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定下这个想法,下一刻已经刺了出去。
黑暗中,锐物出而惊风生。‘哐——’的金石重击声在耳边炸响,在墓室里形成了一股回音。
一道身影已从半开的门里窜出,第二次攻击正要袭来,一柄利剑直刺向前,却是硬生生反手一收,顿时响起‘刺啦’利刃划破衣声。
展昭借着石壁上不知何种涂料发出的幽暗绿光,借着高一筹的夜视能力,他在进入门后先看清了墓中的人,惊讶地问到,“阿言,怎么是你。”
言不周只觉她的反应力在短短几息内又得到了提升。在分辨出展昭的声音时,虽然没能及时收回挥动羊角的手,却松开了握着的攻击利器,朝后退了一步,没让它直接刺向展昭的喉咙。
“嘶……”
只是,言不周退得太急,一不留神就扯到了伤痛的臀部,差一点朝后跌坐下去。
幸而展昭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一把,及时稳住了言不周。“你没事吧?伤到了哪里?”
展昭自认出手有分寸未下杀招,刚才那一剑出了六成力,还有四成则是试探墓室中的情况。倘若不是进入甬道后,隐隐听到一顿哐当作响,认为八成是盗墓贼在主墓方向,他也不会未进门先出剑了。
当下,展昭一手收剑入鞘已经点燃火折子,对着跟前的言不周仔细照了照,头、脖子、胸前致命部位都好好的,没有一道剑痕。
刚把目光落到言不周的耳垂上,想着这人浑身似在土里滚了一圈,但耳朵还是白净如常有些不搭调,就看到灰头土脸的某人地怒瞪了他一眼。
言不周耸了耸肩,挣开了展昭扶住在肩上的手。她能有什么伤,高空坠落之后差点再遇二连击,真不知可怜的臀部是不是与某人八字相冲,一对上受伤的总是臀。“托展兄的福,我好得很。”
如此忿而不发的语气,怎么可能是好得很。
展昭不觉得言不周会因为他的出剑相对而忿忿不平。两人刚刚都选择了刺向对方,掉落在地上的羊角就是佐证,一来一往也算扯平了。
此时言不周所露出的表情让他感到熟悉,这是扫视了地上尸体又抬头一看,果然看到了一个刚被砸裂的坑洞,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上次药膏都给你了,还没来得及再配。等出去我就去买药材。”
展昭忍住没有笑,像是正儿八经地说出这句话,是换得再一记怒瞪。他还颇为无奈地反问,“我说错什么了?之前,你遗憾于未能在年幼时习得轻功,这回凭本事来了一回从天而降,难道不是一种另类的圆梦方式。不过,这种方法容易受伤,以后别再试了。”
无论展昭的语调有多温和言辞有多恳切,只要言不周不傻就能看见他眼底未曾完全遮掩的笑意。
腹黑猫,你怎么不直接笑,有本事就笑出声啊!
言不周侧过身不接这个话茬,她已经练就无视这种更好的境界,而早晚有一天会找回场子。“你怎么会来这里?一个多月就从江南返回汴京,飞熊没跑到累得趴下?”
展昭没能等来某人瞪圆眼睛的第三次怒瞪,这种捉弄人不得回应的感觉和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区别,让他感到了一丝失望,却也知道身在墓室该办正经事。
“说来话长,我能这样快地返回汴京,不是骑飞熊回来的,而是遇上了一位迷路高手。”
“啊?”言不周疑惑地看向展昭,“迷路高手,总不见得那位让你一日万里飞回来的吧?”
展昭却是点了点头,肯定了这一离谱的猜测,而从头说起前来墓室的原因。“此去江南,我见过了孙长喜的两位叔父,他们的生活并不似孙长喜那般像是被阎王盯上一样,这些年算是富足安乐。”
孙长喜的两位叔父孙松与孙柏早早南下做生意,两人听闻了侄儿身上的一系列变故后,向展昭说起了老孙县令死因的异象。
“老孙县令的身体状况是在半年内忽而恶化,孙松与孙柏赶去收尸时,孙长喜与父亲孙枫先到一步。两位弟弟分到的遗产没有大哥孙枫多,他们做生意自是比教书先生孙枫赚得多,也就没有多加计较这些事情。不过,两人曾经劝过孙枫将老孙县令留下的一个小东西卖掉。”
展昭请了画师依照孙松与孙柏口述,大致画下了那个小盒子里的东西,是一个仅有中指大小的青铜带钩。
带钩起源于西周,战国秦汉时期广为流行,历代贵族或文人武士所系腰带都会用到挂钩。别名犀比,有青铜、黄金、白银、铁、玉等质地,依照选材与图样的不同,甚至能反应出一个人身份不同寻常。
自先帝真宗起,大宋开始兴起收藏热,收的自是古董等物。
不过,老孙县令所藏的青铜带钩造型太过奇异,从未在市场上见过类似的图案。一根手指的大小,仿佛是一个人物面具,有着突出的眼睛和硕大的鼻子。
展昭取出了那张草图,“你看,大概就是这样的造型。孙松与孙柏记得清楚孙枫本是听劝的想要卖了它,但是孙长喜和老孙县令最相似,他喜欢古物则把东西留下了。可是,我们在清理孙长喜的茅屋、会仙观等地是都没见过它。”
孙松与孙柏是生意人,或多或少了解古董收藏的兴盛与盗墓之间的关系。青铜带勾是旁人赠送老孙县令之物,当年暂且难明具体出处。
两人心中怀疑此物是新鲜出土的,很有可能不干净,才会让身体健朗的老孙县令半年内身患恶疾而死。
然而,人不一定听劝。
孙长喜不认为青铜带勾有问题,没有听叔父的话将其转手卖出,甚至为此还发生过争执。说是孙松与孙柏做了局,故意要贱卖老孙县令的遗物。
“那之后自是不欢而散。孙松与孙柏刚回江南没多久,他们就收到了孙枫的死讯,因为大吵一架的关系,两人没有去参加大哥的葬礼,而在过了大半年听闻大嫂也亡故了,是认定了带勾有问题。
两人给孙长喜去过好几封信都石沉大海,他们也再回过赶水村,而被孙长喜告之带勾已经卖掉了。”
孙松与孙柏或是不信孙长喜卖掉带勾换钱的说法,可是孙长喜坚持已经把东西卖了,两人除了老生常谈地劝他千万别碰冥器,也只能就做到这一步了。
多年后,两人在有意的关注下,他们找到了当年给老孙县令的那人,顺藤摸瓜查出了青铜带勾的出处。
展昭指向眼前的半启墓门,“就是这里了。这是一座后晋是时期的墓,里面值钱的东西都被盗走了。”
“后晋,那也没过去多少年。”言不周算着时间往前推不倒一百年,青铜器的铸造顶峰在商周时期,而五代十国早就不炼这东西了。“也就是说,那只青铜带勾是墓主人收藏的古董。”
展昭微微摇头,孙松与孙柏查得仔细,前头来的那批盗墓贼认为此地的墓主,不是收藏家,也是盗墓贼。
“鼠有鼠道,土耗子有一套行里的规矩。这里严格算起来不是墓地,他们说门后没有棺材更没有尸体,算是一个藏宝库。”
言不周看着青铜带勾的草图,这东西后世喜欢逛博物馆的人多半都见过类似之物,是与蜀地三星堆的文物非常相似,看起来不似正常人类的一张面具脸。暂且压下此事不提,她先问到,“所以,你还没有说迷路高手是谁?”
“是个看起来三十岁不到的男人,他叫英望东。说是师从英招,从昆仑界来弥补错误的。”
展昭十分自然说了这一句,路遇的妖怪是一回生两回熟。迷路高手英望东目的地本是汴京却迷路迷到江南。与展昭相遇后,非常激动地有了指路人,则是提出能缩短时间来一场瞬移。
如此不靠谱的提议,展昭以给言不周用的药膏发誓,他真没有想要尝试。但身体很诚实是牵着飞熊,让英望东试一试。
谁想这回难得迷路高手不迷路了。英望东却在瞬移到一半,惊觉来到人间后妖力被压制,他能用的已经透支。半空坠地。他只来得及保住飞熊安全落地,而对展昭高喊一声‘快,用轻功。’
“咳。他先去京城了。我一个人来了墓室。”
展昭避而不谈若非他轻功够好,也免不了一次坠地事故的发生。“我们先推门进去看看吧,有没有其余线索。”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言不周举着新做好的火把,重复了一遍刚才展昭的动作,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一番。是肯定地说到,“展兄,你伤到了,怎么不说呢。”
“哪有。”展昭断然否认,不可能有人猜出他高空下落时挂到了树上。当下,他却感觉脸颊被言不周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
第27章 你喜欢猫吗?
“不痛吗?”言不周轻触了一下展昭脸颊,没有触碰那道新成的血痕。
显然,刚刚展昭硬生生快速地收剑,为了避免伤到她反而误伤了自己的脸,而他的衣领也被划破了,地上更有一缕被削落的头发。
“哪里痛?我没有感觉。”展昭说着只见言不周解下了腰间的一个锦袋,里面竟是半个手掌大的铜镜。
展昭不由再度瞥了一眼言不周白净的耳朵,这人不曾打过耳洞,却真给人一种安能辨我是雄雌的感觉。“阿言,你居然还随身带着镜子。”
展昭很想说除了一些职业需要之外,他还从没见过男人随身带镜子。
“带镜子犯法?”言不周将镜子举到展昭面前,让他看清脸上的伤口,“用水净手,你自己处理一下伤口。你该有奇奇怪怪的伤药能消毒。别说不用,这是在墓里小心为上。”
言不周有些怀念便利的创可贴了,想着回去说服公孙策多多研制方便的常备药。
展昭看着镜中的所谓伤势,也就拇指长度的头发丝伤口,虽然出血可真算不得什么。不过,他还是从善如流地拧开水囊倒水清洗了手与脸,拿出一瓶浅绿色的药汁浇在伤口处。“好了。你看,我一直都很正视各种伤势。”
这话是话里有话,暗指言不周一味佯装无事嘴硬不认伤痛。
“是,你乖,你最乖。这么夸你,满意了?”
言不周收起镜子,将火把塞到了展昭手里,又将地上被的那一缕头发用手帕包住递给了他。“收好,出去后再处理,尽量别在墓地里留任何个人物品。”
平时,言不周并不会这样小心翼翼,只是刚才脑补了几部盗墓大戏,不由联想到头发指甲之类的东西与巫蛊有关。
讲真的,如非展昭说了此地与可能祸害了孙长喜一家的带勾有关,以她目前趋近于零的盗墓技能,压根不想推开主墓室一探究竟。
可是接手的案子,高空坠坑也要查完。
展昭示意言不周举着火把站在后方,尽管一路来按照孙家俩兄弟查到的情况前行未出问题,但在开启墓室大门时,他还是谨慎戒备地有规则地转动了女子石雕所托着的那一盏石灯。
‘嘎吱——’
石门机关声响,原本闭合的那一扉石门动平地侧移起来,只见亮着长明灯的主墓室非常大,确实没有棺材而全都一摞摞木箱子。
这些木箱子尽数被开盖,乍一看里面的东西几乎都被搬空了,仅有一些未曾带走的银锭。看来箱子里原本装得财宝的价值远胜银子,才留下近几万两的白银。
展昭前来不是为了木箱子的东西,孙柏孙松的情报早就说明此处不剩值钱物品,此次是为主墓室的壁画而来。
三面石壁,再各分为六块,组成了环绕式的十八幅壁画。
两人刚才所处的墓外前厅就有用荧光颜料所做的壁画,上面都是看不懂的符文图形,主墓室里面的壁画则全部都是大墓解构图。
不过,计划的十八幅图却未填满,只满了一面墙,两另外两面几近空白,其上仅写了数列编号。
言不周抬头细看起六幅壁画,画中对墓室机关阵法的结构很是精确,但却未曾清晰标注古墓的位置。只是笼统写了几笔,诸如峨嵋之侧,岷江经流等等,有些似些鬼山关、下铲门之类的盗墓暗语更让人迷惑。
“青铜带勾可能与古蜀国有关,可能是从第三幅图的古墓里所挖出。六幅图,这幅是唯一标注了在蜀地的古墓。”
言不周简单提起她曾经见过类似青铜带勾造型的文物。从先秦至大宋,此类文物未曾被记录正统典籍中,后世也是一直到三星堆出世才窥探到了古蜀国的冰山一角。
当下,她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参照范围,此物来自蜀中某处。具体在哪里,藏宝室主人不曾留下详址,只给了古墓剖析图。
展昭取出了早就备好的纸笔墨汁,他本就是冲着临摹壁画来的,遇上言不周是正好逮住帮手了。
“知晓它可能来自蜀中,就是一条新线索。向孙家两兄弟提供线索的人认为这六幅图是墓室主人曾光顾过的六处大墓,可能原计划是十八处,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只留墓图,不留地图,可能是他的一种乐趣。”
这是一种恶趣味了。
画出墓室结构图,告诉后人那里多大,让人猜测可能有多少宝物,偏偏就不给指路如何亲临现场。对于探险爱好者而言就是一种折磨。
“如果让公孙先生来一趟会更好。他应该能从壁画所用颜料、墓室构造布局上看出更多的线索。”
言不周却不曾停笔,哪怕没有地图,还是要把墓图先画下来。谁也说不准墓室什么时候会遭遇意外,这会她只是砸踏了盗洞,下会说不准一场水灾就淹了整个墓室。
两人重复着作画与点火把,没用太久,一个多时辰后,就拖着三具盗墓者的尸体按照展昭的来路出墓了。既是出于人道主义援手,也是想着别污染了墓室,让那三具尸体入土为安。
不难看出这条前人走过的甬道曾经并不平静。地上一些箭支残余,甚至有还能见鸡毛与蛇蜕,更有不少打斗痕迹,以及搬运宝物时所留的推车车痕。
不论过去墓室里上演过怎么样的摸金故事,那都成为了一段不为外人知的门派辛秘藏在了时间里。
子时夜深,墓外皓月当空。八月十五悄然而至。
言不周再度骑在了飞熊上,没打算夜宿山林,她简明扼要地说了姚三娘之死至土缕入世等事,请展昭带路速回阳来牧场让她把后续杂事交接一番,然后要重返汴京去找英望东。
土缕来自英招管理下的昆仑园圃,那里不只养着异兽,还养着大量奇珍异草。
英望东说是师从英招来到人间弥补错误,那就有理由怀疑那些出现在人间的异植有部分来自昆仑园圃。有必要先与那位迷路高手谈谈,至于在开封周边行寻找胡玮义诊可疑点一事,暂时交付两位棋子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