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雅闲集》手抄本极少,只有一些印本在售卖,顾淮手里的一本不幸受潮,后来他一直想找机会补一本,却一直没有遇到书斋有售。
据顾淮所知,京中好像有此印本的书斋并不多,今日去的书斋,他和陈兴荣光顾次数不少,倒是没掌柜的说有《雅闲集》。
陈兴荣错失《雅闲集》,只是有些遗憾地道:“可惜叫人捷足先登了,方才瞧着人多,也不好问掌柜的,怎么也不给我们留着。”
顾淮淡声道:“开门做生意的,自然趋利,别人开了高价,掌柜岂有不卖的道理?”
陈兴荣道:“……我难道买不起?”
顾淮瞥了陈兴荣一眼,没再与他细说,他先送了陈兴荣回去,再回了自己家中。
沈清月老早听到外面的动静,本来在描花样子,听到顾淮的脚步声,有些心神不宁。
顾淮挑帘子进来,沈清月抬头一看,他还穿着昨儿的衣裳,手臂上可不就她绣的那只小狗儿吗!他竟就这样穿着回来了。
沈清月实在没忍住,嘴角弯了起来。
顾淮负手走到沈清月身边,在炕桌旁坐下,端起茶杯,问她:“你笑什么?”
沈清月眼角眉梢都有笑意,道:“你做好笑的事,还不许人笑?”
顾淮道:“到底谁先做了好笑的事?”
沈清月脸颊微红,收了笑容有些嗔怪地问道:“我就发一发脾气,也不碍着什么,你穿出去做什么?难道你的同僚不笑话你?”
顾淮一口清茶下肚,通身舒畅,他搁下茶杯道:“随他们笑去。”
沈清月眉头一蹙,道:“真笑话你了?”
顾淮抬眸看着她,也不回答,两个人中间就隔着一张炕桌,四目相对,屋子更静谧了许多。
沈清月被顾淮看得脸颊发烫,她正了正身子,侧对顾淮,捏着帕子问他:“今日在衙门里怎么样?”
顾淮道:“甚好。还遇到了舒良衡。”
沈清月扭头看过去,“我三表哥?他去翰林院了?”
“不是,是翰林院回来的路上,在一家书斋里遇到的。”
顾淮将书斋的事情告诉了沈清月。
沈清月不懂什么那本书有什么珍贵之处,但她知道,那本书出现的有些蹊跷。
顾淮顺便又说:“你外祖父与我提过一次,他好像也在查永恩伯府贪污的案子。”
沈清月眸子一瞪,道:“我外祖父也在查?!”
顾淮点了点头,道:“是的。这事儿我没有与他提过,不过这也不是他主要查的案子。”
前一世顾淮娶了胡小娘子,与胡阁老为同党,他入翰林院不过四年多,升迁极快,且在不到第五年的时候,永恩伯府便经顾淮之手,被抄了家。
沈清月记得,永恩伯府被抄家的事,好像和舒家没有什么关系,若是和舒家有关系,舒三去买书的事,倒算不上巧合了。
她问顾淮:“你是觉着有人指引三表哥去的?”
顾淮点了点头。
沈清月心里打鼓,她道:“我明日差人去舒家问一问……我舅舅、舅母一向谨慎,家风也严,三表哥不至于粗心大意着了人的道儿吧。”
顾淮道:“我派了福临去书斋问书的事情去了,明儿就知道了。”
沈清月稍稍安下了心,顾淮做事细致又可靠,有他在,她一点都不担心腹背受敌。
晚上,两人照常用膳洗漱。
顾淮看得出来,沈清月对他态度好转,但他也不会现在就去激她,他知道她是个谨慎的人,徐徐图之才是上上之策。
他的进退有度,也的确让沈清月感到很自在,丝毫没有逼迫感,即便同床共枕,她也不担心他会在夜里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这是信任,也是默契。
次日,福临回来给沈清月传话,说书斋的书是个陌生的穷酸读书人卖进去的,因为难得,书斋老板想着好些人记挂这本书,便收了。罗妈妈也从舒家回来,告诉沈清月说,永恩伯府从前要和舒家说亲,被舒家婉拒过。
沈清月基本上可以确定了,永恩伯府就是打上了舒家的主意,谢家正一步步地诱着舒三进圈套。
她写了信给舅母罗氏,讲清楚了事情经过,还让罗氏仔细提防舒三身边引他去买书的人。
罗氏下午才派了人过来回沈清月的话,说她查出端倪了。舒三身边近日多了一个舒家族学里族亲的一个远亲的亲戚,这书生倒不是在舒家族学读书,但常常赖在舒家族学里和哥儿们一起玩耍,因他落魄可怜,受了人冷脸,叫舒三瞧见了,舒三替他出过一顿气,便有些护着他了,带着他四处走了一段日子。
这书生倒是会做小伏低,他在舒三身边从不争抢出头,只替默默替舒三办事,《雅闲集》就是他告诉舒三哪里有卖的,虽然出了些差错没让舒三买着,但是舒三见他话没说错,还真有几分信任他。
罗氏让沈清月不用担心,有她盯着,舒三出不了事儿。
沈清月料想舅母能教导好三个表哥,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便没再担心,等顾淮下了衙门,也将此事告诉了他。
她还说:“谢家还真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舒家不想跟他们做亲,他们还死皮赖脸的巴结上去,这哪里是结亲,简直是结仇。”
顾淮冷笑不语。
沈清月想起张轩德私藏过谢君娴的画像多年,便摇着头道:“……总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张轩德爱慕谢君娴多年,爱而不得。
顾淮听出些意思,就问她:“你在说谁?”
沈清月眼神微闪,道:“我说张家的人。张家巴结谢家,就像谢家巴结舒家一样,张家兄妹两个,也算十分谄媚。要我说,这两家人真是像一家人。”
顾淮若有所思。
沈清月又皱眉道:“不过这只是永恩伯的主意吧,我瞧着谢君娴还是有几分傲气,不见得会同意。谢家怎么敢行险事?”
顾淮言语冷漠:“必定是她自己答应了。她真不同意,还有死路可走。”
沈清月心想,如果是家里人逼着她嫁给舒三,其实还可以忍一忍,要是逼着她嫁给张轩德,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但这话她不敢在顾淮面前说,就目前而言,顾淮还是有些“小气”的,恐怕他听不得这种话。
夜深露重,两个人歇息的时候,顾淮在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句话。
他突然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刚听张轩德说沈清月心悦他,结果沈清月压根都没认出他来,还有那荷包,到底是谁送的?沈清月为什么要大费周折送一个荷包出去?这样容易留下把柄的事,不像她的作风。
次日早上,顾淮醒得早,他洗漱过了,在厅里吃完饭的时候,难得和几个丫鬟主动了说,他问夏藤:“你们都是自小在夫人身边长大的?”
顾淮长相冷峻,做了几年教书先生,骨子里越发有不怒自威的气质,夏藤和春叶连忙停了手,紧张地低头齐声道:“是。”
顾淮同她们道:“你们给我讲讲去年春天的事。”
他先看了夏藤一眼,夏藤脑袋埋得更低了,就如实道:“去年春天……奴婢没近身伺候夫人,原先近身伺候夫人的打发走了一个。”
春叶小声地道:“就、就只剩奴婢近身伺候夫人,去年春天……夫、夫人……”
这两个丫鬟平日瞧着大大方方,今日说话磕磕巴巴的,顾淮起身吩咐春叶道:“你跟我来。”
夏藤如蒙大赦在厅里收桌子,春叶小心谨慎跟在顾淮后面。
这是顾淮头一次主动跟丫鬟们说话。
丫鬟们在沈家也见过不少主子,但一两个月还摸不清脾性的,顾淮是第一个。
春叶压根就没怎么见顾淮笑过,心里很没底,她很怕说话分寸拿捏的不好。
顾淮一边往外边走,准备坐马车去上衙门,一边面无表情地问春叶:“去年春天,夫人送张家郎君荷包的事你还记得吗?”
秋风一吹,春叶有些冷,但她不敢说,缩着肩膀回话道:“……奴婢记得,去年那个荷包,原是要送、送给您的。”
顾淮双足一顿,脑袋略微往后一扭,问道:“送给我的?”
他不解,春叶也算沈清月的心腹丫鬟,怎么会不知道沈清月的计策?她难道不知道荷包并非送给他的吗?
春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反正她知道绝对不能提沈清月和张轩德的事儿就对了,便道:“是……是送给您的,但是夫人不知道怎么给您,就托人转交。当时奴婢记得清清楚楚,夫人说您才名远播,爱慕您的人多了,夫人也、也就……”
顾淮嘴角翘起,不管出于什么缘故,这话听着都很舒服。
他又问:“后来呢?荷包到底怎么了?”
春叶一提起旧事,想起沈清月受的委屈,愤慨激昂,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一直说到顾淮走到了大门口。
顾淮也听明白了——本来那荷包还真是要给他的,经过张轩德等人一折腾,原本属于他的荷包没了。
或许……沈清月最开始考虑要嫁的人,是他,而非周学谦。
但是被人搅和没了。
顾淮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让春叶回去,他自上了马车去衙门里。
晚上,狂风大作,顾淮又留在了翰林院。
永恩伯府。
永恩伯才将将从衙门里回来,他都没急着洗漱,就去问妻子,谢君娴松口没有,他这次的语气比上次还要绝情,因为谢君娴典当永南郡主镯子的事叫他知道了,他险些要打死谢君娴,幸好叫韦氏给拦住了。
韦氏痛心疾首道:“……能不同意吗?”
她的嫁妆为了只镯子就花出去八千两雪花银,这本来是留给谢君行娶妇的钱,眼下现钱所剩无几,现在谢君娴在家里是狗都嫌,她若不答应配合,永恩伯只怕真想要捂死她。
谢君娴又得知了顾淮是她亲哥哥,更有些心灰意冷,死是不敢死的,不答应也要答应。
永恩伯等不及了,他道:“后日就准备动手吧,年前最好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我永恩伯府一个嫡女,配舒家一个嫡三子,也尽够了。”
韦氏第二天就去安排了人手。
顾淮这日抽了个空去见舒三,他将永恩伯府的事告诉了舒三。
舒三早知道身边有人要算计他,但没想到竟然是算计他的婚事,他气得在酒楼的雅间里锤桌子,道:“他谢家凭什么替我做娶妇的主儿!谁稀罕他们家姑娘!姓谢的连我表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顾淮冷眼扫着舒三。
早知道不来劝了。
舒三悻悻地坐下,同顾淮道:“我表妹自幼孤苦,我是怜惜我家妹子才这么说的,妹夫你不要往心里去。说实话,我看你对我表妹不错,我还是很放心你的。”
毕竟自顾淮上次离开舒家,他和沈清月恩爱的传言就没消停过,舒三心里多是怜爱沈清月,倒也不是男女之情,也就对顾淮没有什么芥蒂了。
顾淮瞧着舒三就像看见学堂里的学生,还不至于跟他计较这些小事,便赶紧跟他说了正经事。
第154章 (一更)
舒三早对身边人有了提防之心,眼下看那穷书生,便觉得处处都是阴谋,他将自己的各种疑虑都告诉了顾淮。
顾淮听舒三说完,断定道:“舒家族学还有书斋都人多,他不会挑那里对你动手,估摸着是在你们集会的时候,引你去偏僻处。”
舒三一琢磨,瞪着眼道:“我们集会向来是每逢‘五’日在凌云山下曲水流觞,然后再去山上王秀才家的别院……虽然人多,但山上草木繁杂,的确容易掩人耳目,若逢人多,有人混进园子里也未可知。”
顾淮道:“是那里不错了。”
舒三将凌云山上院落布局说给了顾淮听,顾淮闭上眼眸,脑海里就出现了庭院的大致形状,他的瘦白的手指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很快就推敲出了适合躲避人的地方和最佳路径。
顾淮睁开眼后,便叮嘱舒三在他所言之处多多警惕,勿要着了人的道。
舒三信心满满,还说:“我母亲说让父亲的常随陪我出行,妹夫你尽管放心吧!”
顾淮起身告辞。
舒三一边送顾淮,一边谢他。
顾淮让舒三留步,随后便吩咐福临使唤个小乞丐给张轩德传信,信上是看不出笔记的台阁体,上书“若要得永恩伯女谢君娴,十五日凌云山,乔装上山,藏身于庭院里,临禾风亭的石子道上的假山后面”。
张轩德正是人生失意的时候,乍见字条,先惊后喜,随后又不知道真假,整得自己彻夜难眠。
次日,钱氏又拿着女子半遮面的画像给张轩德看,还苦口婆心地说:“儿啊,这个你总该不挑剔了吧?她嫁资也丰厚,与你八字甚合。”
张轩德随便一瞥,道:“丑陋!”
钱氏气不打一出来,叉腰道:“哪里丑了?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
张轩德今日与钱氏争执颇多,不耐烦道:“若不丑,遮面做甚!不是歪脸就是有疤,再不就是长了一颗痣。”
钱氏没了话说,此女果真长痣,而且是两颗,脸上一边一颗,绿豆大小。
张轩德推说要去读书,躲开了钱氏。
十五的时候,张轩德心痒难耐,清早就上了凌云山,躲过了溪水边讲学的读书人,混进了山上别院。
如张轩德所愿,谢君娴竟真的出现在别院里,他从假山后面跟过去,他一进去,门就被人反锁了。
两人一相见,大眼瞪小眼。
谢君娴几乎吓坏了,尖声质问:“怎么是你?”
张轩德不解,问道:“娴表妹,你难道在等别的男人?”
谢君娴想要出去,张轩德挡在外口,不让她出去,一顿表白,海誓山盟,拖延时间,凭她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自岿然不动。
随后又来了“人证”舒三和他父亲的常随,以及混在舒家族学的那个穷书生,谢君娴才得以顺利脱身,但事情也败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