果下看到了关于眼睛的幻觉,”玛丽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可是先生,你也去了祭坛,但是你没有看到。”
福尔摩斯颔首:“可能是我没有触发祭坛的真正的作用。”
摩斯坦小姐第一个听出了弦外之音:“侦探,你不能再三尝试了!”
“我不会再去尝试。”
话是这么说,但谁都能看出歇洛克·福尔摩斯脸上的不甘心:“如你所言,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尽可能不要打草惊蛇,只能从另外角度入手。玛丽小姐,如果有进一步消息,我会通知于你。”
“谢谢你,先生。”
福尔摩斯并没有同玛丽客气,他只是把手帕递给了玛丽。但是在她要接过来之前,侦探又将手收了回去。
玛丽的手扑了一空:“先生?”
福尔摩斯:“我请哈德森太太洗干净后再给你。”
玛丽:“不要紧,这本来也就是——”
等等。
玛丽突然反应过来了。
迎上歇洛克·福尔摩斯非笑似笑的表情,她只觉得自己的脸颊正在光速升温——手帕本来就是福尔摩斯先生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玛丽:为什么这篇文不综哈利波特的,请作者综一下哈利波特谢谢,我要给自己来一个遗忘咒[脸红爆炸]
第88章 作家真辛苦20
手帕本来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
——事实上, 玛丽已经完全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并非她少女心泛滥,像是携带珍宝一样时时刻刻将心上人的贴身物品带在身边。毕竟福尔摩斯先生还送了她一枝玫瑰作为感谢呢,真要带也带玫瑰嘛!而是早在一开始来伦敦, 福尔摩斯先生将手帕借给她之后,玛丽就一直没找到机会归还。
同歇洛克·福尔摩斯见面很少有闲谈的时间, 两个人不是在协商如何追查线索,就是在追查线索的路上。
不知道福尔摩斯本人是否还记得这件事情, 反正久而久之,玛丽早就把“还手帕”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好吧她也承认,在玛丽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太想还的。
然而不管她要还或者不要还, 现在已经晚了!
今日事发突然,摩斯坦小姐敲了门就要把玛丽往门外拖,仓皇之下, 她根本没想到自己拿的手帕是福尔摩斯的而不是自己的, 现在看着他非笑似笑的神情, 玛丽只觉得自己脸红的要脑袋冒烟。
“没,没关系。”
她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红透的脸颊,硬撑着开口:“本来就是先生你的, 不用归还给我。”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
他把手帕叠好, 重新放回自己的口袋里, 若无其事地补刀:“你一直带着?”
玛丽:“……”
救命啊。
她真想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玛丽强作镇定:“也,也不是一直都带着。之前总是想把手帕还给你,却找不到机会。或许是今天出门太仓皇拿错了手帕。”
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此解释实在是太苍白了。但福尔摩斯并没有拆穿玛丽, 侦探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了片刻。
“你们不应该在这个时间过来,”最终福尔摩斯收回目光,“一会儿请华生送你回去。”
“先生。”
“什么?”
玛丽深深吸了口气,她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玛丽的眼睛迎上福尔摩斯浅色的眼睛。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低声开口:“如果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请千万避免再做出以身犯险的抉择,可以吗?”
其实玛丽还是有些失落的。
不仅仅是因为就算以这种方式提醒玛丽手帕的主人到底是谁,歇洛克·福尔摩斯还是一副坦坦荡荡的姿态。更是因为,摩斯坦小姐吼出了大家所有人的心里话,但玛丽觉得侦探还是会我行我素。
玛丽也很想因此发火生气,但她也知道没什么用。
这可不是福尔摩斯第一次抛下旁人的担心独自行动了,早在米尔顿之时,为了秘密回到英国,他干脆断绝了与国内所有人的联系,白白让玛丽担心了好久候才像是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今天的情况比之前更加危险——就像是摩斯坦小姐生气的那样,万一他没能走出地下水道,万一在街头撞上了马车,那可怎么办才好?
“并非只有摩斯坦小姐一个人担心你的人身安危。”玛丽恳求道。
福尔摩斯挑了挑眉:“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玛丽:“没有任何人能够百分百预估到所有情况,即便是你也不能,侦探。而且你比我更懂得案件的发展,现在你我手头没有多少关于光照会的资料,更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祭坛’中到底是什么让亨利·戴克和赛克斯看到了幻觉。即使你真的不会为恐怖的幻觉所影响,可你怎么能确定那些让人在幻觉中看到眼睛的其他因素,不会对你造成伤害?”
显然侦探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你认为我不会想到这点吗,玛丽小姐?我自然是——”
“先生,请听我说完。”
福尔摩斯一怔。
自梅里顿初遇起,玛丽从未打断过福尔摩斯高谈阔论。她一直是个很好的聆听者——不仅是听的时候安安静静,并且反应机敏、善于发问,往往能在第一时间领会侦探的意图。正是因为这点,歇洛克·福尔摩斯才一直对玛丽报以尊敬的态度。
缺少的经验和见识可以一步一步学习成长,但敏锐程度和理解能力却难以在后天培养。而在这两方面,玛丽·班纳特的天赋甚至远胜大部分的男性。
福尔摩斯同玛丽相处起来还不曾出现过分歧,也正因如此,她突然打断了福尔摩斯,倒是让侦探有些惊讶。
玛丽声线依然很轻,可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甚至伸出手,食指在福尔摩斯薄薄的嘴唇前轻轻悬着。娇小的女士眼睛一闪一闪:“华生医生说,你认定白教堂教区地下水道之中可能会有危险,如果我同你前行,可能会出现连你和医生两个人也无法保护我的情况。为了我的人身安全考虑,你才将我从下水道前支开,让我折返回家去见艾琳·艾德勒女士,是这样的吗?”
福尔摩斯挑了挑眉:“是这样。并且这本不必要让你知情。”
玛丽:“但我很感谢华生医生‘出卖’了你,至少让我知道我在关心你的安危的同时,你也在关心我的安危。”
福尔摩斯:“……”
“我假定你会为我受到伤害而感伤担忧了,先生,”玛丽缓缓吐出一口气,“那么在你做出冒险行为时,也请千万不要忘记,同样有人在你担心。不仅仅是你的家人,也不仅仅是摩斯坦小姐和华生医生,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