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少不得也要准备一些白事的东西,大太太也和道观定好了日子,去替老王妃打私醮。
沈清月和方氏长话短说,她说她替沈家备了一下麻布,问方氏需不需要。
方氏大喜,道:“我正愁没地方买,可算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沈清月一笑,沈家和舒家的,她早预备上了。
方氏高兴过后,又关上门和沈清月说悄悄话,她道:“妍姐儿要和苏家定亲了,你知道吗?”
沈清月只是抬了抬眼眸,半分惊诧都没有,她问方氏:“您什么时候听说的?”
方氏垂着嘴角道:“就昨日!老王妃的讣告才发出来……”
沈清月道:“苏家和沈家,应该会说是老王妃去世之前就定下的,两家人口风对好了就够了。您就别跟着烦了。”
方氏叹道:“怎么就急在这一时半刻的!于理不合的事少做才好,省得叫人揪住把柄。”
沈清月大抵也猜到沈清妍为何心急,这一世多出生的两个弟弟,让吴氏母女害怕了吧。
方氏瞧着沈清月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不同意这门亲事的。”
沈清月哂笑道:“我不同意有什么用。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父亲不听那是他的事儿了。”
方氏弄不懂沈世兴的心思,但她的手也不会伸那么长。
沈清月略坐一会子就走了,她本打算直接去雁归轩,心想着沈世兴一定会跑去找她一趟,索性她主动去,省得日后再抽空见他。
沈世兴恰好在院子里,他听说沈清月来了,莫名有些胆怯,想见不敢见的,到底还是见了。
沈清月也没拐弯抹角,她劈脸就道:“您还是打算将妍姐儿许给苏家?”
沈世兴低着头,没敢看沈清月,他一脸无奈道:“不许能怎么办……”
沈清月“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
沈世兴哑然抬头,迟疑片刻才问道:“你知道了?”
沈清月点点头,还能是怎么回事,沈清妍无非就是那点儿下作的手段,她能逼得沈世兴非同意不可,估摸着已经失了清白。
沈世兴捏着拳头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脖子粗红地道:“这小畜生!早知道将她一并送去庄子上,不知道省我多少事儿!”
沈清月吓了一跳,她捂了一下胸口,锁眉道:“现在发脾气还有什么用?您应该尽快提防着苏家翻脸,若以此要挟您,您该怎么办。”
沈世兴看了沈清月一眼,欲言又止。
沈清月:“……”她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问道:“苏家已经向您提要求了?”
沈世兴丧气地点了点头,沈清月这才瞧见,他眼睛乌青的一片,形容有些憔悴。
沈清月怒其不争,但她也懒得管沈家的事,便起身道:“妍姐儿是您的女儿,她的事儿您拿主意,我就不插嘴了。只是您不要忘了,您还有四个孩子,等弟弟妹妹们长大了,您也五十多岁了。”
沈世兴如何不知道,就是考虑到这些,他才发愁。
沈清月去看了三个孩子,两个哥儿和姐儿都很乖,但是满月酒不能办了。
她问姨娘们,孩子们取名字没有。
冬香面颊圆润,笑着说:“没取,就大宝二宝三宝的叫着呢。妾身还想着,能不能请状元姑爷替孩子们取名字。”
沈清月笑着道:“那我回去让怀先取几个名字让父亲挑选。”
两个姨娘顿时惊喜万分。
沈清月捏着孩子嫩嫩的脸颊,笑吟吟道:“孩子长得真快,这才几日没来,我都不认识了。”
冬菊道:“可不是么,孩子一天一个变。”她又道:“孩子还小,您不来也没关系,等孩子要认人的几个月里,您常回来看一看孩子们,孩子就认您了。”
沈清月面带笑容应道:“好。”
她看完孩子,便离开了雁归轩,经过同心堂的时候,撞见了沈正章。
兄妹两人有些时日没见了,沈正章竟蓄起了胡子。
沈清月打趣沈正章一月不见,恍若隔了数年。
沈正章笑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不留胡子出去不好说话。”
沈清月问他这些日在忙什么,怎么不读书了。
沈正章道:“三年后才考试,我后年再读也来得及,这些日先帮着父亲办一些事。”
他没细说,沈清月也就多问,
本来两人说到此处便够了,沈正章踌躇着挠挠头,到底还是说了,他有些尴尬地道:“二妹妹,周表弟出孝期了。”
沈清月点着头道:“算着日子早就出孝期了。”
沈正章道:“他、他要回来了。他让我给你问个好。”
沈清月微愣,随即笑道:“意料之中,他本就是要来京科考入仕的,若非家里有孝,这会子也是个京官了吧。只是他父亲还未出孝期,他一人进京来吗?”
沈正章颔首道:“是的。周家才写了信给我父亲,托我们往后照顾学谦。”
沈清月笑容得体地道:“亲戚一场,他也是有志之士,你们脾性相投,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
沈正章点着头,眼神有些闪烁地道:“他……”他到底没说出口,最后只道:“他好像也定亲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完婚了再回京。”
沈清月定在了原地,周学谦的婚事很不顺利,不知道他这一世怎么样了。她眨了眨眼,不管怎么样,也和她没有关系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沈清妍的事她加以干预,不也还是没改变什么,周学谦也自有他的命数。
沈清月淡定地搓了搓发冷的手,灿然笑道:“二哥,我就不陪你在这儿吹冷风了。我回去了。你也别送我了。”
沈正章转身目送沈清月,柔声道:“你回吧。”
沈清月回了顾家,舒家的人来了信,说谢她的麻布,顺便回给了她两罐子的茶叶和一些点心。茶叶是新茶,清香沁人心脾,点心样式新颖,味道也不错,都是宫中赏赐下来的。
夜里,顾淮也回了,但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沈清月早吃过了晚膳上床歇息,她在床上听见外面的动静,便迅速扔了手里的账本,缩在被子里装睡。
第150章
顾淮回来的时候,看见房里的灯还没亮,他以为沈清月还没睡,进去一瞧,人已经躺下了,便放轻脚步,悄悄地走过去。
他看见账本,眉头微皱,心疼沈清月累得厉害,顺手又捡起她丢在一旁的账册,摸着账册表面还留着丝丝余热,眉头就松开了。
顾淮若无其事地放好了账本,自己去找了衣裳洗漱,他穿着中衣上床之前,便看出来沈清月睡姿和方才不同,像是动了一下。
顾淮进了被子,不急着躺下,他抬手抚开沈清月额前的碎发,手背滑过她的侧脸,偏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便故意喃喃道:“睡这么沉啊……”
沈清月闭着眼不敢动弹,她藏在被子里的手早攥了起来,她不知道顾淮会做什么……万一他做过分的事……
顾淮没有做什么事,但他也没有要睡下的意思,他就这么侧躺着,支颐瞧着沈清月,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沈清月听见耳边没动静,顾淮也没再动她了,又开始胡思乱想,不知道顾淮是不是睡下了……万一他正看着她呢?
她吓得不敢睁眼。
两个人僵持了一刻钟,沈清月感觉浑身都僵了,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眼皮子都快要崩开。
顾淮觉得好笑,他暗笑一声,怕她一会子睁开眼觉得难堪,便起身去剪了蜡烛,上床睡觉。
沈清月察觉到屋子里黑了,才敢睁了睁眼,假装翻身,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要命,顾淮怎么有这种癖好……竟喜欢看人睡觉。
沈清月受不了这种伪装,要是每天都这样,她得累死。
她还是要抽空跟顾淮好好聊一聊。
次日,顾淮下衙门回得很早。
夫妻二人先是若无其事地说话,沈清月问他:“怎么今日回得这样早?”
顾淮在丫鬟端来的水盆里洗手,他擦着手,道:“青词写完了,掌院士就放我早些回来休息。”
当今重青词,老王妃去世,宫中打醮要奉青词给仙人。
舒阁老也是写得一手好青词,才渐渐受天子重用,但那个时候,舒阁老的青词被人冒用,好几年之后才在天子面前有机会露脸。
沈清月略知道一些天子爱青词的事儿,她问顾淮:“两三天就写完了?”
顾淮点头道:“其实一天就写完了。”
他学富五车,典故信手拈来,青词写得花团锦簇,故意藏拙,才在翰林院留宿了两天。
沈清月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理应低调行事。”
顾淮一笑,这道理他在顾家人口中听过数遍,也奉行了二十年,才顺利躲过了永恩伯府的迫害。
沈清月又问他:“青词呈上去之后,天子可问过你了?”
顾淮点一点头,道:“问过了。今天上午我进宫面圣了。”
沈清月有点惊讶,她没想到顾淮在殿试之后,能这么快再见到天子。
顾淮也不避讳,就说:“有你外祖父在,天子问了,谁还敢压着我么?”他淡笑道:“要多谢你外祖父了。”
沈清月莞尔道:“你的才气迟早会展露在天子面前,若现在他们压你,岂不是得罪你?何况各人文章风格不同,将来你亲自呈青词给天子,若露馅儿了,抢你功劳的人,指不定还要受天子责难。”
夫妻二人说起这些事倒是很平和,顾淮也问沈清月家里和铺子里的事怎么样了。
沈清月说一切都好。
顾淮忖量片刻,又问道:“你为什么将麻布生意打八折给三哥做?”
其实沈清月完全不必给东顾这么大的人情。
沈清月笑道:“咱们从前不是说好了吗?想相互协助。我给顾家这个人情,自然有我的打算。”
顾淮沉默片刻,才道:“多谢夫人。”
他知道,沈清月多少还是看因为他的原因,才松了这个口。
沈清月有些奇怪的情绪,心里像是灌了一碗青豆,跳来跳去,让人兴奋难安,嘴角莫名就想向上翘……她做这些事没打算会让顾淮感激她,但她付出的心意他能感受到,她十分高兴。
他比从前张家那些白眼狼好得太多。
沈清月琢磨了一会子,趁着这个机会,便同顾淮道:“……你以后不要在外面对我做那种事。”
丫鬟送晚膳进来,夫妻两人默契地不说话,像是做了错事,共同应付长辈的难兄难弟,待饭菜上桌,丫鬟退出去了,顾淮才抬头问沈清月:“你让我别做什么事?”
“……”
沈清月抬眸瞧了他一眼,像是瞪,又有点像嗔,她眼神移到别处,绞着帕子道:“反正你知道!别装糊涂。”
顾淮笑了,他道:“好。我知道了。”
沈清月愣然,这样就答应了?太顺利了点!
顾淮替沈清月夹了一筷子的菜,问她:“那在家里呢?”
“……”
当然也不行!
沈清月蹙着眉头,用表情回答了顾淮。
顾淮自顾吃饭,也没主动继续说下去。
沈清月举着筷子,不知道夹什么菜才好,饭罢,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话。
待消食过后,沈清月心想,她说得够清楚了,顾淮若有分寸,再不会有出格的举动了。
夜里,两人同床共枕的时候,沈清月浑身都不舒服,心神难安,总觉得和以前不同了。
顾淮察觉到枕边人的不安,就问她:“怎么了?”
沈清月闷闷地答:“没事。”
过了许久,顾淮才冷不丁地问一句:“夫人,你在怕什么?”
茫茫黑夜,他的声音清晰无比,甚至在沈清月的脑海里回响了好几遍。
沈清月蜷缩着身子……她在怕什么……她怕重蹈覆辙。
她声音极为细弱地道:“我们最开始早就说好了的。”
顾淮回应她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沈清月睁着眼睛,紧紧地抓着被子,她不知道他们这算是谈妥了没有,至少现在,她不想跟顾淮说重话,她不想刚刚拥有的平静生活,又在她和离后恢复原样,但若叫她心里裹着一根刺和他过日子,她不愿意。
她不知道为什么上辈子,她可以勉强自己行尸走肉一般和张轩德过那么多年,现在换了顾淮却不可以。
在她心里,顾淮和张轩德截然不同。
今夜之后,两人后面的几日都相安无事,谁都绝口不提亲额头的事。
到了忠勇侯府请宾客吊唁的日子,沈清月是和方氏、大太太一起去的,顾淮则和沈世兴等人同行。
可巧她们也遇到了顾家的人,三家人相互见礼。
顾四这次见到了沈清月,虽然没有笑脸,也客气了很多。沈清月主意到顾四兑现诺言,手上戴着和她一样的玉镯子。
一行人穿着素净的浅色衣裳,先去灵堂吊唁,男女分开,爷们儿去了前厅,女眷们则去后院花厅里拜见永南郡主。
永南郡主的几个儿媳妇在花厅里待客,她则在暖阁里用疲倦和哀伤的声音同人说话。她听说顾家人和沈家的人一道来了,便叫大儿媳将人带到她跟前来,毕竟这次办丧事,顾家帮了很大的忙。
侯府世子夫人,便领着顾东顾和沈清月等人,一道进了暖阁里。
沈清月再次见过永南郡主,她行完礼起身,瞧见永南郡主眼眶红肿,面有悲切之色,但人还算精神,并未感到意外。
齐老王妃年近七十才去世,大业许多人五十多不到六十就没了,老王妃已算高龄,当做喜丧办也可行,永南郡主自己儿孙绕膝,又在老王妃膝下尽孝多年,没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丧母之痛在筹备丧事的忙碌之中,略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