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妇扶摇录——西瓜尼姑
时间:2019-04-07 09:15:52

  周学谦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听我父亲说,好像是六部的一位大人,至少是四品官员。我还未入仕,父亲不大对我详说这些事。”
  官员入仕,六品是一个大关,到了六品,夫人便可封诰命。六品再往上,升一级都难如登天,所以沈家二老爷沈世兴中了进士之后,虽入了翰林院做了庶吉士,近十年内只也还只是正六品侍讲,离入内阁远得很。
  可沈世兴一旦升上去了,便可直如内阁,沈家整个家族都跟着水涨船高。
  但是沈清月知道,沈世兴本该走升任大学士入内阁的路子,最后却不知是不是受到排挤,被外放了,只能走从六部熬资历再入内阁的路子,要艰难了许多。
  由此可见,京官要做到正四品,委实不易。
  一个朝中四品大员手下的人,为什么会关注她呢?沈清月不大明白。
  周学谦见沈清月好像不止是好奇那么简单,复又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吗?”
  沈清月笑一下,索性同他说了:“胡掌柜牵线请我替一个管事妈妈做一株牡丹花,那管事妈妈好像也有些不凡,所以问一问罢了,没有什么要紧的。”
  胡掌柜经常做四处联络之事,他请沈清月做一株花,好像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周学谦放轻松了一些。
  走着走着,就快到客房了。
  周学谦看着不远处客院的门,低声道:“从前总觉得去打斋饭的路很长,今日却觉得短了许多……”
  沈清月面色微红,低头浅笑。
  他俩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两人纷纷回头一看,顾淮来了。
  周学谦转身跟他打招呼:“顾先生。”
  沈清月也转身欠身见礼。
  顾淮听到了一截儿两人的对话,前些日胡掌柜上山派人让他画牡丹,后来他跟着周学谦下山的那日送过去了,他没想到,牡丹竟是画给沈清月的。
  他先淡漠地瞧了周学谦一眼,随即看向了沈清月,她的双手正叠放在腰侧,修长细软的手指微微翘着,如兰花一般柔白,她还染了指甲,浅淡的紫红色,像结了珍珠大小的葡萄,皓腕上露出一颗兽牙,像是猛兽含花,美的很瑰丽奇异。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慌忙挪开视线,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又看向了周学谦。
  周学谦也不知道顾淮方才有没有听到他说暧昧的话,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顾先生您吃完了?”
  沈清月注意到,周学谦对顾淮的称呼都变了,看来这半个多月里,顾淮没少点拨周学谦。
  顾淮只是“嗯”了一声,便道:“走。”
  三人一道走的,沈清月稍稍站在他俩后边一点儿,她的院子先到,她就站在门口,目送二人。
  周学谦和顾淮两人走到门口,周学谦当着顾淮的面到底有些忌讳,跨进院子就没回头了,顾淮却在门口驻足片刻,朝着沈清月无声说了两个字。
  沈清月一愣,随即学着他的口型念了出来——户部。六部里,只有户部的发音是这样的,她不会看错。
  她噘着嘴,好像抛了一个吻过去……
  还不等沈清月开始害羞,顾淮就走了。
  沈清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顾淮为什么会告诉她?顾淮又怎么比周学谦知道的还多,难道他和周学谦的父亲一样,已经投靠了胡掌柜背后的“大人”?
  想来也是,顾淮这样的人才,胡掌柜岂会不招揽过去?
  不过她还是想不明白,顾淮为什么要告诉她?
  他……真的不讨厌她吗?
  沈清月缓缓地走进客房,方氏与沈清舟很快也回来了,三人一道吃了素斋饭,斋饭真的很素,味道淡得出奇,盐味儿都难得尝出来,这大半个月,他们三人的日子也是很难过了。
  三人吃过斋饭,歇了会便下了山。
  回到沈家的时候,三人才进二门,就撞见柳氏、吴氏和赵氏,围着苏老夫人走在甬道上,看样子像是刚从花园里出来,她们身边跟了近十个丫鬟婆子,打伞的打伞,提食盒的提食盒,乌压压一片,气势颇盛。
  方氏便领着沈清月和沈清舟朝那边走过去了。
  沈清月不动声色地看着那边,柳氏的大女儿要仰仗苏老夫人外孙女的夫家,所以要巴结苏家说得过去,吴氏和赵氏又能从苏老夫人身上讨到什么好处?
  两拨人见了面,方氏领着两个小辈朝苏老夫人行礼。
  苏老夫人穿着马面裙,头戴鹤鹿同春的抹额,中间一颗拇指大的珍珠镶嵌在上边儿,她笑着让方氏不要客气,继而淡淡地扫过沈清月一眼,带着些许不善。
  沈清月捏着帕子,不动声色地垂下眸。
  柳氏站在前面笑问方氏:“老二媳妇今儿这是上哪儿去了?”
  方氏道:“去元山寺拜菩萨了。”
  柳氏眉头一挑,过了一会子才笑问道:“是去看二郎了?这才半月你就舍不得了,将来做官要是外放,你还不得急死。”
  方氏温柔一笑。
  柳氏余光不经意地掠过沈清月的脸颊,她绞了绞帕子,若有所思。
  日头太大,一群人略说过了几句话,便散了,沈清月按照辈分,一一辞了众人,不过她对柳氏的态度与对吴氏无异,吴氏对她也很冷淡,只是客气的笑着,敷衍地叮嘱她小心中暑。
  待沈清月转身走后,吴氏小声地啐了一句“养不熟的白眼狼”。
  柳氏饶有深意地看了身边的心腹妈妈一眼,那妈妈立刻就走了,去了周家。
  在元山寺读书的可不止沈正章一个人,周学谦也在,不管沈清月是不是去看沈正章的,只要这件事传进了周夫人的耳朵里,周夫人便不会不多想。
  依周夫人的性子,若要整治一个多心的姑娘,手段只会比吴氏更狠。
  柳氏嘴边勾着笑容看着沈清月的背影……想嫁出去?
  那要她的命够不够硬了。
  沈清月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甬道上,她会了雁归轩,吃了一绿豆汤解渴,便回忆起前世之事,再过不久,吴氏就会联合张家定下她的婚事,现在吴氏和张家关系僵硬,沈家和张家基本没了来往,也不知道这事还会不会发生。
  她想起张轩德,不禁哂笑起来,她的二堂哥,还有周学谦,哪一个不比他轩然霞举,何况还有风光霁月的顾淮。
  沈清月眉头一蹙,她怎么想起他来了。
  春叶在旁嘟着嘴笑道:“姑娘怎么一会儿笑,一会儿愁?”
  沈清月美目低垂,白皙修长的手指绕了根红色的丝线,她自顾打起络子,道:“没什么。”
  眼下处境实在不好,若有罗妈妈襄助便如虎添翼,而且罗妈妈既要接近她,这次不成,便有下次,又或者会换了别的人来,那时她就更没有防备,既然如此,不如顺了她的意,看看罗妈妈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要来到她身边。
 
 
第46章 
  炎炎夏季,京城一场骤雨如注,仿佛倒川。沈家院子里卢橘挂果,金灿灿若弹珠一般。亦有几棵甘蕉花开,仿佛枝吐白莲。
  一场雨后,空气清新,天气也凉爽了许多。
  自柳氏递了消息给周夫人,周夫人得知之后,果然大怒,不过她心里惦记着周学谦举业之事,胸中憋着一口气,没有发出来。她心想沈清月是知道分寸的女孩儿,到底也不敢做出越矩之事,遂只按兵不动在家,实际上已经烦闷了好几天了。
  柳氏见周夫人没有动静,同心腹王妈妈道:“这周夫人怎么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没有?”
  王妈妈迟疑着道:“周夫人不会是正好看上了月姐儿?花厅那次牡丹的事儿,还有周夫人请月姐儿帮忙修补顾绣,许是她因此对月姐儿高看一眼?”
  柳氏捏紧了手里的一直钗,肃然摇头道:“不可能的!她的性子我最清楚,也是个好强好面子的,她这辈子都看不上月姐儿。”
  王妈妈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清月的年纪越来越大了,眼看着说亲在即,要真跟周学谦定了婚事,遇上周夫人这样的厉害婆母,有些事柳氏恐怕不好糊弄过去。
  柳氏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她冷着脸问:“这个月的旺儿印子钱收回来了多少?”
  王妈妈道:“统共有八百两。”
  柳氏面色一沉,道:“怎么这么少?”
  沈家近来没少宴客,苏老夫人来这儿也花费了不少银子,都是从公中账里出的,可是公中的银子,根本就不足矣支撑沈家这样的开销,都是柳氏自己暗地里补贴的。
  王妈妈道:“不少了,夏天快过去,淡季要来了,过几个月才真会少一些。”
  平均下来,柳氏手里一年能拿到近万两的印子钱,着实不少。
  沈家花钱如流水,柳氏收紧了手指,骨节捏的发白,她心里有些慌了,目光冷幽幽的,吐了一口闷气出来,道:“老三媳妇还没动静?真是个蠢货,你去找人透个信儿给她,点拨点拨她。”
  王妈妈应下了,立刻转身出去,找人将周学谦相中了沈清月的事儿传了出去。
  吴氏一得到这个消息也是慌张得很,周家就一个独子,周老爷升迁在即,周学谦相貌好,读书也好,若是娶了沈清月,也太便宜她了!而且沈清月一旦得势,还不得打压沈清妍和康哥儿!
  沈清妍躲在吴氏的门外,听到了吴氏跟心腹丫鬟说此事,一个没忍住,莽撞地冲进去,道:“娘,怎么可能!周表哥怎么会看上月姐儿!”
  吴氏没好气地瞪了沈清妍一眼,道:“怎么这般没规矩?”
  沈清妍噘着嘴走过去,坐在垫着竹席的罗汉床上,撒娇道:“这不是在娘跟前吗?”
  吴氏拉着沈清妍的手,嗔道:“行了,别跟我耍嘴皮子。这事儿你别操心,还轮不到你管。”
  沈清妍不乐意,道:“怎么轮不到我操心?慧姐儿喜欢周表哥,我替她操心还不行吗?”
  吴氏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已经在月姐儿手上吃了几次亏了,你要是再胡来,你祖母要送你去庄子上,我可管不了你了!”
  沈清妍怕得一哆嗦,靠在吴氏怀里,带着哭腔道:“我不去庄子上!娘你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我就只听两耳朵。”
  吴氏这才缓和了语气,抚着沈清妍的头发,哄着她道:“你年纪还小,你两个姐姐没说亲,一时还轮不到你,而且周家老太太能活几年还不好说,你别动这个心思了,等明年的时候,我肯定给你找一门好亲事。”
  沈清妍红了脸,道:“好端端说这个干嘛!”
  吴氏道:“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你要老实些,这些话我本不该跟你说的!”
  沈清妍轻哼一声,心里还是很不高兴,她现在跟沈清慧二人又和好了,沈清慧天天跟她念叨周学谦,她多少也往心里去了一些。
  现在一听说周学谦想娶沈清月,她自然不大舒服,便是从前没有像沈清慧那样喜欢周家表哥,如今也生了几分去抢夺的心思。
  吴氏安抚好了沈清妍,便打发了她走,临她走前还千万叮嘱女儿不要动小心思。
  沈清妍当下答应了,转脸就去沈清慧说了,这回可不一样,她不是捏造事实,也没有把话说死,不管沈清慧倒时候怎么闹,也牵扯不到她身上。
  沈清慧气恼不提,吴氏待沈清妍走后,便叫了院子里跟周家下人有往来的马婆子过来。
  吴氏这些日子没少讨好苏老夫人,苏老夫人一日三餐的吃食,都是她花银子打点的厨房。
  苏老夫人也给了她几分好脸色。
  吴氏便趁机会在苏老夫人跟前抱怨了几句继女不孝,还说一心想孝顺婆母,苦于嘴笨人傻,不知道从哪处下手。
  苏老夫人吃人的嘴短,便提点了吴氏几句,她告诉吴氏:“继女毕竟是你继女,月姐儿那样的孩子,自打娘胎里出来就定了,你想养成多好的孩子是不可能的,不过你也不能亏待她,一定要让她看着风风光光,至于其他……你看着办就是。”
  她还指点吴氏:“我听说你之前是因为月姐儿的事开罪了你婆母,这个也容易,你的婆母也是个好面子的人,月姐儿的婚事儿上,办得体面些,她自然不会冷脸对你了。月姐儿嫁的体面,你便是沈家的功臣。”
  吴氏好似听出了端倪,她再想细问,苏老夫人却不说了,她也不敢一直追问,只将对方的这一段话放心里记牢牢的,又写了信催东昌府那边的动作快些。不过在此之前,她绝不能让沈清月入了周夫人的眼!
  马婆子很快就进了吴氏的院子,之前周家搬家的时候,她领着丫鬟和几个力气大的粗使婆子去帮了忙,因此认识一些周家的下人。
  吴氏叫了人来,命马婆子替她去周家传话。
  马婆子一听是和沈清月私送张轩德荷包有关的事儿,一脸犯难,道:“这……老夫人下命令说过,再不许人提的!”
  吴氏沉着嘴角道:“又没叫你实实在在地把话说出去,你只说月姐儿之前总是跟在张郎君身后,但凡张郎君出现的地方就有她,这就够了,至于荷包的事儿,你稍微提一提,人家问你就说,不问你就不说,怎么说不用我教你了?”
  吴氏拿钱开路,一两银子递过去,白花花的银子,闪了马婆子的眼。
  马婆子眉开眼笑地应了,道:“奴婢知道怎么说,奴婢先去问周家是不是要跟咱们家姑娘定亲,然后便提一提二姑娘从前跟张郎君近亲的事儿。至于荷包的事儿,奴婢稍稍透个口风,待周家的人问起了,奴婢就照实说,但是语气上要说的有深意一些,即便说的是实话,人家自然还会多想,但是奴婢只是实话实说,也算不得造谣。”
  吴氏见马婆子这么上道,又淡声道:“还有呢?”
  马婆子起初没会过意来,吴氏一敲打,便道:“这事儿跟夫人没有干系,只是咱们下人私底下说几句闲话。”
  吴氏满意地笑了,打发了马婆子走。
  马婆子当天下午就抽空去传了话给周家的下人,周夫人从台州府带到京城来的下人,都是她身边可靠的人,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一场大雨彻底停歇了。
  雁归轩。
  沈清月开着窗户,嗅着雨后淡淡的泥土芬芳味儿,她吩咐丫鬟还是拿上伞,带上糕点,陪着她一道去了万勤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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