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宋人不论贫富都好风雅,对于花木的需求量之大让人咋舌。
园林植物之美、室内盆景之美、男女花饰之美,每一处都可见花木,富有富的玩法,贫有贫的乐子。
英望东新人入行没想冲着园林花木的大订单去,以他在培植花木上的一技之长,先要打入最需要保鲜手段的鲜花市场。
时逢春节,家家户户为求喜庆布置进而让室内插花需求量增高,再说人们走亲访友讲究新年打扮讲究,头插鲜花佩戴花冠的人数更是比平时翻倍。正好之前的汴京周边行拉回了好几车花卉,旁人许是担心其枯萎,而对英望东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阿言,你这就签了?不再看看?”
赵祯随着言不周走了一趟在十字街上的店面。从前铺到后院转了一圈,他见言不周则拍板必须立即租,就风风火火地回到趣书轩,叫上百昇就要去开封府登记租约。“之前的租客卖胭脂,你们卖鲜花,你不觉得地方有些小了?”
小?比起皇宫肯定小。
言不周没觉得小不好,百昇开出的租赁价格公道,而且以趣书轩在州北瓦子的人气,门口贴一张鲜花店开张的广告效果奇佳,是算是租客占了房东的光。
“贪多嚼不烂,樊楼一带一地难求,花店也不必太大。我要是犹豫了,后面不知有多少人抢着要。何况新春鲜花需求飙升,如此赚钱的机会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没闲功夫和赵祯掰扯,登记了租赁契约后,趁着今日天色未暗,还要尽快把店铺清扫一遍,方便在除夕之前完成搬家、鲜花上架等一系列事情。“下午事多,恐会怠慢了赵兄。不如,赵兄先留在瓦子里听听戏?”
赵祯明白这是嫌他提不出有用的建议,还只会傻站在一旁碍事,但今天能听什么戏?除夕前几天,勾栏瓦肆有短暂的歇业期,直至元月初六正式在开工,还不如让他逛大街。
“阿言这么忙,我遇上了还去逛大街瞧新鲜事,似乎不太好吧。”
赵祯客气了一句,一个人逛街有失乐趣,正琢磨是不是去找刚任命的御猫玩耍,趁着展昭还没正式上任带他看一看汴京的风景。
言不周眯了眯眼,既然这位闲来无事乱晃悠,她就敢真让其体会一把什么叫做接地气的忙,转手将刚拿到的店面钥匙塞给赵祯。
“赵兄想帮忙就直说,我乐意至极。你刚刚也认过门了,先把向百老板借的一车清洁用具都拉到十字街,省了我来回跑。最多半个时辰,我登记好租约就去一起打扫店面。赵兄必是手脚麻利,才能这么快做好迎新春的那些家务事,今日有你搭把手就不必发愁打扫不完了。”
多好,成全你想要维持的赵柳穷书生人设,成全你融入普通百姓生活的期望。
“记得先要生火烧热水。大冬天的,别亏待自己的手,兑了温水再浸湿抹布。”
言不周不在意赵祯会不会生火,他在半个时辰内招来一批暗卫把活都干了也成,反倒省了她再忙活。“辛苦赵兄了,今天晚饭,我请了。”
“啊?”赵祯没想到有被直接定下拖地擦桌子的这一天,他的劳动力难道就值一顿饭?
言不周与百昇已经先一步跳上驴车向开封府出发了。
只剩赵祯站在原地手拿一串钥匙,侧头看向前来催促的趣书轩伙计,这是在等他去拉那一车清洁用具。
黑一在暗中看着赵祯牵起驴车的缰绳,皇上真要亲身上阵来一次年末大扫除了。
处于对赵祯的人身安全考虑,不能让他新手上路点爆了灶台,等到了十字街店面,黑一主动现身窜到后厨门口出声询问,“主上,您会生火吗?”
“你说呢!”赵祯斜了黑一一眼,这个问题有失水准,他能在哪里学习如何生火?如果学过,宫里早该有御膳房冒黑烟的传闻了。
*
除夕,入住十字街。
不迷路花店尚未来得及制作匾额,但店内一切都布置妥当。
言不周选了樊楼的除夕宴外送服务定了一桌好菜,免了亲自下厨的劳累而与几位妖怪直接开吃,欢度来到大宋后的第一个除夕。
汴京的除夕绝不冷清。
虽然瓦肆的戏班停业,也只有大户人家才会请戏班子去家里单独演戏,但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戌时初时就听宫中鼓声雷动,从皇宫的东华门浩浩荡荡走出一队鬼鬼神神。
十字街与东华门仅有两条街之隔,出东华门笔直走一炷香就能到不迷路花店。
如此近的距离,言不周在隐约听到大内鼓声敲响后,过一会开门则见或戴面具或着彩妆的天兵天将、阎罗判官、妖魔鬼怪舞着兵器与彩旗,从店门前似百神聚会又似群魔乱舞般过去了。
“今年的装扮比去年更好。”
“不过,还是不见女神仙,希望明年打夜胡能见到西王母或嫦娥啊。”
吃饱饭开门看鬼神游街的人很多,这支御林军与教坊司联合装扮的鬼神队伍,正在进行除夕夜驱祟之行。
年三十的白天皇宫内要跳傩戏,以人扮鬼而上演驱鬼的祭典,入夜有专业人马绕城而行,是为驱逐京城里的隐晦鬼物。和临近子时放爆竹一样,这些都是除夕必备项目。
言不周还是头一回见到官方队伍的打夜胡,刚好饭后消食不如跟着走一圈瞧个新鲜。
从东走到南,鬼神驱祟队一路舞得欢快,让她不由脑洞大开,会不会有真妖魔混入其中凑凑热闹?也亏展昭是供职开封府不是供职御林军,不然明年的除夕夜他也要忙起来了。
下一刻,似是说曹操曹操到。展昭的声音却在转角处响起,“阿言,你从安肃门来的?”
言不周看到了人群里展昭,暗道有的人经不起念叨就出现了。也有些意外展昭会在下土桥,这和他之前说的客栈地址是一南一北离得有些远。
“我早上刚刚搬到东华门附近,随便走走看热闹。数月不见,尚未恭喜展大人高升。展大人好兴致,从北外城来下土桥看驱祟。”
“恭喜?喜从何来。”展昭没为入朝为官而感到几分愉悦。此事并非他的本愿,但拒绝不了包拯盛情相邀,也认可身入公门能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更何况皇上连圣旨封号都下了。
一入公门,有些话对从前的江湖朋友就无法说清。
毕竟江湖人自由惯了,多少都看不惯公门的规矩二字,但又何尝能对开封府同僚说个明白。
当下,展昭脱口而出喜从何来四个字,是接到任命后第一次显露心情小郁闷,但也不再就此多言,既然已经接了任命就不必再抱怨。
“我不是专程来看驱祟的,这几天换了一家客栈住,就在会仙观边上。”
展昭指了指斜对角,露出一个浅笑,“亏得今夜遇上了,不然明天去给阿言拜年怕要白跑一次。”
言不周多少猜到展昭更喜欢江湖的自由,也没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奇怪的是展昭既是换客栈住,怎么没去开封府附近寻一家。这人眼下笑得那么好看,该不是别有所求。“只是找我拜年?你没别的事?”
展昭还是缓缓点了点头,“的确有一件不着急的事情要请阿言帮忙。我把会仙观的那块地买下了,等会到年后建宅子时,还请阿言从旁指点一二。”
所谓指点,查查哪里还有邪气残余,能不能全部给净化了。
“你买了!”言不周不由上上下下重现打量展昭。难怪说穷文富武,不见这位平时有多奢华享受,但一出手就能拿得出一万两。
展昭眼见言不周的神色复杂,他是实话实说,“既是在开封府任职,我就要在汴京久居。现在这块地售价便宜,而其他人顾忌的事情,有阿言在都不是问题。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言不周能说她经历了一场壕无人性吗?还要谢谢展昭相信她的本事了。
“是不用犹豫,该出手时就出手。这都遇上了顺路就去看一眼,自打上次搜查白澒丹房后,我没有再来过。”
两人离开了驱祟队行进的热闹大街,转入小巷走向原会仙观所在。此处仅仅留了一圈外墙没有拆除,里面是一块地砖都没留全都给铲平了。
然而,此时从围墙下方裂洞发出了稀稀落落的声音,这让两人停下了脚步,不是说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吗?
过不多时,裂洞里探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头,它有着一身暗红色的毛,蓬松干净的完全不似流浪狗。墙下裂洞有些小,小肥狗扭了好一会才钻了出来。刚一出洞就是狗躯一僵,它发现面前多了两双人类的脚。
小肥狗呆呆地抬头,看到来人之后,吓得后肢一软坐到了地上。狗头向左转看了一眼言不周,又向右转看了一眼展昭,似是鼓足勇气重新站立起来,小跑冲向展昭所在位置。
不等展昭弄清还没一尺长的小肥狗到底想搞什么操作,他刚刚后退几步,则见小肥狗跑到跟前,‘咚’的平地侧摔躺倒了。
这就两眼一闭彻底晕狗了。
言不周眨了眨眼,此狗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妖气,显然不是单纯的狗。不过先让她笑一会,刚刚亲眼目睹了一出小肥狗碰瓷御猫。
“展兄,你被一只小肥狗碰瓷了,有何感想?”
第29章 比秃头更可怕的……
展昭环视四周没有发现第三个人的存在,那堵残破的围墙背后也没再发出稀稀落落的动静,这只小肥狗怎么就挑中他了?
“这狗小小一只却肥到跑几步就晕倒,看着像是獢獢,怕也没法做侦查犬用。听说南城有一家狗肉店……”
这句说到一半的话,成功地让两眼一闭晕过去的狗子耳朵可疑地抖了抖。
“狗肉店怕也不要如此不健康的狗。”
展昭又补了这一句,只见小肥狗的耳朵又不动了。他从没做过卖狗的事情,这样说只为为了诈一诈碰瓷狗。答案已经明朗,他看向言不周无声地说了三个字‘小妖怪。’
言不周微微颔首,可不就是小妖怪才会能听懂人话。这一团暗红色的毛球,长得类似獢獢既是后世称呼的松狮犬,但它眉间隐隐鼓起的小包出卖了它的妖怪身份。
“这个小包,应该是没长出来的犄角。”
言不周也不知这狗为何选择碰瓷展昭,或许认为他温和好说话?她先抱起了小肥狗,戳了戳其头上的小包,摸到一块硬骨头,“不知与土缕的羊角比起来,谁的犄角更硬一些。”
小肥狗在被言不周抱起时已经狗躯僵住了,在遭受摸头骨杀之后,终是忍不住睁开双眼,竟是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它歪头看向展昭,一双黑溜溜的圆眼还带着泪花:你为什么不主动抱我,难道我不可爱?居然让我落到了可怕的阎王手里!
展昭读懂了来自狗子的控诉,看来不是他魅力过人连狗都吸引了,而是小妖怪感到了有危险则来寻求庇护。
“还很难说哪一只的角更硬,但这狗的手感不错。”
展昭揉了一把小肥狗的肚子,这只小妖怪在言不周手上不甘不愿地躺成了一只随意揉搓的狗饼,让他看了不由笑出声。“阿言,你说怎么处理它?小肥居然偷跑到围墙里,该不会在里面吃喝拉撒睡了吧?”
“嗷呜——”小肥狗非常硬气地鼓起肚子,试图抖开展昭的手。
别以为它傻,这会已经明白选择的碰瓷对象都不靠谱,居然诬告它在空地上吃喝拉撒睡。现在既然被似有照妖镜气息的人类逮住了,那就认命不必再逃。尽管二选一,它还是更喜欢一眼相中的金主——毕竟柿子挑软的捏。
言不周一手按牢了小肥狗没打算放它轻易离开,而展昭已经上前推开了残破的大门。
墙后并未没传来不雅的臭味,但那一地鸭骨头佐证了尚未消散的烧鸭味并非幻觉。
展昭提着灯笼晃了一圈,确定此处只有一堆鸭骨头,没有别的食物残渣。在靠近墙角裂洞边,碎石瓦砾被清空了一小块,蒲团大小的平地该是小肥狗的休息点。
“这气味是明楼的陈皮烧鸭,每天限量售卖一千只,这几天年假更减少到只卖三百只。小肥,你从哪里弄来的?看这鸭骨头的数量,你是吃了整整一只烧鸭。
昨天中午我刚买下此地,前来查看情况时还没见着不请自来的小狗,也就是说你是在十几个时辰里到的。”
『我天生可爱,有人心甘情愿送我一只烧鸭不行吗?』
小肥狗嗷嗷了两嗓子,可惜在场的两位人类听不懂此种妖类语言。
言不周轻轻拍着小肥的狗头,大胆猜了猜它的来历。“红毛兽头长独角,又是在除夕前后出现。小肥,你是年兽吧?传闻年兽有着铜铃一样的大眼睛,你的眼睛是挺大,但被一脸肉挤到变细了。而且还这么压手,实话实说该考虑减肥了。”
『谁胖!我们年兽幼崽都这样,等长大就英俊潇洒了!』
小肥狗又嚎叫了两嗓子,想起人听不懂它的话,则是不停晃起两只前爪,似是在凌空写字。
言不周终是受不了一只肉毛团不停地扭来扭去,还是选择把小肥狗放了下来。
就见小肥狗的左前爪歪七扭八地在泥地上划拉出两个字‘年绯’,它指了指字,再又指了指狗头,显然表示它有正经名字,“这名挺贴切,红色的年兽。虽然这字不能更难看了,但也不能对一只小妖怪太过苛求。既然外表似狗,写得一手/狗/爬字也是相配。”
展昭的语气真切,好似真在夸奖年绯一般,却又加了一句,“入乡随俗,年绯,你要知道我们一般不直呼人姓名。既然你不喜欢人说你肥,肥、绯音近那就换一个称呼。月半如何?过年从初一到十五正好是半个月。”
年绯对上展昭温和的笑容,这人似乎也没再打算计较它从哪里弄来的烧鸭,又是也不再责怪它吐了一地鸭骨头。以它对人间文字仅停留在会写自己名字的水平上,完全不懂月半两个字有着怎样的深刻含义。
这会似懂非懂地点头了,所以展昭是答应以后会养它了吧?前辈们说人类喜欢给宠物起爱称,它是寻到一位金主了?不用再提心吊胆去偷烧鸭了?
“月半甚妙,不能更好听了。”
言不周憋住笑意使劲点头赞同了展昭的起名。年兽的眼神显然不好使,这还试着再度伸出前爪去抱展昭的小腿,或者该说它真是不忘初心。
展昭无奈地把年绯抱了起来,这只小蠢妖还真盯上他了。可是他尚且住在客栈,等年节过后会先搬到开封府内的官吏宿舍,这两个地方都不适合饲养小年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