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妇扶摇录——西瓜尼姑
时间:2019-04-07 09:15:52

  主仆二人一进去,便有店小二来迎,沈清月往宽敞的青石斋里扫了一眼,还是和她记忆里的样子相差不大,书架林立,明亮干燥,墙上张裱着不少字画。
  不过青石斋一楼里只有店小二一个人,掌柜账房和周学谦都不在,可她明明看见穿着宝蓝色直裰的周学谦进来了,沈清月猜测,他许是去了二楼?
  倒也有可能,二楼清净,楼上叙旧更为方便。
  沈清月想上楼,她不脱帷帽,明知故问店小二,可否鉴定字画,在哪里鉴定。
  “倒不知是普通画作还是……”店小二问道。
  “家中请来的画师自称是道山真人,不过我拿不准,若是真的,正好请你们替我裱起来。”
  道山真人是近来京中小有名气的画师,他擅长写生,熟识禽鸟动静和花木风姿。有时笔墨工细秀逸,色彩浓郁绚绮,令人神怡,有时设色淡雅,笔墨自然,意境清俊舒朗,又令人神往。
  而且七年后,道山真人的画千金难买,沈清月当时为了得替张轩德寻一副道山真人的画附庸风雅,花费了不少精力和银子,所以她印象深刻,便信口开河报了他的名号。
  站在二楼楼梯口的顾淮嘴角一抽,这沈清月的胡话真是张嘴就来,他什么时候跟她说他是道山真人了?
  楼下店小二咧嘴一笑,道:“道山真人的真迹小店里也有,不过他只画花鸟树木,哪里会画人物画,姑娘怕是受骗了。”
  沈清月帷帽下的脸一红,她还真不知道这个,只好道:“我看那画师画得很好,万一是真的呢?”
  店小二只好道:“那好,请姑娘稍等。”
  “可是在楼上鉴定?”
  鉴定的一些用具的确在楼上,店小二道:“是的。”
  “那我上楼去等。”
  店小二一时忘了顾淮还在上边,客人要上去,他总不好拦着,便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姑娘请。”
  沈清月点一点头,便领着春叶上楼去了。
  店小二却未跟上去,他立刻绕过书架子,往被遮住的后门跑去,到后院找掌柜的。
  沈清月想到一会儿子就要见到周学谦了,她还有些紧张,不过脚上的步子却不慢,一会儿就上了楼。
  楼上四面开窗,后面及两旁的窗户是板窗,光束从四面八方照进来,二楼亮堂堂的,屋子里除了几张客人坐的桌椅,左边有几张铺陈字画用的长桌,右手楼梯那边两个靠墙的博古架子,摆放着一些不知道真假的古玩,便只剩一个上了锁的大柜子。
  沈清月从楼梯上去之后,果然看见有个穿宝蓝色直裰的男人站在长桌前,身量背影和周学谦相差不大,正背对着她,低头看长桌上的画。
  她蹙了蹙长眉,怎么只有“周学谦”一个人?
  许是账房先生还没来罢。
  沈清月帷帽下的脸,随即抿了一个浅笑,按照早就设想了无数遍的场景,缓步走过去,右脚故意勾动一旁沉重的靠背椅,闹出了动静,假装要摔跤,身体微微前倾,顺便松开手,让手里的画都掉在了地上。
  那男子也果然听见动静转过身,看着她。
  沈清月抬头看见穿宝蓝直裰的男子,打好的腹稿生生噎了回去,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怎么会是顾淮!
  她下意识地收回脚,哪知道失神的片刻,脚尖带着椅子往桌子那边挪动过去,正好磕在了桌脚上,她一个不稳,往前踉跄两步,身子歪来歪去,真的被绊倒了,直直往顾淮身上扑过去,帷帽歪掉,帷帽上的绳子也勒在了她的脖子处,颇显狼狈。
  “姑娘!”春叶在后边喊了一声。
  顾淮避之不及,他手上还拿着剥离宣纸的小锉刀,陡然往后仰去,被沈清月正面压在了桌上。
  沈清月踩着字画,双臂张开伏在顾淮的身上,小拇指最外侧,正好磕在了锉刀上,登时划出一道小口子,冒出刺目的血珠儿。
  她疼得冷嘶一声,想支着身子起来,两手胡乱地按在了顾淮系腰带的地方,他的骨头硬邦邦的,摸着就硌人,沈清月的手突然更疼了。
  躺在下面的顾淮情况更不容乐观,他怀里猛然扑过来一个人,胸膛还被对方的脑袋狠狠地撞击了一下,肋骨都在发疼。
  这不要紧,当顾淮努力撑起身子抬头的时候,却看见了沈清月嫩白纤长的手冒着鲜红的血珠,而且她受伤那只手上,正好带兽牙手串。
  皓腕的干净洁白、兽牙的狰狞沉褐、鲜血的刺目猩红,如同一副相互交杂晕染风格阴郁的写意画,恍恍惚惚之间,顾淮似饥饿的野兽嗅到了一丝血腥味,他顿时头皮发紧,浑身紧绷,眼睛微微发红,死死地攥着手里的锉刀,挪开视线,极力地克制着下颌的颤抖。
  他越是压制,反而越是忍不住去看。
  沈清月葱白的手还在渗着血,殷红的鲜血,像在干净的宣纸上点了一笔朱砂,是凝在他心头的一颗痣,不安分地在他心脏里横冲直闯,让人疯狂失控。
  顾淮紧紧地闭上了眼,忍住不去看沈清月的手,哪知道下一刻就有一股柔软挪到了他的腰上,摁着他的骨头。
  他知道,那是她葱白水嫩的柔荑。
  顾淮脑子里浮现的旖旎场景,刺激得他浑身发麻,似要将他变成一头凶兽。
  他抬手推了她一把,颤抖的手臂使不上力气,并没成功把人推开。
  沈清月怕滑倒,反而把顾淮的腰带揪得更紧了。
  “……”顾淮明显感觉到腰带狠狠勒住他的腰,腰部直下小腹,紧绷得更厉害。
  一切发生的太快,春叶连忙跑过去扶人。
  沈清月双脚终于踩稳了地面,她的脸已经烫红,心道还好带着帷帽和面纱,顾淮肯定认不出来。
  “沈清月,你给我起开!”顾淮嗓音嘶哑低沉,咬着牙挤出了这句话。
  “……”
  沈清月如遭晴天霹雳,双肩一颤,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她连忙松开顾淮的腰带,扶着春叶的手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顾淮终于从桌上起来,他捏着锉刀的手扶在长桌上,略微弯腰喘着气,似乎在竭力遏抑某种异常的情绪。
  沈清月羞赧地取下了歪掉的帷帽,春叶则蹲下身,赶紧将字画捡起来。
  顾淮渐渐平复,他低头看去,五幅字画,另外四副卷起来之后绳子绑得好好的,唯独他给沈清月画的那一幅画,掉在地上之后舒展开来,露出画中人的绝美容颜,加之他所用颜色浓艳,画中人艳丽妩媚似尤物入人间,任凭哪个男人看了,都难以不心动。
  而本尊却以帷帽轻纱遮面。
  见画而不见人,仿佛神女入梦,求而不得,必定挠得人心里发痒,以致日思夜想,病害相思。
  顾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竟拿他的画设一起相思局。
  他咬紧下颌,眸光渐渐蒙上一层阴冷。
  亏得他当初探她棋艺之时,还以为她……单纯!
  真是瞎了眼。
  沈清月刚收拾好画,掌柜的就上来了,他看见倒地的椅子和歪了的桌子,愣愣地眨眨眼,看向顾淮。
  顾淮脸色已然如常,沈清月面戴轻纱,倒也没透出什么异常。
  掌柜眼看应该没有要紧事发生,便轻咳了一声,便笑看沈清月道:“这位姑娘可是鉴别道山真人的画?”
  顾淮嘴巴抿成一条冷毅的直线,捏锉刀的手,骨节处隐隐泛白。
  沈清月这才想起这事儿,眼看是找不成周学谦了,她料定顾淮不是多事之人,便硬着头皮道:“正是,另有几幅字画还想请掌柜替我装裱起来,我好便于收藏。”
  说谎话还面不改色。
  顾淮冷淡地瞥了沈清月一眼,果然并未拆穿她。
  掌柜走过去,摆正了桌椅,领着沈清月往没有铺陈画作的长桌那边去,他接过她手里的人物画,平铺在桌上,朝光线最好的方向,俯身细看。
  沈清月在旁静待,顾淮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地看向胡掌柜。
  一时间,二楼上鸦雀无声,静可闻针。
  胡掌柜很有经验,看的也很细致,找了五处细枝末节的地方看了半天,才直起身,似有深意地看了顾淮一眼。
  顾淮深深地回看着胡掌柜,皱了皱眉,随即面色淡然如常,不显心思。
  胡掌柜收回视线,看着沈清月温和一笑,道:“这不是道山真人所画,行里人都知道,道山真人不画人物,只画花鸟树木。姑娘你肯定是被人骗了。”
  说着,他的余光饶有意味地看向了顾淮。
  顾淮:“……”
  哦,反倒变成是他在骗人了?
  沈清月并不意外掌柜鉴定出来的结果,这画是顾淮画的,什么道山真人给她画的,本就是她顺口胡诌。
  不过当着正主的面儿胡说八道,沈清月到底还是有些尴尬的,好在她面上的轻纱,掩住她异样的神情,声音低低地道:“不是就不是。”
  顾淮睨了沈清月一眼。
  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厉害,几乎信口拈来。
  胡掌柜笑呵呵道:“不过这画也是上乘之作,技法成熟,设色合理协调,可以说是完美无缺,姑娘保存好,将来也许可以传世。”
  沈清月当然知道这画价值不菲,等到七年后成了顾阁老的画作,价值更甚。她笑道:“烦请掌柜替我裱好,妥帖保管。不知几日后可以来取?”
  胡掌柜道:“五日左右。”
  沈清月叫春叶付了定金,拿了文契,便将字画留在了青石斋,下楼离开。
  等人走了,胡掌柜才笑望着顾淮,问道:“顾公子这是何故?”
  明明顾淮就是道山真人,替人家姑娘画了画像,却刻意隐瞒身份。
  顾淮解释道:“她是我教书主顾家的姑娘,我不过受人之托替她作画,没有必要告诉她我的名号。”
  胡掌柜笑容僵在脸上,顿时不笑了,问道:“她是沈家姑娘?行几?”
  顾淮道:“沈二姑娘。”
  胡掌柜失神片刻,方恢复了神态,转而道:“那这画,是公子裱,还是我裱?”
  顾淮从前在青石斋卖画结实了胡掌柜,后来画卖得少了,便帮忙鉴定真假赚钱,偶尔也帮着裱画。
  他想起方才的事,语气微冷,道:“您裱。”
  胡掌柜笑着点头道:“也好,顾公子好生举业。”
  噔噔噔,楼梯传来沉闷的脚步声。
  周学谦在后院和账房先生说完话,便出来找胡掌柜了。
  二人竟像是旧识,目光相接,各自一笑。
  周学谦手里也拿着一幅残破的旧画,他道:“此来还有一件事央求胡掌柜,家父有一副心头好损坏许多,托我带到京城请人修补,倒要麻烦您了。”
  胡掌柜点头应允,道:“我瞧瞧。”
  周学谦双手奉过去,无意间瞥到桌上的美人图,目露惊诧,眼神锁在了上边。
  顾淮顺手就卷了画,与另外几幅字放在一块儿,动作迅速。
  周学谦窘迫地眨了眨眼,将残旧的画递给胡掌柜之后,视线又不经意地落在了那副美人图上。大家作画都是力透纸背,便是透过画纸背面,他也能隐隐窥探几分画中人的仙姿。
  胡掌柜略扫了一眼周学谦送来的画,道:“可以修补,不过费些功夫,半个月之后,周公子再来问取。”
  周学谦作揖道谢,他喉咙里塞着一句话,却因为十几年的家教素养,始终没法问出口,只得如鲠在喉地告了辞,离开了青石斋。
  那画中人生得实在是太合他的心意。
  回去的路上,周学谦有些痴痴地想,不知画上人生于何家,倘或能见到真人就好了。
  画中人已经到沈家了。
  沈清月下了楼才知道,青石斋竟然有后院,而且她正好和周学谦错过了。
  沈清月捏了捏眉心,没想到,顾淮竟然与青石斋的掌柜有渊源,真是令人头疼。
  她想……顾淮应该看不出来她的心思。
  这次去已经闹出了大笑话,看来只好放弃用那个法子去接近周学谦了。
  穿过垂花门,沈清月一边走一边回忆前世两位表嫂的好处,周表哥既肯娶她们,必然还是中意她们某些长处,她若能学得几分,至少表哥也会多注意她一些。
  沈清月逐渐回忆起来,那两位似乎都很会下棋,都曾是被沈家人拿出来夸奖过的。
  想到此处,沈清月脸上缀着笃信而清浅的笑容。
  她也很会下棋啊。
  沈清月和春叶二人还没回到雁归轩,就被秋露半路给拦下了,她气喘吁吁地道:“姑娘不好了!林妈妈在院子里发作呢!”
  春叶马上锁起了眉头。
  沈清月从容地问:“怎么回事?”
  秋露答道:“林妈妈问您去了哪儿,奴婢们不知道,她听说您出了二门,又未知会家中长辈,便发了脾气,拿院子里的姐妹们撒气。”
  沈清月早上和沈世兴一起出去的,并未特地知会谁,林妈妈当然不知道。
  她这是杀鸡儆猴,打沈清月的脸呢!
  沈清月冷笑一下,想着差不多到沈世兴点卯回来的时间了,便低声吩咐了春叶几句,叫她将人“请”过来。
  春叶点头跑了之后,沈清月便领着秋露一起往雁归轩里去,不过她俩走的很慢,眼看着身后已经有人匆匆追过来了,才跨进院了子,就瞧见庭院里站满了丫鬟婆子,林妈妈趾高气扬地训话呢。
  林妈妈听见了院门口的动静,见了沈清月进来,回头看了一眼,又扭回头,继续训斥丫鬟们服侍不尽心,不顾主子安危,说她们个个都是失职的奴才,合该拖出去打死!
  沈清月秀眉拧着,故作不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妈妈何故发这么大脾气?”
  林妈妈这才问沈清月道:“姑娘今儿可是出了府?府里有规矩,姑娘出府,可是要禀报长辈。但三夫人却不知道您出了府,我听说丫鬟们也没去老夫人和大夫人那儿打过招呼。这些个伺候的丫鬟,各个都一问三不知,姑娘你说是不是该统统打死!”
  分明指桑骂槐呢。
  沈清月柔声道:“林妈妈息怒,确实与她们无关。我今日出府,是为了裱几幅要紧字画,一时心急,便并未交代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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