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蓉摇了摇头,“游河的姐妹们基本都是簪花会成员,但画舫游乐并不是集会活动,因为这是要额外出钱的。平日的活动一般都选择不要门票的场地,像在花娘子茶馆的聚会,花娘子还免了茶水费。画舫游乐参与的人数就少了,大概总共三十多人。”
“有谁碰过你的花冠吗?”英望东问着忽而想到什么,张蓉显然是言不周的书迷,那么她是不是没有把之前谢掉的花冠扔了。“张姑娘,那只花冠你还留着吗?”
张蓉面上一烫,偷瞄了一眼言不周,见其没神色不便稍稍松一口气。她还想维持住理智追星的形象,怎么能说即便花冠谢了,还是没舍得扔掉。
“在的。花谢了还能做香包,也是物尽其用不浪费。”
于是,张蓉拿出了那只绣着并蒂莲的香包交给英望东,有些不舍地看他将里面的干花瓣都倒了出来。
“汪!”一早被抱出门的年绯本还想喝周公再度梦里相聚,直到被这一撮干花瓣的气味给震醒了。『是它,是它,就是昨天出现的那只祟。这花瓣沾着祟的气息,那家伙一定是闻不惯花香,故意弄枯了花。』
英望东没接触过那只祟,但也感觉到了花瓣残余的一抹阴气,不夸张地说就是祟扼杀了鲜花的绽放。
这些花瓣还是扔了得好,虽然其上祟的气息很淡不会影响张蓉的健康,但说不准祟的心态有问题,循着气味找回来给张蓉使绊子。
因为祟的气息暴露了,这下能够确定那位行凶者曾经登上那艘画舫。
尽管张蓉并不记得有谁故意碰过她的花冠,但也说得通,祟是借着附身之人的手装作不经意间轻轻一碰即可。
这份游河的名单就尤为重要,连同船员在内,一共三十七人。
除了画舫的八位船员,剩下的二十九位客人,有十九位出现在弄花茶馆元宵集会的名册上。
毫无疑问,先集中人手调查这十九人。一方面查清三件剥皮案案发时,她们都身在何处;另一方面言不周带着年绯、马汉带着英望东去分头行事,确定这些人居所是否有过祟不小心冒头留下的气息。
这些人并非都住在汴京城,有一半来自周边临县。选择画舫游河不必担心玩得晚了回不了家,正好能走水路回程,那比走陆路来得还要顺畅。
不顺畅的是对于行凶者的调查。
马不停蹄的两天调查竟是一无所获。不仅是上了两份名单的十九人,画舫上的另外十八人也都一一被查实,却没有一个符合作案时间。杨慈三位被害人惨遭剥皮时,这些人都没有前往过案发地。
一定是什么地方被忽视了。
正在案情陷入僵局时,正月三十深夜子时,传来消息外城东南侧的赏兰苑后街出现了第四具被剥皮的尸体。
死者的情况却与前三具完全不同。死者不再是女性,而变成了男性,现场有明显的挣扎痕迹。
王朝说起打更人发现的情况,“那一块分三班人交叉巡逻打更,前一班在亥正二刻经过木子巷尚未见到异常,后一班在子时不到再进入木子巷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子时夜深。
赏兰苑这一带的店楼却还亮着灯笼,不是灯火通明的亮堂,而是影影绰绰的朦胧。
展昭扫了一眼,这里有一半的店门前都悬挂着一盏红栀灯,是以竹叶编成灯罩盖着,使得光影越发暧昧不清。
他正想着某种可能绕到后巷凶杀现场,一见死者的着装则不由蹙眉。死者趴在了地面上,可见他的头皮已经不见了,从背面来看死者比一般的男人要身形清瘦。
“汪。”年绯的叫声在巷口响起,它朝着言不周摇了摇头,血腥味很重而未发现祟的气味。
正如另外三位被害者一样,祟并不会在行凶者作案时轻易冒头,除非是遇到了它不喜的鲜花之物。
“阿言,你……”展昭侧身挡住微微挡住了尸体,下意识地想说让言不周不要看,却很快反应过来这一做法有些欲盖弥彰的傻。
“怎么了?”言不周扫到了死者的衣角,被害人穿的是一件青色的长衫。这再向前一步细看,那款式正与两天前言不周的那件青衣有七成相似。
相似的何止是青衣。背面的身形来看也有七分相似,最大的区别在于死者比言不周高出了半个头。
“几位大人可来了,我家君兰就这样被害了。不过是出门送客,本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却迟迟未归。还想着是否遇到哪位熟人了,谁想到……”
巷口传来了女人的低泣声,哭归哭,她并没有向里看个究竟的打算,只在巷口以绢帕抹着眼泪。
言不周看了一眼女人的打扮,不得不说,这位的穿着在正月末很是清凉。当下,她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低声问展昭,“这里,恩,我是说赏兰苑是什么地方?”
“你看到红灯笼了,凡是挂这种灯笼的地方都提供全套的声色服务。赏兰苑是南风馆。”
汴京的青楼楚馆不少,更分三六九等,点着红灯笼的店家不是谈谈诗词歌赋人生哲学就够了,更是要去床上深入交流。
这正是展昭起初皱眉的原因,今夜的被害人是一位红倌,他不会多加质疑旁人的谋生选择,可是行凶者改变了偏好目标,显然是冲着言不周去的。
何处去寻身形清秀的男子,找一位不食肉糜的读书人颇耗时间,倒是不如前来南风馆附近寻觅,找到一个替代品的可能性更高。
言不周稍稍愣了愣还真是名副其实红/灯/区,看来等忙完花店的事情,她真好好转一转开封。之前张蓉提的游船没还坐过,这会就毫无准备就来了风月场。
转念间,她就明白展昭为何脸色不佳,一来是她被剥皮者盯上了,二来是剥皮者选的替身从事的职业有够特别。
“我不在意这些事,展兄也别挂怀了。今夜最最倒霉的,还是地上这位被害人。”
言不周虚点了点展昭的眉间,笑着让他别再蹙眉,“对了,公孙先生还没来吗?凶手改变了猎杀对象,男女有别,这是出现了第一个凌乱的有挣扎痕迹的现场,可能会有新的线索也说不定。”
展昭看着言不周一脸坦然,他也迅速收起了个人情绪,仔细复查起现场来。
“公孙先生住得远,要再过一会才能到。现场虽然有挣扎痕迹,但汴京是青石板铺地,地上没有成形可供对比的足迹。今夜凶手选择的杀人时间与之前也是天差地别,今日并非节假,亥正二刻,一般年轻女子都该睡了。”
亥正二刻,既是后世午夜十一点半。
汴京的确是一座不夜城,但寻常人家不论男女这个点都不会在外随意逗留了。
行凶者想要避开打更人,起码对于这一时段的木子巷情况较为了解,也就是说他有深夜时不时行路的可能性。
簪花会的成员多为年轻女子,从十五至三十岁不等。从所得的那份画舫名单来看,没有谁符合深夜在外走动这一条。
不过多时,公孙策步履匆匆地赶到了,未作停歇,验尸工作就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这一验,还真有了一个新线索。
“这道勒痕与之前的三位死者相同。”
公孙策在案发地做了初步检查,虽然君兰有过挣扎反抗,但仍旧没让凶手留下任何物证。
王朝不解地问,“相同有什么不对吗?说明凶手杀人杀得越来越趁手,从女到男,力量上来看,他是作案升级了。”
“的确是升级了。原先凶手的目标是长相普通的年轻女子,现在却改为了外貌不俗的男子。这就关键点,凶手暴露了他的身高。”
公孙策虚比了一下,从后方勒死一个人因为用力角度不同,所留的伤痕位置会有偏差。之前,他就做过仔细对比,杨慈三人的勒痕表明她们都比凶手要矮,而今夜的死者君兰比杨慈三人高出几近一个头,勒痕却仍未发生角度变化。
君兰的身高与展昭相近,在汴京这已经是高个子了,凶手比他们更高,这一点该是引人注目才对。
“结合你们的推断,寻常人家年轻女子不会在深夜出没,而那批名单上的簪花会员也没有一人身高显目。
我们该扩宽搜查范围了,凶手的年纪可能比我们设想的要大。人近中年驼背了,则也就不奇怪。凶手是某位簪花会会员的家人、家仆都有可能,没有直接参与到聚会里,却会在结束时去接人。这就有了凶手与杨慈三人的交集,也能解释张蓉可能与之打过一个照面。”
二月初一,天色放亮,言不周带着新推论就去私塾找刑皋了。
公孙策已经翻查了近些年的卷宗没有与此案相符的线索。如果凶手的年纪在四十左右,而其猎杀对象在二十出头,那么形其下杀手的刺激源恐怕也要追溯到很多年前。
“为此,只能叨唠邢老了。”言不周对刑皋简单地提了剥皮案,“邢老是否有大致印象,那个人很高,可能因为头发等问题与发生过夫妻矛盾,这个人本身非常和善或是柔弱,精通于医术或是对头型发饰很有研究。”
刑皋仔细地回想了老半天,他确定文谦做开封府尹时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出现。
“不过,我听过一桩旧案,对的上长得高这一点。具体的人名与事情,我都不太清楚了,口耳相传间,说的是长筷子来报官让开封府帮忙寻她的丈夫。
那家人应该没有孩子,就是夫妻两人在汴京做小本生意,赔钱了之后,长筷子设法弄了一笔银子维持生计,不想那个男的卷走了家当不知去向。
男人姓常,所以大伙才给他妻子起了绰号叫长筷子。这个案子没有破,具体的情况,要去旧档室找找,是有过报案记录。”
找,包拯调动可以调动的所有人手一起找。
终于,赶在午时尾声找到了几纸旧档。
报案人潘蕴,当年是二十四岁,如今已经是三十有八。
上面大致写了潘蕴的家境情况,潘蕴的外祖母本做过宫女,不是宋朝赵姓的宫女,而是后周皇室的宫女。后周被大宋取而代之,其祖母也就出了宫,是把梳头的手艺传给了潘蕴的母亲,再又传给了潘蕴。
不过,即便有一技之长,但潘蕴仍是家境清贫,主要都用来给双亲看病了。
后来她嫁给了常山,本以为开成衣铺子的常家能小有余财,但谁想常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了父母的帮衬,压根不是做生意的料子。
一场大火毁了成衣铺子,潘蕴不得不剪掉了一头长发换钱维持家计。可是成衣铺子所倒欠的货物钱,那个大窟窿是不知要还到猴年马月。
这头潘蕴起早贪黑地设法赚钱,那头常山竟是不知何时就与临街的寡妇好上了。此事被潘蕴撞破,常山当街讽刺潘蕴唯一能看的只有一头乌黑长发。如今潘蕴的头发短到与和尚相差无几,完全根本不像女人,他是理所当然搭上了风韵犹存的寡妇。
卷宗上只大致留下了这段往事。
在那一段奸/情被发现之后,不久常山还是低头认错。
潘蕴事后想来因为常山想要求财才会伏低做小,而常山装作浪子回头的一个月后,趁着某日潘蕴外出打工,是将所剩不多的家财全都卷走。
十四年过去,此案未解,也没有后续。
尽管开封府接了案子,及时下发了协查公文,但是常山是铁了心地走,也许到了另一个地方就改头换面了,也许他在半途就死了。
包拯读了这一卷旧档脸色更黑了几度,常山当之无愧是人渣,而多年后真是潘蕴做了剥皮人吗?“潘蕴现在的情况如何?”
展昭拿出了潘蕴的那份户籍档案,“十四年前,潘蕴自卖进了招绣楼做了梳头妈妈。”
招绣楼也是青楼,而常山走了但夫妻的共同债务还在,潘蕴长得普通胜在有梳头手艺,不得不选了来钱最快的地方。
“这地方,之前去查过。”马汉肯定地说到,簪花会之中也有青楼女子,他和英望东就去过招绣楼。“不过,真没留意到有哪个梳头妈妈,是驼背或是高个子。”
那还等什么,再去查一番。
却是来迟一步,潘蕴在招绣楼做了十四年梳头妈妈。正月二十五却是辞职了,那正是画舫游船的两天后,也是杨慈被害的前一天。
这下有些糟了,偌大的汴京去找一个有意藏身的杀人犯,难说是她先剥皮了第五第六第七张头皮,或是开封府先找到人。何况,汴京城不只地上的繁华世界,还有地下的下水道世界,那里隐藏着不只多少逃犯杀手。
言不周打破了众人心情不愉的沉默,“既然如此,那就引蛇出洞吧。她想要我,不是吗?”
“胡闹。”展昭想也没想,抬手就轻敲了言不周一记头粟,“你真是什么事都敢想。”
第33章 为何我的狗眼里总饱含泪水?
言不周被敲的有些懵,她不是第一次做危险的事情了,好几回展昭都在场,怎么这会说她胡闹了?
收手的展昭也有些懵,在这种探讨案情的严肃场合,他怎么没维持住一贯公事公办的态度?
“常山卷走家财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事情已经过去十四年。眼下虽然不知为何潘蕴忽而大开杀戒,但从她的遭遇来看,最先对杨慈三人下手是因为嫉妒。这三位受害人的家境与潘蕴相近又不同。
够得着的嫉妒,够不着的崇拜。潘蕴嫉妒的是相近的家境凭什么受害人就能活得安乐,而她却要遭受一连串的重大打击。可是昨夜她变化了杀人对象,不再是嫉妒于谁,而更想要掠夺,这种升级表明她已经疯狂了。”
展昭神情慎重说了一段话,这分析足够客观且有理有据,他暗中扫视了在座的一圈人,果然成功地让众人没再注意刚刚的那一记头栗,言不周的歪头瞪视可以先忽略不计。
“这种情况下引蛇出洞,很难把控现场情况,可别忘了行凶者的力气之大。”
包拯缓缓点头,也在琢磨着潘蕴经过十四年才突变的原因。虽说可能因为祟的附身让她变的力大如牛,但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人能做出剥皮之事,其自身本就有问题。
对于潘蕴而言,她最恨的人莫过于常山,最能使得她失控的人也是常山。会不会是消失多年的常山又出现了?如果是的话,常山遇到潘蕴还能活吗?
言不周看着包拯若有所思,她还是没放弃引蛇出洞计划,因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展大人的话非常有道理,正因如此,才要快些抓住这位剥皮凶手。特别是趁着力大如牛这一点失效之际,明日就抓住时机将其拿下。”
“哦?”公孙策正在推测潘蕴可能的藏身地,结论是潘蕴在青楼做了十四年的梳头妈妈,怕是早就熟悉了汴京的江湖小道。这会听到言不周的话,也想起明天正是二月二龙抬头。